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狼啸营少年浴血奋战的地方,也是狼啸营少年最终的埋骨处。
终于等到了异族的求和休战书,也意味着这次的征伐终于可以划上一个句号,众将可以整军回京,与家人团聚。
少年金守疆是狼帅尉迟酒的四大副将之一,他厮杀勇猛,每次入阵,仗着手中的一柄金枪纵横敌阵有如无人之境。
听到休战消息的他只是淡淡笑笑,继续擦拭手中的金枪。
“金兄,你都不激动的么?”说话的那人是他的好兄弟,同是狼帅座下四副将之一的云战,他惯耍双锤,身型魁梧,战场之上还没有谁能扛下他挥舞双锤时的裂天气劲。
“激动什么?”金守疆将金枪擦好后,放回了武器架上。
云战笑道:“家有娇妻,好不容易可以回家了,你都不激动的?”
金守疆表情微僵,“她也算娇妻?”
“怎的不算?”云战虽是少年,腮边却生了一圈络腮胡,他嘿嘿一笑,竟显得比金守疆还要年长十岁,“西沉州最烈的小辣椒,西阳城四方镖局的大小姐聂小小,你这门亲事可是多少兄弟羡慕不来的。”
金守疆冷声道:“你也说了,是小辣椒,谁吃谁知道痛。”
云战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金兄,你不是枪术无双么?怎的,连个小姑娘都拿不下来?”
“她才不是什么小姑娘,阿战你信不信,让你与她对招,不出十招你就要败下阵来。”打不过妻子就算了,偏偏妻子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非要打赢了才给入房共枕。若不是大婚那夜聂小小喝多了几杯,输了半招,金守疆只怕洞房得蹲房外凉一晚上。
云战绝对不信他的话,“嫂夫人竟这般厉害?”
金守疆也说不上来为何打不赢她?明明自己内劲比她强,招式比她刚猛,偏偏遇上了她的牵丝铃,他就半点法子也没有。
百炼钢遇上绕指柔,也只有乖乖服输的份。
“唉,打不过就是打不过。”金守疆沉沉一叹,他总以为从小定亲的妻子该是温柔似水的那种大家闺秀,却不想竟是个比冲天椒还辣的野丫头。
总不能这辈子就洞房一夜,其他时候都打光棍吧?
想到这里,金守疆暗暗打定了主意,这次回西阳城,定要与聂小小好好交心地聊一回。都已经是夫妻了,岂能还像陌生人一样相处?
第二日,狼帅下令整军回返西沉州。
半月之后,金守疆单人单骑回到了西阳城。
西阳城是西沉州的州府,这里平日干燥少雨,所以城外田中种的多是耐旱作物,城中百姓所需的稻米大多都是从东浮州粮商那边买来的。
金守疆这次随狼帅出征大获全胜,除了饷银之外,还得了不少朝廷赏银,他一路上细细算过,这笔钱足以在东浮州州府东临城置办不小的房产,他可以把聂小小接去东临城居住,也算是真正的有了他与她的安乐窝。
毕竟东浮州临海,气候温润,聂小小去那边小住,平日被烈日晒得通红的脸颊也许可以润养回本来的雪膩之色。
洞房那夜,是金守疆第一次见到聂小小。
喜帕是聂小小自己摘下的,她拿着牵丝铃站在门口,双颊染着一抹坨红嘴色,双眸却冷得像寒霜一样,似是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
“你想进我的房,除非打赢我。”这是聂小小对他说的第一句话,那一瞬金守疆只觉这小辣椒名不虚传,不但人生得娇媚,讲话也带着一丝呛鼻的辣意。
许是当兵久了,金守疆从未怕过谁,所以那晚上,他答应了聂小小的挑战,却只能算是侥幸赢下。
春宵过后,他拥着怀中倦然熟睡的聂小小,看着她脸上胭脂退去显出的泛红脸颊,他忽然有些心痛。
四方镖局也算是西沉州一个响当当的镖局,聂小小自小便帮着父兄押镖讨生活,在西沉州日晒雨淋多年,也难怪会养出这样的小辣椒性子。既然已是他的夫,那便多包容她的性子一些,都说女人为母则柔,他日聂小小当了娘亲,兴许性子就不会这般烈了。
当初的金守疆是这样觉得的,哪怕此时多少有些埋怨聂小小的那个不成文规矩,可金守疆只要想到聂小小的脸,心中便只剩下了心疼。
一念及此,金守疆便催马驰得更快了些,很快便来到了四方镖局门口。
门口的护卫瞧见是姑爷回来了,便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姑爷你可终于回来了!”
