“太子殿下虽不得势,但性情温和,可托终身。一月后我启程前往沈洲,应赶不回参加婚宴。相识即有缘,这玉,便当做是送给你的大婚之礼。”
柳珺瑶面色一变,民间向来有‘金玉良缘’的说法,男子赠玉给女子,除去珍重,便是爱慕。
她心头蓦地生出旖旎的念头,仓皇将玉塞回给谢梓安,想起扇自己一巴掌的父亲,眼泪当即掉了下来,“大人的心意珺瑶心领了,只是这婚,并非我所愿。”
她抽泣两声,哽咽道:“这哪是去成婚的,分明是去送死,若不是为了爹爹,谁会想……”
柳珺瑶越想越悲痛,本就体虚的身子,痛哭几声后,更是步履摇晃。太子不得宠,日后被废,情况好些被囚,情况不好就是一命呜呼,太子妃的下场亦是如此。
谢梓安虚扶她的肩膀,眼前女子顺势倒在他身上。
怀中人柔弱无骨,一时竟忘了男女有别,只顾埋头哭泣,素白的小手轻轻抓着他的前襟。
谢梓安眼中闪过一丝嫌恶,出声道:“谢某至今未婚娶,只因这世间,觅得良人容易,觅得真心之人却很难。”
“人活一世,最重要的莫过‘无憾’二字。不与心上人逍遥度过,难不成要盼着死后快活么?”
柳珺瑶稍怔:“大人的意思是?”
谢梓安一笑,眸色若幽深水潭,茫茫千里,不可探清,“柳姑娘可曾听过前朝公主俞裴的故事?俞裴为皇后长女,生来高贵,及笄当年却爱上守卫宫门的侍卫。两人定情,遂相约私奔。”
他话讲到一半,便停住了。后面的故事几乎人人知晓。公主的婢女最终揭发此事,侍卫身死,公主在花轿中自刎。数十年后,新皇登基,因心疼嫡姐,故将两人尸骨合葬一处。
“公主与侍卫私奔,结局虽悲,但好歹死后同穴,这未尝不是痴情人所期盼的另一种圆满。”
柳珺瑶似懂非懂点点头,谢梓安用手巾仔细擦拭起她脸上的泪,轻念道:“别哭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都哭花了。玉还是送你,并不当做新婚之礼,仅仅代表是我送的。”
柳珺瑶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过,想到方才所为,羞得无地自容。
她张唇想说什么,忽见谢梓安弯唇,俯身低声道,“时辰不早了。若柳姑娘还有话对我说,游园会结束后,在此地等我。”
-
半个时辰后,夜色降临。
谢梓安行走在竹林之中,叶子的磬香透过树丛慢慢弥漫开来,拂过密叶,温柔的风将青丝扬起。
灯火葳蕤,晚风清凉。皇帝坐在长亭内,正与身边妃嫔低低私语。见着他来了,笑着唤去叮嘱两声,大多是尽兴享乐之言。
皇帝每年初秋都于宫中办游园,赏花品茗,君臣合乐。谢梓安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并非兴致如此,而是在混乱的场景,更容易窥见往日不为人知的诡秘。
他行礼退下后,扫视一眼,索性坐在莫怀桑旁边的位置上。
“国师可有看见右相?”
谢梓安闻言,不免好笑,“朝堂就罢了,连这种场合左相都把人吓跑了?”
莫怀桑摇头不语,饮了口酒,“我不过说他像只烦人的蜜蜂,他就甩袖走人。但我没并未说错啊,右相之名本就是觅风。”
两人相视,他话音一沉,“事情如何?”
谢梓安似不愿多提,“左相特意送玉给我,又事先赶走碧落院里的闲人,真是煞费苦心。只是如此欺骗一个姑娘,谢某实在不忍心。”
莫怀桑懒得拆穿他的虚情假意,直接道:“你若不忍心,不如直接将人娶回去,倒还省事。”
那厢歌舞刚开始,谢梓安借着乐声,轻哼道:“不成,一把流光宝剑还不至于让谢某到‘卖身’的地步,不如左相增加些筹码,说不定我会考虑考虑。”
莫怀桑:.......
