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岚大惊,莫名的心虚让她不敢正视柳溪的眉眼,她扭过头去,佯作不知何意,“不知你什么意思。”
柳溪倒也没有继续戳破景岚的心虚,反倒是徐徐道:“我其实跟你一样……”
“谁跟你一样的!”不知怎的,景岚觉得柳溪这话另有深意,她不敢让她继续说下去,“别吵到大哥了!”
“也是。”柳溪突然站了起来,拂了拂身上的褶皱。
景岚不得不转头看她,“你要做什么?”
“嘘。”柳溪对着她比了个手势,瞥了一眼景铎的灵柩,似是将景岚的话原封不动地回敬了回去——别吵到大哥了。
景岚只得忍话,看着柳溪走出了灵堂。
“嫂嫂,天还未亮。”
“你这是要去哪里?”
景檀与景渊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
“求个心安。”
柳溪淡然留下这句话,便朝着【机关冢】行去。
她方才安静地思忖了不少事,她与景铎与十八名修罗卫战了许久,魏谏白应该在【机关冢】也待许久。他若想放火,定是一进【机关冢】便放了,哪会等到十八名修罗卫都死了才动手。
上辈子魏谏白将海城布局图拿给她看时,特别注明了【机关冢】的位置。
柳溪记得,那时魏谏白说,这可是整个东海景氏最重要的地方,里面的机关术书籍,每一本都是珍品,若能得之,如虎添翼。所以,当时魏谏白特别说明,攻打景氏时,柳溪设计的那些火器能不用便不用。
魏谏白那般看重的地方,怎会说烧就烧了?
虽说上辈子她与魏谏白算是同床异梦的夫妻,可多少是了解此人心性的。达不到他的目的,他怎会罢休?
十八名修罗卫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在海城多日,魏谏白也可以去而复返,趁着景氏的注意力都在柳溪身上,以谋所图。
若是如此,海城中人,没有一人是安全的。
这是景氏之险,也是柳溪谋取景氏信任的机会。
若想依仗景氏做大事,就必须先掌握景氏。wWW.ΧìǔΜЬ.CǒΜ
柳溪很快便来到了【机关冢】外,里面的大火已经扑灭,红姨娘正在命人处理里面的残局。
乍见柳溪来了,她颇是惊讶,“溪儿,你不是在守灵么?”微微侧目,便瞧见了悄悄跟在她身后的景岚。
柳溪早知景岚一直悄悄跟着,亡故的毕竟是景岚的兄长,景岚最不信她,柳溪也可以理解。
“红姨,我想进去看看。”柳溪直接开口。
红姨娘迟疑了一下。
柳溪故意整了整衣袖,示意她并没有带任何兵刃。
虽然景铎今晚走了,可柳溪还算是景氏家主的正妻,算起来,在没有选出新家主之前,也该她来主理这些事。
“里面很乱,地上湿滑,小心些。”红姨娘只能嘱咐这一句。
“嗯。”柳溪微微提裙,快步走入了【机关冢】。
在踏入这里之前,柳溪以为景氏的【机关冢】与西山柳氏的【藏殿】一样,都是书柜藏书,一把大火烧过去,定是全部烧成了灰烬。
可柳溪发现自己错了。
【机关冢】与【藏殿】的布局完全不一样。
这里依着大理寒石壁凿出了存书的格子,每个格子上都整齐地放着若干石盒子。石头最是难熔,将机关书籍收藏其中,若是一般失火,也不会有损毁。
“大少夫人。”
看见柳溪走了进来,正在打扫的小厮们恭敬地对着她一拜——她虽面容陌生,可从她穿的雪色孝服可以认出,她应该就是今晚景铎娶的新夫人。
“那是什么?”柳溪的眸光最后落在了石壁上凸出的数根铜管,只见铜管口还在不断地滴水。
小厮们还没来得及回答,景岚便先一步答话,“这是用来灭火的机关,我们叫它们隐龙。”
柳溪仔细看了看铜管的走向,像是数百条虬曲的铜龙蜷曲在【机关冢】的藻井之上。她想,这里一定有一处机杼,当烈火烧到后,便会弹开机杼,到时候百条隐龙同时吐水,便能将这里面的火灭了。
更不对了!
柳溪清楚地记得,这里当时火光冲天,隐龙若是起了作用,又怎会起那么大的火?