“家里发生什么了?”金守疆把金枪递给护卫,拍了拍甲衣上的黄沙,在门口把沉重的甲衣解下递给了另外的护卫,“先拿回我的房间放着,我晚些来擦。”说完,他抖了抖中衣,从马鞍边拿下了大氅穿上,整了整发冠,“马儿也给我喂好。”
“好,好,好,姑爷你还是先去看看小姐吧。”两名护卫哈腰说着,“小姐不准小的们说,还是姑爷亲自去看看。”
“嗯?”金守疆神情微滞,“什么事情神神秘秘的?”
“姑爷去看看便知道了。”
“知道了。”
金守疆明面上是不急,心底却好奇极了,也不知这小辣椒又在闹哪出?
他大步踏入镖局,径直往聂小小的小院去了。
那年那时正好是春日,聂小小的小院中植有三棵桃树,每逢春日,桃花盛放,春风拂过,抖落无数花瓣。
聂小小向来喜欢在桃花下舞动牵丝铃,牵丝铃长绳翻飞,两端的铜铃在花瓣之间震荡脆响,叮铃叮铃地甚是好听。
金守疆想,这个时候聂小小应该在桃树下练铃。
可是,他才踏入小院,下意识地往桃树下一瞧,却只看见聂小小扶着腰坐在石桌边,呆呆地看着院墙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金守疆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了一眼聂小小隆起的小腹,不禁狂喜,他大笑着走了过去,“小小,我回来了!”
聂小小悄悄地叹了一声,微笑着扶腰站了起来,“嗯。”
这是她难得的温柔。
金守疆已经受宠若惊,上前小心翼翼地轻抚聂小小的小腹,“小小,辛苦了。”
“这一关过了就好。”聂小小只淡淡地回了一声。
金守疆没想到阔别半年,自己竟是要当父亲了,他原本想好的那些话全部都咽下去了,只剩下一句句连他也觉得聒噪的温柔嘱咐。
他从来都看不见聂小小的悄悄叹息,也从来都看不见聂小小眼地暗藏的嫌弃之色。
那时候的他只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之中,哪里还顾得其他?
后来,金守疆在四方镖局待了半个月后,便向岳丈与大舅提出了去东临城置办房产一事,得了两人首肯后,金守疆便带着聂小小离开了四方镖局。
金守疆自小在军营长大,这门亲事还是父亲尚在时与好友聂长骁下的,所以岳丈聂长骁也算得上自己半个父亲,金守疆待他甚是敬重。
既然到了东浮州,金守疆想起已经多年未见的好友,东海景氏现任家主景惊涛,便改了路线,先行前往海城拜访。
没过几日,景惊涛便当了父亲,得了长子景杨。
金守疆与景惊涛一个高兴,当下便约定了儿女婚约。三日之后,景惊涛还专门打造了一套金铃妆饰为信物,赠与了金守疆。
当日,金守疆喜滋滋地拿着金铃妆饰回了房,坐到了聂小小身前,笑道:“瞧瞧景兄送了我们什么?”说完,他便打开了金铃装饰,取出一对鬓间钗铃,给聂小小戴上,“好看。”
聂小小侧脸看向一旁的铜镜,镜中的自己陌生得连她都有些不认识,哪里还是当初那个系个马尾就能风里来雨里去的镖局大小姐?
心间似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碎片割破心房,她只觉痛而无望,不觉眼底噙起了泪花。
金守疆怜惜地道:“傻小小,哭什么呢,我家小小生得好看,这是好事。”
“景家主为何送我这个?”聂小小忽然问道。
金守疆忍了三日,这下拿到了信物,终于可以告诉聂小小了,“景兄不是生了个小杨子么?我跟景兄约好了,若是这个孩子……”他抚上了聂小小的隆起小腹,“是个女娃,那便约为夫妻……”他在憧憬两鬓生霜的时候,亲眼看着儿女穿着喜服拜天地,那是何等乐事!