瞧着左相欲言又止的神情,谢梓安心情明朗,转眸却在人群中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不由眸光一暗。
随后一道浑厚男声响起:“儿臣来迟了,望父皇恕罪。”
只见一年轻男子从不远处走来,有别于清隽的秀美,这人五官硬朗,身材高大,自有一番别样英气。
他踱步而来,瞧见禹泓杵在路中间,挡了道。眉头不自觉拧起,抬手便将他推开,怎料用力过猛,禹泓整个人跌进了路侧的石子堆中。
尖锐的小石穿手掌而过,血流如泉。禹泓唇瓣发白,捂住疼痛的手,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
忽地瞅见谢梓安对他投来一道目光,柔柔淡淡的,似是关切。他立马站稳,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窘红着脸对谢梓安笑了笑。
这一幕落入皇帝的眼中,他虽是不悦,但未在面上表露分毫,缓声道:“煊儿,你太过放肆!大庭广众之下,怎可如此待禹泓?这成何体统。”Χiυmъ.cοΜ
禹泓闻言,急忙摇头,“我…我没事。不怪二哥。”
“五弟,何来怪之说?这本就不关我的事,是你自己站不稳。”
禹煊摊开手走近,大笑道,“父皇又何必认真?五弟挡了路,我过不来,本想轻轻推开他而已,
谁知他身体孱弱,连这点力度都经不起。”
皇帝听见‘身体孱弱’这四字,眼中霎时充满了嫌恶,弘毅国的皇子,个个身体健壮,能文善武。
唯独这太子禹泓,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瘦弱不堪。读的书倒多,但若论治国之道,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面色不佳,挥手道:“罢了罢了,禹泓回乾乐四宫吧,以后莫要出来了,朕看见你就心烦。”
禹泓身子晃了晃,如遭雷击,虽平日里受惯了旁人冷眼冷语,但此刻听皇帝如此说,心中还是如扎百针,狠狠抽搐了一下。
“皇上,您消消气,今日是好日子,就让太子殿下留下吧。”
莫怀桑说道,他冲禹泓眨了下右眼,却见对方毫无反应,只顾伤心垂泪。顿觉朽木不可雕也。
皇帝瞪去一眼,厉声道:“让他走!”
禹泓听声颤抖不已,嗫嚅道,“禹泓告退,愿父皇常乐无恙。”
他跪拜后,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身侧无一奴仆相随,独自往黑暗处去。
“太子未及弱冠,年纪尚小,皇上对他是不是太过严苛了?”谢梓安若有所思道,目光却未看向皇帝,而在禹煊脸上流连几眼。
“国师真有善心,如此体恤弱小。”
谢梓安弯唇,淡淡道:“许久未见,二殿下还是老样子。”
他还欲说什么,弘毅帝伸手制止道:“不必多言,禹泓天生愚钝,难成气候。唯一庆幸是,未随了皇后刁钻的性子。”
连皇帝都不待见太子,更莫提趋炎附势的臣子。眼下,涌起了些低低交谈声,大多都是嘲讽之言,未见有怜悯同情之意。
在此刻,柳珺瑶迈着细碎步子从御花园另一侧走来,静悄悄走到柳太师身边,在他耳畔说了席话。
抬头时,目光与谢梓安遥遥相遇,她的心登时漏跳了一拍,羞红色从脖子蔓延到耳根。
握紧冰冷的璞玉,她不禁想到若自己嫁的人是谢梓安,该有多好。不论滔天的权势,就是这副好相貌也令人神往。
柳珺瑶浅浅一笑,如今悔婚的话,不知会不会影响到父亲…但就算不嫁给谢梓安,她也绝不想嫁给那窝囊的太子。
不如孤注一掷,赌一把。
若赌赢了。谢梓安,将会是与她共度一生的良人。
-
国师府,柴房内
阿九脸色惨白,缩着身体躺在草席上,半梦半醒之间,一块温暖的布贴到了他的脸上,微寒的水沿着喉咙口流入,浇灭了他燥热的火气。
阿九嘶哑喊了一声,慢慢睁开双眸。
“阿九,你还好吧?”