她仔细嗅了嗅,快步走到了烧焦痕迹最重的东南角石柜边,伸指抹了一下上面残留的焦痕。
人鱼膏!
人鱼膏常常用于墓穴长明灯,倘若起火,寒水难灭,火焰会浮在水面上,随水而流。怪不得这数百条隐龙吐水也灭不了【机关冢】的大火。
景岚看她脸色不好,也去抹了一把嗅了嗅。
味道腥臭,这味道她最熟悉不过!她与四哥常往海上寻访失踪的父亲,人鱼膏是她最讨厌的味道,她一闻便知。
“咳咳!”
这味道熏得她难受,不由得猛烈地咳了起来。
柳溪回头看她。
景岚强忍住咳意,瞬间憋红了脸颊。
“少闻些,里面还掺了火、药。”
为了进一步确认,柳溪屈指一叩装有书籍的石盒子,竟然一叩即碎。她仔细回想,她来这儿救景岚与景焕时,并没有听见里面出现爆炸声。可这石盒子分明是被火、药给崩过的,这样的火器,只有西山柳氏能造,甚至只有她柳溪能造。
上辈子是她精心设计出来,给魏谏白暗杀东浮州守将用的。
她还记得,这火器她特别取名叫做“摄魂”。
“怎会……”柳溪蹙紧眉心,这辈子分明她还没有设计“摄魂”,甚至她与魏谏白并无交集,为何魏谏白会有这种火器?!
景岚看柳溪神色焦凉,也不知她又发现了什么?她迟疑地蠕了蠕唇,终还是问出了口,“怎会什么?”
柳溪没有立即回答,她一瞬不瞬地望着景岚,眸光凉得好似天上寒月。
景岚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警告道:“你……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那个猜想实在是可怕,可怕到柳溪都不敢相信。
倘若真如柳溪所想,魏谏白也是重活一次之人,那么一切就太过可怕了。
突如其来的凉意袭心而来,柳溪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匆匆地扫了一眼这儿,故作镇静地道:“走吧。”
“慢着!”景岚想弄明白,柳溪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溪从不会听她的话,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机关冢】,径直朝着海城外走去。
要确认柳溪的猜想并不难。
柳溪只希望一切不是她想的那样,否则魏谏白绝对不会让她在东海景氏坐大。
世上没有谁会眼睁睁地看着对手越来越强大,强大到有一天回来,讨了他的命。
景岚紧跟着柳溪走了出来,红姨娘看柳溪脸色不太好,也跟着柳溪走到了东海景氏的山门前。
此时,天已蒙蒙亮。
天边的微光与微弱的月光交织一起,围绕海城的海崖轮廓狰狞,像是一张海怪的大口,一口含着灯火通明的海城。
通往东海望海渡的步天石峡机关是最多的,所以当初柳溪拿到机关布局图时,设计的火器专门用来强攻步天石峡。
通往东浮州的三途石峡机关是最巧妙的,越是巧妙,就越是凶险,机关不必多,猝不及防地致命便好。
没有人敢从这两条石峡上方潜入海城,是因为石峡上方的机关变幻莫测,没有人敢以身犯险。所以石峡上方是所有人的意想不到,也是潜入海城的最佳缺口。
柳溪上辈子研究了布局图许久,她坚信只要是人造的机关,便能寻到破绽。所谓富贵险中求,越是想不到的,就越是安全的。
最后,她终是在布局图上找到了一线缺口。
那是极小的一个缺口,就在步天石峡的最高处,也是步天石峡最险峻的地方。
当年景氏先祖将这条石峡取名步天,也是因为从下往上看去,这里好似可以举手捞月,顺手摘心。
想必景氏先祖也曾放过山猿试过,这里石壁陡峭,山猿难攀,岩石刚硬,利刃难入,所以一不适合安置机关,二不适合徒手攀岩。
这一线天险,便是天生的最好机关。
凡人确实没有山猿灵活,可若是修习多年轻功的高手,再配上她西山柳氏独门造兵术打造出的攀山爪,这一线天险,也能如履平地。
东海景氏与西山柳氏在大梁的一东一西,相隔千里,百年来井水不犯河水。
景氏先祖一定想不到,百年之后西山柳氏竟会联手大将军魏谏白,甚至联手江湖人人憎恶的修罗庭,从这一线天险灭了景氏。
柳溪来不及唏嘘这些事情,她只想确认魏谏白是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
至少她有一点可以确认,上辈子魏谏白是求娶她以后,才与西山柳氏有了来往。而且,寻常的攀山爪根本钉不进去这里的山壁,上辈子柳溪是冥思苦想多日,才想到如何改良攀山爪。攀山爪留在山壁上的印子,独一无二。她只须看一眼,便能知道魏谏白与那十八名修罗卫是不是从这里潜入的?甚至还可以确认,这攀山爪到底是不是上辈子她改良过的那种?