“啪!”
聂小小不仅没有高兴,甚至还隐有怒意,“为何你们总喜欢定下孩儿的婚事?”
金守疆以为她在恼这事没有提前与她商量,他赔笑道:“小小别气,我保证,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况且景家盛名在外,嫁入景家可享一世太平无忧,这可是一门极好的婚事。”
“这孩子以后餐风露宿也好,富贵荣华也好,我只想这孩子照他想要的生活活,喜欢他想喜欢的人。”聂小小怒然挑眉,“金守疆,我警告你,别想左右我孩子的将来,否则,别怪我无情!”
“都说有了孩子的女人性情反复无常,如今看来,真是说对了!”金守疆不悦地回道,“我是他爹,给他安排个好婚事,哪里错了?”
“孩子不是你辛苦怀胎十月,也不是你闯鬼门关生产,你不过一晌舒爽,你凭什么决定这个孩子的将来?”聂小小突然扶腰站起,左右扯下鬓间钗铃,砸向金守疆,“你定的婚事,你自己生个给你的景兄!”
金守疆也是怒了,接住了鬓间钗铃后,匆匆收回盒中,紧紧抱在怀中,“你简直不可理喻!”说完,他摔门而去。
聂小小颓然坐倒在榻上,轻抚小腹,喃喃道:“孩子,别怕,有娘在一日,娘就不会让你被人左右。”略微一顿,她声音微哑,“娘一定不会让你步娘的后尘。”
两人吵这一回后,几乎是日日冷战。
所幸,没过几日,狼帅便来了书令,命金守疆去东浮州西境修筑栈道。
他想着离开几日也好,免得再与聂小小起争执,害她动了胎气。
于是,他暂且拜托景惊涛代为照顾聂小小,便先行赶往东浮州西境修筑栈道。
虽说在海城也算是寄人篱下,可景惊涛夫妇两个待聂小小也有如上宾,身边少个看了生烦的金守疆,聂小小觉得日子过得清净不少。
可好日子向来是不长久的,很快金守疆便派了人来,接她去新筑好的石城团聚。
聂小小自然是拒绝不了,便只能随之上了马车,去了东浮州西境山腹间的石城。
这一次,金守疆并没有亲自来接她,只是派来两名丫鬟来伺候着。
聂小小扶着腰杆,挺着大肚子缓缓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入城不久便听闻了一件事金守疆近几日纳了个妾室。
以她的性子,金守疆原以为她会大闹一场,未免正面冲突,所以金守疆没有亲自来接她,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聂小小非但没有吵闹,甚至连纳的妾室是谁都没有问。
金守疆原本还有几分愧悔,可知道这样的结果,竟觉几分恼怒。
聂小小似乎从未把他挂上心过,即便他与她的孩子快要出世,他与她还像是陌生人一样,之间永远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深壑。
若不是念着聂小小腹中的孩儿,金守疆今日定要去问个清楚,聂小小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对她而言到底算个什么?深吸了几口气后,金守疆压下了心中的怒火,罢了,她若喜欢这样与他相处一世,那便随她好了。
他只庆幸,他在修筑栈道这些日子救下了那个姑娘,她性情温婉,从不拂逆金守疆半句,虽说是个身份低贱的异族姑娘,可容貌清丽,越看越觉得比聂小小还要可爱。
聂小小不珍惜的,自有姑娘珍惜。
金守疆想到她,心间便觉酣甜,这是在聂小小那里得不到的温情。
“二夫人采药回来了么?”金守疆问向身边的小兵。
这姑娘除了性情温婉之外,还有一点也是金守疆看重的,便是她以采药为生,对山中药草颇是熟悉,这几日还医好了不少军中生病的将士。
“回将军,已经回来了,她去了大夫人那边请安。”小兵如实回答。
金守疆皱了皱眉,聂小小都不在乎他纳妾,想必也不会为难他的妾室吧。
“将军要去那边看看么?”小兵提醒金守疆。
金守疆摆手道:“罢了,于情于理,二夫人都应该去请安。”今日的栈道工程尚未完成,金守疆想着聂小小应该不会做过分的事,便选择了作罢,带着兵继续去修筑栈道。
聂小小已经怀胎八月有余,成日只觉困顿,也懒得理金守疆在城中养其他女人的事,便想着先在榻上小憩片刻。
