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不知恩仇为何物，便被明晃晃的血刃蒙了双眼，那段回忆惨烈得让人不堪回想。
所以，当谢梓安推门出去时，他反射性地扯住了他的袖子，遮面长袍落地，抬头迎上对方探究的眼神时，他方觉失态。
谢梓安站在原处，淡淡扫了他一眼，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不会有事的。”
禁卫军已入院，立在门前宛如铜墙铁壁，带领禁卫军的胡斐将军虽客气的在一旁静待，但因其长相魁梧，像是一尊黑脸门神，吓坏了院中婢子。
谢梓安笑了笑，松开阿九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倒是绥垣停留片刻，别有心意地打量了阿九几眼，而后也跟着走出门外。他忍了一路，还是问道：“大人，方才那是何人？”
“一个奴隶而已。”
“他的模样可不像普通奴隶，说是家道中落的贵公子都有人信。而且，先前从未见您买过奴隶，现在却还把人带到了房里。大人您……您难不成是养了个男…”
男宠这字绥垣实在说不出口，讲到后处他觉得自己浑身冰凉。旁人就算了，国师大人这般霁月风光的人物，若是偏好男色，那可不妥。
他偷偷打量着谢梓安，只见他眉头微皱，半响嗤笑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别恶心我了。”
绥垣听言，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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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将地上的衣袍拾起，叠好放于床榻。踌躇几番，还是鼓足勇气走到桌边，凑近观摩起谢梓安所画的符咒。
方才的奇怪感也并非空穴来风，这符并不常见，他却隐隐觉得自己在某个地方见过……
阿九用小指在桌面如法炮制地描绘起来，脑中忽地灵光一现。天佑国皇宫，轩芜门，和这一模一样的符咒曾贴在天佑帝每日必经之处，画中多是半人半妖。
道法中有言：人孱弱无力，方刻苦修道成仙。而心术不正，滥杀无辜之人化为妖。半人半妖则集结妖、人之弊，是软弱与残暴的象征。
他初见时，想不通为何皇宫会出现这等凶符，所以暗中记下符咒的外形和画迹。后来虽阅书无数，却再未见到这般奇特的鬼怪画法。
不过这是多年前的事了。天佑国与弘毅国相隔数千里，两国素来不和，应不会有什么联系才对。谢梓安是如何知晓这种符的？若为仿制，未免太过逼真。
手心捏出了些薄汗，越是思量，后脑传来如针钻般的苦楚越为清晰。阿九面上闪过一丝痛苦，他猛地摇了摇头，身体轻微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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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谢梓安已离府两日，府中众人引以为常态，各司其职。阿九却总是神游天外，望着同一方向发着愣。
欣儿有些看不过去，“我带你出府玩玩如何？未央街有一茶馆，时常有说书人在里面讲些有趣的故事，我总会偷偷躲在旁边听呢。”
“不、去。”
“带你出府都不愿意啊。”
“大人回来…会…会骂。”
欣儿嘟囔了两句，“你这小呆子，整天就是大人大人的。再说大人是好人，对你多好啊，又怎会骂你。”
阿九不做声了，他不太会说话，也不知如何表现亲近，但因着欣儿曾相助于他，所以总得待她好些。
最后，不知欣儿同侍卫说了什么，竟笑眯眯拉着他，光明正大地从正门出了府。
行路三刻钟，走至未央街。这街较为偏僻，却不乏热闹。茶馆中亦是宾客满席，欣儿轻车熟路地走上二楼，站在木栏前，低头正好可看清一楼所有景致。
说书人高举扇子娓娓道来，说的是天佑国襄王一脉的故事，只道天佑襄王当年权倾朝野，风光无限。其胜仗而归时，皇帝为表尊敬，脱靴相迎。
“襄王有二子，次子‘宁远’美名远播，自幼富有盛名。甚有文人撰一言形容他：时有公子，世为贵胄，寡欲慕道，雅好玄学。郎艳独绝，如玉山上行，世无其二。”
“好一句世无其二啊。”
楼下响起零星掌声，欣儿听着，忽然在阿九耳边道：“听说这位小世子还有个天佑神童的名号呢，就是死得太早了。”
她伸了个懒腰，面上兴致乏乏，“这故事没意思。我呀，自幼父母双亡，听着别人的苦难自己也会难受。”
欣儿悄悄道：“阿九，你可知慕容世家？”
阿九一怔，不觉间将手腕的铃铛掩了在身后。
“我的父亲姓慕容。十六年前，慕容一族败落，父亲因此受到牵连。所幸我随母亲居于别国，方免为一死。后来，母亲悲痛过度也病故了。”
阿九闻言，心有同情。他的父亲不喜慕容一族，曾言慕容家欺君罔上，死不足惜。只是寡母稚子，何其无辜。
“我…明白。”
“你这小呆子明白什么呀？”琇書蛧
阿九别开脸，他明白欣儿的感受，大抵是因同病相怜，“我…受过很重的…伤，脑袋…不灵活了。你别不信，我以前…很聪明的。”
