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道斯特呆坐着。
他坐在机场特有的通勤巴士里,右臂好端端呆在应该在的位置。
窗户外,一月的横滨还在细雪骤降。铅色的天空密密洒下连片的灰烬余骸,地狱般的景象,真让人冷到骨子里。摇曳的车子规律性摆动,沙丁鱼罐头般拥挤的车厢内却只存留死一样的寂静。每一位乘客的表情倒映在玻璃窗里,麻木得相似又不同,却复刻了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蜷缩在座椅间的长腿都开始隐隐发麻,车子终于停下了。
“您好?已经到终点站了哦。”亲切的中年司机推了推陷入沉思的银发男人,后者那副典型的异国面孔让他稍微有些无措,“您是不是不清楚路线呢?需不需要……”
“不?不。”
道斯特凝视着玻璃中倒映的人形,如梦初醒。
“啊没错,我就是要到横滨国立大学。”
“那真是太好了,请这边下车,注意带好行李啊,小伙子。”
“是的,非常感谢。”
简单道谢。
道斯特独自一人拎着行李踏在微滑的路面上,说到当下的情况,他大致已有了了解——细雪,机场,他还穿着笔挺的呢绒外套,却有不合时宜的行李箱在手。一切线索指向性都过于明显,这分明是他初抵横滨室的模样啊!wWW.ΧìǔΜЬ.CǒΜ
科幻电影一样的展开让人困顿,道斯特已经足够顽强。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勾了勾嘴角:“伤口也没有了,时间也对不上,”银发男人下意识摸了一下额头,“如果不是记忆里确实存在那种疼痛的印象,幻觉吗?”
不,太真实了!
他迅速否认了自己的第一反应。
无论是一路上城市的小景变换,抑或是因气温变换而收缩的毛孔,都过于真实了!梦与幻觉往往是怪诞而模糊的,这正是因为人脑无法提供与外部世界媲美的足够平衡的内部信息量。
道斯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觉得现状有意思得很:如果用非真即假的二择逻辑判断,他脑子里两段无法连接的记忆必然有一个是伪造的;可若是将时间操纵纳入考虑,也存在二者皆真或皆假的可能性。总结来看,大致会有三种不同的可能方向:
第一种可能,他的记忆的一部分是错觉是伪造——考虑到异能力与袭击者的存在,这大概率是一起人为事件——这一假设最容易检验,只需去一个‘道斯特’尚且不应知晓的横滨秘密地标即可。
第二种可能,他目前所处的环境完全是通过异能力建构的幻觉,这一点检验起来就稍微麻烦。如果原理是依据道斯特记忆而建构,则可通过不可知悖论尝试证伪,即,道斯特不能超越自身的经验,打电话给研究者们问问最新研究热点即可,大概率会发现和真实世界没变化;如果是依据道斯特潜藏的愿望而建构,则需采用逻辑不自洽验证,道斯特理当会渴求知识和真相,但它们很多是尚不可知的,面对学者们的同样的问题就会得到荒谬的回答吧?
第三种可能,他确实因不明原因穿越了时间。这一点是最麻烦的,道斯特就只能通过慢慢观察时间和世界的发展变化来间接检验了。
/很好,也就说,最迅捷的验证方案就是打电话了。/
确定这一点,道斯特毫不犹豫掏出手机,率先拨通了恋人酱的号码。他当然知道现在更着急的事情是确认世界的现状。但管他的!与其操心这世界怎么了,他自己怎么了,道斯特现在只想赶紧搞清楚中原中也究竟怎么样?胸腔里升腾起的欲望压倒了理智,男人的行动直率到不像自己的程度。
然而,滴声过后,他得到的是——
“……喂?请问您是哪位。”超熟悉的男音,里面俱是生疏的冷淡。
啊哈,理所当然,与时间逻辑相符合。在这个时间节点,中原中也非常明显并不知晓道斯特的存在。
闻言,道斯特轻轻合上眼,无视了对方的追问,果断挂掉电话。
/大概会和身边人抱怨为什么自己总会遇上骚扰电话吧,笨蛋中也。/
越发清晰地于脑海里勾勒出恋人的一举一动,被留在时间另一端的银发男人凄凉一笑。
/看来这次的大冒险是我一个人独享啦,中也。/
一旦有了如此觉悟,道斯特的侧脸也僵硬了不少。
他吐出郁气,熟练地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二)
“哟!J,你已经成功报到了嘛?Bravo!超级迅速,不愧是……”
“阿莱克西斯,闭上嘴听我说,你还记得世界脑计划对吧?来,告诉我,东西地区脑扫描是否存在质异性区别,文化脑的谜团破解了嘛?”不理会对方语气的热情,道斯特一通问句怼回去。他才不怕对方会生气,事实上,道斯特与阿莱克西斯·雷斯吉宁已经是老朋友了,某个角度讲,他一身的臭脾气就是被这位孔多利亚大学脑所的主任先生惯出来的。
阿莱克西斯·雷斯吉宁是一位非常罕见的没脾气的研究员,他总是笑眯眯乐呵呵,非常乐于提拔有才华的青年研究者,并且能包容天才们的怪癖个性。这一次,面对道斯特的咸鱼突刺,老好人依旧超nice的耐心回答:“啊咧,J,你是不是在飞机上睡糊涂了啊?哈哈哈哈哈,以十年为单位计算的世界级项目怎么可能短短半年就出结果啊,况且还是你要求的那种决定性的成果啊!”