“大夫人,二夫人来请安了。”丫鬟轻轻叩门。
“不见。”聂小小冷声回道。
她还没去找这狐媚子的茬,她竟先送上门来了,也是胆子不小。
丫鬟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端着茶汤地二夫人今日她不是异族打扮,换上了大梁女子的常服襦裙,发髻上只簪着一支木簪子,显得极是素雅。
她微微低首,此时也不知是什么神情。
“二夫人还是回去吧,大夫人一路辛苦,这会儿定是乏了。”丫鬟小声劝道。
“正因为姐姐一路辛苦,又有身孕,所以我今日必须要见到姐姐,我才安心。”她微微抬眼,对着丫鬟眯眼轻笑,温柔的声音徐徐说着,“我就在这儿等着,不会擅自入内吵扰姐姐的,你们放心。”
聂小小蹙眉,这女人在这儿等着事小,可金守疆知道了,以他那宠爱的劲头,晚上只怕要为了这个女人与她争执一番。
她确实很累,不想再牵扯这些破事。
“进来吧。”聂小小缓缓坐起,倦怠地看着那个温柔的姑娘走了进来。
她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好看的姑娘,皮肤吹弹可破,雪腻如脂,体态婀娜,哪怕只穿了一袭常服,也难掩她与生俱来的美艳。
这样的姑娘做妾,未免可惜了。
聂小小看着她,忽然出了神。
那姑娘抬眼对上了她的眸子,眸底隐有笑意,只听她柔声道:“姐姐这几日定是觉得倦乏吧?”
聂小小回神愕了一下,“你说什么?”
那姑娘放下茶汤,坐到了聂小小身边,探上了她的手腕,“情志郁结,阳气不生,再这样下去,身子迟早要垮的。”
聂小小错愕看她,“你还会诊脉?”
“我只会简单的诊脉,毕竟我只是个挖药姑娘。”那姑娘笑了笑。
“我还是头一回看见长那么好看的挖药姑娘。”聂小小半信半疑她说的话。
那姑娘笑意更浓了几分,“姐姐这是在夸我?”语声亲切,竟不见半点生分。
聂小小不得不承认,这姑娘说话好听,语气温柔,无论再生气的人,到了她这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甚至,她身上还有一股宁神的药香味。
聂小小喜欢这个药香味,也有点喜欢这个初见的妾室,觉察了这点,她更觉金守疆面目可憎,这样好的一个姑娘,值得当好人家的正妻,竟被金守疆糟蹋来做了妾。
“你叫什么名字?”聂小小问道。
那姑娘笑而不语,只是牵过聂小小的手,抚平她的掌心,一笔一画地写着猗猗。
“这两个字怎么念?”聂小小自小习武,并没有读多少书,寻常书信还算可以看得通畅,可这些复杂些的字,她就不认得了。
“猗猗。”猗猗眸光明亮,又在她掌心写了一个“一”字,“音同一。”
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心,这一笔画拂过聂小小掌心,竟像在她掌心挠了一下痒痒。她顺势抚上了聂小小的指腹茧印,温声道:“我知道有种草药,煮之成汤,用来泡洗茧子,可以让肌肤变得柔滑一些。”
聂小小连忙缩手,沉声道:“我是习武之人,不必像闺阁少女一样,把自己养得白白嫩嫩的。”说完,她的身子往边上微微一斜,拉开了她与猗猗的距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我不需要你的药汤。”
猗猗轻笑,“姐姐误会我了,我是想说,若是姐姐手里的茧子柔滑一些,以后摸孩儿的脸,孩儿也不会觉得难受。”说着,她往聂小小隆起的腹部看了一眼,“应该快足月了吧。”
聂小小欲言又止。
猗猗却站了起来,亲手奉上茶汤,“这里面有解乏提气的药材,不苦的。”
聂小小迟疑地看着她。
“那我先喝一口,姐姐不要嫌弃。”猗猗低头将茶汤捧到唇边,刚欲当着聂小小的面喝一口,却被聂小小按住了。
聂小小并不是怀疑她会对这个孩子下手,她只是不明白,身为妾室最该讨好的不该是夫君么,这般待她好,又能从她这个正妻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你不必这般对我的。”
“难道妻妾非要为男人斗个你死我活才算天经地义?”