欣儿一喜,将碗放下,声音陡然升高。
熟悉的柴房,熟悉的气味,黑暗阴冷得不像话。阿九勉强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背倚在冰冷的墙壁上,失神看着阴沉的天空和屋内微落的烛光。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十月初一,卯时三刻。”欣儿低声念着,用毛巾擦去阿九额间冒出的冷汗,“我本想请个大夫来瞅瞅,但管事们不让。”
当今世代,没有大夫愿意医治低贱的奴隶,得病的多是蹉跎至死。欣儿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我去药房给你抓把药吧…”
阿九见欣儿着急往门外跑,急忙拉住她的手,“我没事,管事既不让,就算了。你不必为我,得罪了人。”
欣儿无奈叹气,蹲下.身,直视他的眼睛,“阿九,你老实告诉我,那天为什么站那儿?是不是大人的命令?”
阿九牵动嘴角,额头靠在冰冷的墙面,半响他启唇,像是说给自己听,“我只是淋了雨,不算什么。”
“你这个傻子,生病了还做这么多活。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差点就一头磕在灶台上,脑袋开花了。”
他想安慰欣儿却不知如何做,于是将手贴在了她的脸颊上,轻轻擦去对方眼角的泪。
“再也、不会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以前都过来了,现在有关心我的人,我又怎么、怎么舍得死去呢。”
欣儿揽住他,心中一暖,带着些颤音道:“阿九,别勉强自己,痛要说,你总是什么都憋在心里。”
他点点头,回以微笑,“好。”
谈话三刻,阿九又吃了些东西,觉得失去的力气都回来了,他蜷缩身体躺在稻草堆里,听着叮叮铃铛声,熟睡过去,一夜好眠。
翌日,阿九被管事派去昶月院做清扫的轻活儿,天空飘着绵绵细雨,落到身上颇为清爽。他细心除着院内的杂草,离去前还换好了窗台的月季。
门边拐角处,他望见了谢梓安。
这人去时穿着一身白衣,归来却换上了殷红的衣裳,艳如朝阳。身侧还跟着个娇俏的少女,两人有说有笑,气氛很是融洽。
阿九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他死死按住自己抽搐的小臂。
“我还是第一次做这等忤逆之事,女儿家的名节何等重要,父亲知道了会骂死我的。都怪你。”语间含着无限撒娇之意,女子脸颊微红,惹人怜爱。
谢梓安抬眸,看见了阿九,眉宇间未有变化,袖口如血色蝴蝶,轮转一圈,兜来阵阵清风。
他别开眼,朝女子温柔一笑,“就当来国师府作客,无伤大雅。谢某欣赏柳姑娘,皇上同样喜欢你,若是姑娘,陛下亦不会有什么意见。”
阿九愣在原处,茫然环顾,见周遭仆人都伏跪于地,他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垂着头。
许是病中颤抖得厉害,身子不稳,反倒吸引了女子的主意。
柳珺瑶停在阿九面前,好奇打量了几眼,“国师大人,这是奴隶吗?他身上有奴印呢。柳府从来没买过奴隶,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
奴隶确有奴印,是贩卖时依主顾的喜好用烙铁烙上去的,阿九的奴印刻在颈后,一个小小的‘奴’字。
在这少女面前,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扯动着喉咙,使得声音带上了一丝喑哑。
柳珺瑶转身嫣然一笑,“我还以为奴隶都是捆着铁链,像看家狗一样被铨在门口的,听说有些奴隶甚至会如狗一样吠叫,用四肢走路。”
她脸上浮现少女的天真烂漫,一笑,春光灿烂,“我表兄说那模样有趣极了,这奴隶不如也试试看?”
阿九面无表情,仿佛从始至终未有任何触动,他挺直背脊,故作无恙,不让谢梓安看出一丝端倪。
谢梓安脸色暗下来,两字从牙间飘出,“别闹。”
柳珺瑶被那薄凉的目光一扫,顿觉寒流潆洄,仿若置身冰寒之地。
她恍惚间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眨眼,却见谢梓安已笑着推开了房门,“柳姑娘,不是想看绘卷么?进来吧。”
“嗯。”柳珺瑶点点头,悄悄扯了下谢梓安的袖口,先一步走进房内。
谢梓安驻足片刻,看向庭前跪着的人,皱了眉,启唇道:“阿九,出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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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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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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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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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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