柳溪找定了步天石峡一线天险的位置,拿出了火折子,吹了个亮。
景岚看出她想用轻功掠上崖去,她急声道:“不要胡闹!山壁上都有机关!”
“放心。”柳溪回头凉声道。
景岚只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我才不担心你!”
火折子的微光映照在她覆着寒意的面上,柳溪仰头静静地望着高耸的石峡山壁,眸光忽明忽暗,淡声道:“回去守灵吧。”
“……”景岚竟不知该说什么回她的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溪足尖一点,好似飞鸟似的掠上了山壁。
她手中捏着火折子,越往山壁上翻,火折子的星火就越是微小。
一袭雪白孝服在黝黑的山壁上很是显眼,几次横掠,柳溪艰难地一手攀住凸出的石尖,几乎是悬挂在了山壁上。
她拿着火折子凑近了山壁,上下照了一遍,似是发现了什么,刚欲凝神看个清楚。
“咻!”
山壁之上,陡然响起了一声弓弦惊响。
柳溪闻声松手,足尖踏壁,凌空一个空翻,堪堪避开了那支暗箭。
山壁之上有人!
虽只是匆匆一瞥山壁上的黑影轮廓,柳溪便知道是谁?
“魏谏白!”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那黑影蓦地缀绳而下,扬掌便朝着柳溪的天灵盖劈下——
柳溪这一后翻,本想双足顺势借力踏壁,缓住下坠的势子,再提内劲左右横掠,安然落在石峡之下。
哪知魏谏白这一掌似是算定了她的路线,柳溪要借力,便只能硬生生地接这一掌。
接这一掌,她便缓不住下坠的势子,非死即伤;不接这掌,她便是天灵破碎,也只是死路一条。
既然是死路一条,那也要让魏谏白付出点代价!
柳溪一念及此,便仓促运起十成的内劲,扬掌对上了魏谏白。
“卑鄙无耻!”
就在两掌即将相触之时,柳溪耳侧忽然响起了景岚的声音。她只觉被景岚狠狠一扯,一掌拍空,也恰好躲开了魏谏白这一掌。
“有刺客!”
红姨娘在石峡下扯着嗓子大呼一声,景九叔便带着巡城的护卫冲了过来。
魏谏白这一掌蕴满了劲力,一掌拍空,重心一时不稳,在他缓住重心的当口,景岚已带着柳溪安然掠到了石峡下。
景岚挑眉怒瞪缀在绳上的魏谏白,厉喝道:“你还敢再来?!来人!乱箭射杀!”
“是,五公子!”景九叔大手一招,身后的护卫纷纷举弩,扣开机弩,乱箭便“咻咻咻”地射向了山壁上的魏谏白。
魏谏白左右横闪,借着绳索好似飞猿似的翻身飞上了石峡峡顶,瞬间没有了踪迹。
景岚惊魂未定地死死盯着魏谏白消失的地方,浑然不觉左手还搭在柳溪的腰侧。
直到——
柳溪冷冷地开了口,“放手。”
“你就算是死,也别死在海城。”景岚冷嗤一声,缩回了手在衣摆上擦了两下,这才发现掌心已是一片冷汗。
分明是想她死的,怎的还忍不住去救她?
景岚想看在兄长尸骨未寒的份上,就算是报上辈子的仇,她也要报得堂堂正正。
红姨娘慌乱地上下看了看两人,“没有伤着吧?”
“没事!”景岚说完,不愿再多看柳溪一眼。
“这里要加强守卫,他们就是从这里潜入海城的。”柳溪匆匆地交代了一句,整了整微乱的衣裳,这才发现方才景岚搂她的地方,竟有些微润。
柳溪悄然多看了一眼景岚,这丫头此时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因为她掌掴的,还是因为紧张的。
这丫头原来是个嘴硬心软的。
所以柳溪的语气也多了一丝温柔。
“阿岚,多谢。”
景岚绷着铁青的脸,“不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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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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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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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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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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