猗猗的这个问题聂小小答不上来,于她看来,女人为男人斗个你死我活是蠢人才会做的傻事,相互伤害的是女人,男人却乐得享受这种被人争抢的骄傲感。
“女子之间多些怜爱,少些猜忌,不好么?”猗猗平静地说着,这句话像是一支小箭扎入了聂小小的心间,“连年打仗,你们大梁的百姓过不好,我们异族的百姓也过不好,难道两国百姓就做不得朋友了?我尊重姐姐,真心想与姐姐交好,姐姐现下可以不接受,反正日久见人心,姐姐迟早会把我当一家人的……哎。”
聂小小这次很干脆,端起了茶汤,仰头便喝了个干净,“我也没那么多弯弯肠子,你待我好,我便也待你好,何必为个男人争个面红耳赤?”wWW.ΧìǔΜЬ.CǒΜ
猗猗忍笑看她,并不说话。
聂小小愕然道:“你笑什么?”
“姐姐笑起来很好看。”猗猗答道。
“我笑了?”聂小小明明记得,方才她没有笑。
猗猗点头,“笑了。”说着,她用手指将自己的嘴角往上一扬,“像……这样的。”
“胡说,哪有那么难看?”聂小小忍俊不禁,这是她嫁给金守疆以来,第一次由心的欢笑。她悄悄地看着猗猗的脸庞,越看越觉得她生得温婉,让人忍不住想去怜惜的那种温婉。
想到金守疆那个莽夫,聂小小竟然有些心疼猗猗,她放下了茶碗,牵住她的手,“猗猗,是他逼你嫁的么?”
猗猗摇头,“将军救了我的命,书上常说,当以身相许。”
“读书读傻了么?”
“我的阿爹阿娘都不在了,这些年来就我一个人住在山中,所以难得有个人肯给我一个家,我又是异族出身,能嫁给将军已经比许多异族姐妹的命都好了。”
聂小小静默片刻,紧了紧她的手,这才发现她瘦得厉害,不禁抬手捏了捏她的肩头,只觉骨头硌人,“这身子骨单薄了些……我教你些强身健体的练气法门吧?”
“阿妈说,不可以只受人恩惠不还礼。”说着,猗猗试探地问道,“姐姐,不如我教你些诗文吧,以后你还可以教给你的小娃娃。”
聂小小最怕学的就是诗文,可瞧见猗猗那真诚的模样,她却不好得拒绝,“就一首。”
“好,一首。”猗猗高兴地点了点头。
两人相谈甚欢,也不知是茶汤的缘故,还是心情好些的缘故,聂小小觉得身心舒畅了许多,不觉已是日暮西沉。
金守疆差人来唤猗猗回去。
聂小小脸上的笑意骤消,沉声道:“回去告诉金守疆,今晚自己抱着枕头睡,妹妹身子单薄,经不得他那样的莽夫折腾。”
小兵听得耳朵发烫,“这……”
聂小小肃声继续道:“你就原话告诉他,他若不服,尽管与我打一场,老规矩,他若赢了,便听他的。”
小兵尴尬退下。
如今大夫人大腹便便,将军哪敢真的与大夫人对打啊?只怕是大夫人故意给将军与二夫人一个下马威。
猗猗一脸震惊地瞧了瞧聂小小,“姐姐,这样好么?”
“管他好不好,不小心怀上了,遭罪的都是女人,你不是说,女子之间应该多些怜爱么?”聂小小握紧她的手,“以后有姐姐在,你若不想伺候她,姐姐就帮你把他给打走,这些事首先得自己高兴才做。”
猗猗忍笑点头,“我还是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话。”
“别怕,他若敢凶你,我能帮你凶回去,反正他肯定打不赢我。”
“姐姐的功夫这般厉害?”