经此对话，两人都再无听书的心情，打算就这样回府。下楼时，欣儿突然被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撞了肩膀，她摸摸腰间，钱袋不翼而飞。
“青天白日，真是没了王法！阿九，你在此处等我。”
欣儿说罢，紧忙追了上去。那小贼见有人追来，又怎么也甩不掉，登时气急败坏地掀了路边摊子。
阿九赶到时，看见眼前景象，双眸一睁，惊骇恐惧蔓延开来。欣儿瘫倒在地，嘴角鲜血溢出，那歹人掐着她的脖子，握着拳头似要打她。
周遭虽有百姓前去报官，却无人敢上前制止，阿九慌乱不已，燥热的气流堵在胸口，他冲到摊边，拿起剪子，牢牢握在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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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皇宫御书房外。
“国师被罚三月俸禄还这么高兴啊。”
谢梓安收起笑容，看了眼跟在后头的莫怀桑，“那是自然。”
他眉目沉静，声音清冷：“请谢某入宫的是胡斐将军，自古禁卫军只听皇命。皇上这般大费周章，不过是担忧途中有贼子欲行不轨。得此恩宠，何人不喜？”
莫怀桑顿了一顿，咧嘴笑了，“你明知当年科举舞弊一事，主犯不是吴稚恩，乃是礼部右侍郎许孔，吴稚恩最多受人唆使。你这分明是仗着死无对证，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
谢梓安同样淡淡道：“许孔还活着呢，左相怎么无故咒人死啊。且这话，你应该去对皇上说。”
莫怀桑明面上依旧不愠不怒，暗地却掰下了玉扳指。
原本是他先查到昌平十八年科举的疑点，想着好借此铲除为谢梓安效命的许孔，怎料被这厮抢先一步。暗杀证人，远调许孔，再处理吴稚恩，将所有罪证指向死人，好一招祸水东引。
且这些事，谢梓安三天内全部做完，杀了他个措手不及。
“泼脏水的行径太过卑鄙，真乃小人也。先前诸臣赞誉国师廉洁奉公，想来颇为荒谬。”
谢梓安闻言，不免好笑，“我从未说过自己是君子，既为小人，那行小人之事也无可厚非吧？
莫怀桑眼神冷了两分，笑意森然，甩袖从谢梓安身边走过，“国师下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谢梓安并没有理会莫怀桑，他这事做的隐秘，连绥垣都未曾告知。骑马回到了国师府后，他走入昶月院，一道黑影随之进到门内。
“来了？”
暗卫玉衍跪地颔首，神情严肃，“大人，未央街安排的人已经出动了，会按照计划行事，此次一试，便可知那奴隶是否曾为人所控。”
谢梓安双手执后，慢悠悠点点头，“那晚阿九看见吴稚恩的尸体，我还想着干脆杀了，不料他转头就晕了过去，醒来却全然不记得。类似的事，在他身上不止发生过一次。”
“大人，属下近日一直盯着阿九，还发现了一事。”
“说。”
玉衍的声音陡然降低，“阿九的脚踝上有一蝴蝶胎记，呈半月形。血蝶胎记，乃是鹘族一脉的特征。属下担忧，其母为鹘族中人。”
玉衍抬眸，见谢梓安泰然自若，脸上是一贯的笑容，不由心急，“鹘族多出杀手，擅暗杀技巧，懂武器谋略，若襄王妃真是鹘族之女，我们怕是会惹上麻烦。”
谢梓安轻声道：“襄王诡计多端，有囊括四海、并吞八荒之心，其妻亦不可能是养在深闺的平凡女子，我早有预料。”
他闭眸，脑海中想起阿九的模样，想起他在牢中的笑容，心底的恨怎么也止不住。十六年前，阿九出生之年，亦是慕容家满门抄斩，鲜血遍野之时。
岁月不公，命运偏倚，能怪得了谁？不如将这一切，统统毁灭，方不负死去冤魂。
“确实不该就这样杀了。襄王欠下的人命，岂是灭门就还的清了的？还远远不够。”
谢梓安伸手折落一朵花枝，笑容阴寒，“玉衍，你退下。我现在该去未央街，把我的小世子给接回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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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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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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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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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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