“啊?看来可以排除一个了。”
恨恨划掉第二个可能性,道斯特略显闷闷不乐。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他确实也想提前体会一下跨世代大发现的模样啊!哪怕是幻觉也很刺激很值啦,那可是足以推动时代变革的大发现哩!
“说起来啊,J。你不是要会参加会议吗?记得带特产回来哦,我记得横滨那边……”
“我改变主意了,阿莱克西斯。”银发男人抿了抿嘴,“帮我办理一下交流的手续,我需要在这边呆一两年,有教学任务也没问题,带学生也可以,总之,我需要暂时调职到横滨国立大。”
“哈?你疯了!J,你不是还有项目没有结项嘛?拜托,不要在奇怪的地方任性啊,如果是觉得风景好,我可以批准你带薪假,一个月,不,两个月!”
“不行的,阿莱克西斯。这一次我需要更多时间。”回想起恋人那双好看的钴蓝色眼睛,道斯特不自知的笑出声,“因为我恋爱了。一见钟情!所以为了后半辈子,你一定要帮我!”
电话另一端传来了喷水声、咳嗽声与瓷器碎裂的声音,好一阵马乱兵荒,最后还是同研究室的比屋定真帆抢到了电话:“认真的?J,你疯了!一见钟情!你居然还相信这个扯淡的说法嘛?喂喂喂,快点冷静一下,我看你需要洗洗脑子!”
“闭嘴吧真帆小姐,长得个子小不是别人必须让着你的理由。你这大龄恶女,快把电话还给阿莱克西斯,我还有正事儿!”道斯特漫不经心diss了一番别人的痛脚,任由比屋定真帆怒骂,自顾自交待着自己的要求,“我还发现了个不错的项目,阿莱克西斯,考虑注资吧。难得有机会研究精神系异能力者,我猜你也会对它感兴趣的吧?对方是横滨市立医院的三流医生,不过为了避免政治风险,操作时最好挂靠到国立大学这里。”
“……真帆给我电话!咳咳咳,没问题的,J!我充分相信你的眼光——嘿嘿嘿,其实你不用特意找恋爱当借口,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一定是嗅到香味了!”阿莱克西斯雷斯吉宁笑得爽朗,完全让人想不到他们在聊的竟是残酷的项目争夺战,“你简直是所里最棒的猎犬,每一次每一次,你总能斩获最有价值的成果啊!”
“谢谢你的夸奖,以及手续还请尽快。我先去找个住处了。”最后瞄了眼横滨国立大学的校门,道斯特干脆拎着行李折返,他需要进快入住到预约的酒店。如果不是刚刚太过沉迷而错过下车的时机,他本该在市中心的皇家花园酒店入住的。亦如曾经的选择。
“OK,OK!对了,我记得前阵子SPW财团推荐过一个横滨的小伙子过来交流,那家伙似乎也是国立大的学生,如果方便,我会尽量把他分给你哦。名字是……啊啊啊,广濑康一!”
“广濑康一……原来如此啊。”耳闻这个超熟悉的姓名,道斯特稍微瞪大眼睛,这一茬是曾经的他也不知道的内幕,“没问题,正好交流结束直接把他带回那边,我接受了。”
“哈哈哈哈哈,今天你难得好说话啊,J。其实我一开始打算偷偷把他挂到你名下的。当然你不反对就更好啦!”雷斯吉宁讶然,他可真没想到这位脾气不怎么样的‘不高兴先生’也有如此爽快的一天。天啊!那个项目究竟是有多吸引人?他必须要加快速度,绝对要把这个大宝藏拿下!!!
“我要上车了,先挂了。”道斯特轻笑,“以及理由不是告诉你了,我恋爱了啊。”
陌生而熟悉的城市盈满眼帘,
鲸吞蚕食的欲望和野心交织。
曾被隐瞒的真相历历在目,
一无所知的恋人触手可及。
欢迎来到横滨,
欢迎来到存档节点的恋爱开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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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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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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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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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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