“他的枪术刚猛,可我的牵丝铃专门以柔克刚,专克他这样的人。”
“牵丝铃?”
聂小小得意地笑了起来,解下了松松地拴在腰上的牵丝铃,“就是这个。”
猗猗还以为,这只是聂小小系在身上的装饰。
“你想学么?”聂小小忽然问道。
猗猗呆呆地看着她,受宠若惊,“我可以么?”
“你想学,姐姐便教你。”说着,她想到了什么,又加了一句,“你可千万别教我诗文了,换一种可好?”
猗猗笑了笑,“好。”
小兵将聂小小的原话传给了金守疆后,金守疆却没有半分生气,反倒是哈哈大笑了几声。难得聂小小也会吃味,他只觉快慰,也难得这两个女人没有吵闹起来,这齐人之福来得这般容易,金守疆反觉几分恍惚。
入夜之后,聂小小安排了猗猗睡在隔壁房间,未免金守疆不知羞的半夜爬窗,她专门吩咐小兵搬了好几个刺栏来,就放在窗外的地上。
夜色渐深,猗猗的房间虽然已经熄了烛火多时,可猗猗并没有入睡。
难得有这样的独处时机,猗猗岂能放过?
只见她小心地推开一线窗隙,短促地吹响几声仿佛夜枭的哨音,便有几条蜈蚣沿着窗口爬了进来。
猗猗拿出随身携带的香囊,把香囊里面的小瓷瓶拿了出来,打开瓶盖对准了蜈蚣的脑袋,里面的异香吸引着蜈蚣爬了进去。
等几条蜈蚣都爬进去后,她盖上瓶盖,心满意足地摇了摇小瓷瓶,凑到耳畔仔细听着里面的虫子打架声响。
“咬……狠狠咬……”
“咯吱”小窗似是被夜风吹开了半扇,猗猗警惕地将小瓷瓶收起,走近窗口,只见檐角上闪过一条黑影,便有一支竹箭射了进来。
猗猗一手抄住竹箭,将小窗彻底锁死之后,这才拿着竹箭回到了床上。
她没有点亮烛台,只是用指腹细细摩挲着上面的刻痕。这是异族特有的字符,唯有异族皇室训练的死士才能知道这些刻痕是什么密令?
上一次的命令是接近金守疆,她花了十多日部署,才让金守疆恰好救了她这个采药姑娘,恰好沉迷了她的温柔。对付男人,特别是金守疆这种血气方刚的少年,催情的蛊虫粉是再合适不过的。做妾也好,做正妻也好,她根本就不在乎。只要能完成大王的密令,她连命都可以豁出去。
终于,她解读完了这支竹箭上的密令。眸光微微一沉,大王命她悄悄绘制这条栈道的位置与走向,这可不是一日两日可以完成的密令。
“聂小小……”猗猗想到白日聂小小对她说的那些事,讨好聂小小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至少一可以对金守疆欲擒故纵,二可以从聂小小那边学些克制金守疆的招式,他日想脱身时,也不至于九死一生。
或许,这位大夫人还有另外一个作用。
她可以做她的伞。
想到这里,猗猗将竹箭收好,把鬓发全部放下,又将中衣扯得欲散未散,走到盆边,把已凉透的水往额上洒了几滴,权当半夜惊梦恶汗。
她大口猛烈呼吸着,故意将心跳跳得极快,待一切准备就绪后,她慌乱无比地打开了房门,走到聂小小房门外,似是极力克制自己的惊惶,咚咚敲了两声。
值夜的丫鬟看她如此狼狈,连忙问道:“二夫人,你怎么了?”
“我做了噩梦,我害怕。”猗猗欲哭一样地委屈回答,声音隐有泣声,不大不小,足以让里面睡得很浅的聂小小醒来。
丫鬟们上前劝慰道:“二夫人别怕,我们这就去请将军来。”
“不必去请他。”聂小小披着大氅打开了房门,看见了狼狈不堪的猗猗,心头一软,本想伸手轻抚她的后脑,劝慰她几句。
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白日她说的那些话,聂小小指腹有茧子,猗猗又生得玲珑剔透,她的动作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下了。
她这样糙的手,抚她定会让她难受吧。
哪知猗猗竟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姐姐,我梦见阿爹阿妈了,他们说要带我走,我害怕。”
“别怕。”聂小小温声说完,递个眼色给丫鬟们,“去把猗猗的被子抱过来。”
“是,大夫人。”丫鬟们很快便将被子抱入了房间,放在了榻上。
聂小小牵着猗猗缓缓地走进了房间,命丫鬟关门退下后,她与她一起坐在了榻边,“安心在这儿休息,有我在,没事的。”
猗猗歉然看着她,“姐姐,你身子沉着,我还这般劳烦你。”
“说什么傻话。”聂小小心疼地看着她额上的汗珠,捏着袖角给她一一擦去,“你叫我一声姐姐,也不是白给你叫的。”说着,她扶着自己的肚子,“反正我也被这娃闹腾得睡不着,你在这儿陪着我也好,我闷了还可以与你说说话。”
猗猗怔怔地看着聂小小的侧脸,怯生生地问道:“我这几日……都可以在这里休息么?”
“你说呢?”聂小小笑了笑,拉了被子过来,盖住了她与她,“我未嫁时,可是西阳城人人提起大名都要抖一抖的小辣椒,我想鬼也应该怕我吧。”
“噗。”猗猗忍不住笑了,“姐姐待我这般温和,哪里像辣椒?”
“我也不是谁都能辣起来的。”聂小小笑意更暖了几分,“妹妹脾气温顺,我可不行,稍有不顺意的,定要闹赢了才罢休!”
猗猗掩口轻笑,顺势伸臂勾住了聂小小的身子,脑袋靠上了聂小小的肩头,喃声道:“姐姐闹输过么?”
聂小小突然沉默了。
猗猗知道这话戳到了她,便也不知如何接下句。
“输了,还搭上了我的一辈子。”聂小小语气坦荡,自嘲笑道,“人人都说他少年英雄,说这门自小定下的婚事是我烧了八辈子的高香,其实我一点也不稀罕。”
“嘘,当心让将军听见了。”猗猗没想到聂小小与金守疆竟是这样的一对夫妻。
聂小小从未怕过金守疆,“我还怕他?他可是我手下败将!”
“将军就没有一点姐姐喜欢的地方么?”猗猗小声问道。
聂小小摇头,“旁人觉得他哪里都好,可在我这里,他却哪里都不好。从我知道他是我的未婚夫开始,他就是我下半生的枷锁,在我很小时候就绑上的枷锁。”她凄凉地笑了笑,“我只想自由自在地做只林中雀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我厌恶他人决定我的将来,讨厌他们对我的左右。”
猗猗忽觉几分酸涩,她与她又有什么不同呢?从记事开始,她就一直不断被训练着,成为异族最好的死士,没人在乎她的喜怒哀乐,也没有人稀罕她的性命。
每完成一个任务,她便能换来属于自己能左右的短短十日光景,没有大王的密令,没有人打扰,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既不喜欢,为何要嫁?”猗猗哑声问道。
聂小小长长地叹了一声,“镖局信义字当头,吃的就是江湖信义买卖,我可以悔婚离家,可爹娘兄长不行,我若悔婚走了,便等于四方镖局失了信义……”说着,她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些话的,刚低下头去,便被猗猗忽然捧住了双颊。
聂小小错愕地看着她,“猗猗?”
猗猗温柔地捧着她的脸,多了一分小心翼翼的怜惜,“我相信有朝一日,姐姐定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
聂小小权当她在说胡话,金守疆正当年少,他肯定是做不出休妻之事,她如何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猗猗自忖自己似乎多言了,她连忙道:“我没有咒将军的意思。”
“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聂小小覆上她的手,茧子像是砂砾一样轻轻摩挲着,“猗猗心善,我知道的。”
猗猗不敢与聂小小对眸,她竟有些心虚,低下了头去,“姐姐谬赞,我会不好意思的。”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肥章献上
这次番外的cp是聂小小跟猗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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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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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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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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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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