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关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
陆十在颠簸的车厢里无声叹了口气。
长月无亏,我女勿归。
她这一生,是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成王府里喧喧闹闹,回不去水泠山上桃花清寂,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
可这是她自己选的。
如投火飞萤,即便朔雪千里,也只能振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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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十聪明,学什么都快,不到一会儿驾马赶车就都学会,余下只剩经验,偏生她眼力极好,草原上极不易辨认的低洼深坑一眼就能认出来,行了半日,撒达丁放手让她试试,竟然也赶得有模有样。
她小孩子心性,学会了就没了兴趣,但是不知怎的,也不想进车里,就腻在撒达丁身边和他聊天。
她问撒达丁,北狄的婚礼是什么样的,撒达丁说,可热闹啦,要一大清早就爬起来杀鸡宰羊,还要杀骆驼,全部落的人都要来帮忙。中午祭告龙神,从下午开始唱歌跳舞摆宴,天黑之后,新人送入喜帐,新郎最好的朋友和兄弟要佩刀搭弓在喜帐附近巡逻,一是防备有人抢亲,二是防备有人喝多了来闹场。
十十一下警觉起来,“我在北关听人说,怕你们喝多了莽起来去打北关城,这是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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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达丁脸上的笑容停顿了一下,然后他可疑地调转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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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快否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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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撒达丁再转过头的时候,还是那个温和微笑,他哈哈哈地说怎么会呢,不可能呢,都是开玩笑啦~~~
然后他小小声地说,我这次特意没带多少酒,没事的。
接着话头一转,他颇为认真地说,不过我在北关城里的时候,倒真担心过会不会燕侯反手就把我们都宰了。
他接着哈哈一笑,说,我可是很认真地规划了逃跑路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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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都不是开玩笑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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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十十一脸震惊,撒达丁有点好笑,他不自禁地摘了手套,伸出手去,像安抚小羊一样两手把她耳朵从下往上捋了捋,十十刚扭头要躲,忽然想起来,她和撒达丁本来就是要做夫妻的,不禁抬头看去,正望进撒达丁一双湛蓝的眸子,映出她小小一个倒影。
十十心里一动,就乖乖让他揉,一双手暖乎乎地从她面上拂过,拂落她发上珠花,绾好的双挂髻倾泻而下。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头发多半还有点发黄,十十生得好,乌黑发丝散了撒达丁满手,冰冰凉凉,如同上好的丝束。
撒达丁把她朝身侧又揽了揽,裘衣又裹得严实一点,柔声道:“现在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得连着赶路,这一路上累得很,你要不要进车里歇会儿?”
十十摇头,道,我就在外头。说完,她顿了顿,把撒达丁的手套拾起来,小心翼翼地给他戴上,小声嘀咕道,小心冻着。ωωω.χΙυΜЬ.Cǒm
撒达丁心里一暖,轻轻嗯了一声,道:“殿下且靠着我,困了就睡一会儿,嗯?”
十十点头,忽又低着头说道,“你别叫我殿下啦,我叫你撒达丁,你叫我十十,要么就叫我千光照,那是我小字。”
撒达丁笑道,“那可不行,我要唤你得唤和别人不一样的,只属于我的名字,”他沉吟片刻,忽然笑开,道,“那我就唤你小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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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十得百,十百一千,撒达丁用行动证明了他和弥兰陀确然是一窝生的。
真亲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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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十抬头看他,然后慢慢转头,道,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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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的北狄深雪埋衰草,朔风卷千冈,天并不是大赵惯常的深蓝辽远,而是一片惨白的颜色,太阳只得模模糊糊的一圈,极目望去,天地边界模糊,而在这一线天地之间,五万大军沉默跋涉,在苍茫天地之间,也不过细细一条模糊的黑线,看得久了,心下不禁生出一种哀凉壮阔。
十十出神看了一会儿,“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啊……”
“是啊,我和哥哥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阿娘出门,我和哥哥就被放在马背兜里,一边一个,抱着个羊皮暖囊,娘就去放羊。”
“啊,你们皇族也放羊吗?”十十大惊,这日子也忒苦了!
“……人生艰难。”撒达丁顿了一下,一笑,淡淡说道,“你放心,不会让你这吃这种苦的。”
十十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里有点想道歉,但是一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说错,只能闷闷住嘴,不再说话。
看她闷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撒达丁被逗得一笑,往十十嘴里塞了一块酒糖,十十咽了,眼睛猛的睁大,往后仰头看着撒达丁,道,“不辣……”
“这是马奶酒做的糖,本来就没什么酒味,但若直接喝,因为没有酒味,一喝多就容易醉人。”
她眨了眨眼,有点想再吃一块,撒达丁笑道,不能再吃了,吃一点点活血驱寒,吃多了会醉。
十十乖乖地嗯了一声。
队伍行进到一处坡地,队伍沿着坡脊起伏,天色昏黄起来,有人从前面打马过来,道,可能要下雪。前头都尉想加紧赶路,中午不歇了,一鼓作气赶到宿营地去。
撒达丁略一思忖,问陆十的意见,陆十表示一切听从安排,他点头,让全军加速,越快到宿营地越好。
随着一声令下,一直匀速行军的军队就仿佛活过来的巨兽一样,马蹄轰鸣,人喊马嘶,一时之间,马车四周雪混着泥飞溅而起,人马呼啸而过,就像被什么洪流挟裹一样,只能看到黑的灰的白的棕的马匹疾驰而过,所有景色都被庞大的军队掩盖而过!
十十紧紧抓着撒达丁的手,瞪大眼睛看去——她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
看她这样子,撒达丁反握住她的手,把她朝怀里又带了带,贴着她耳朵道,“靠过来一些,别被泥溅着。还有,不进车里就抓稳我,要开始跑了。”
十十点头,主动从撒达丁胳膊底下钻过去,蹭到他怀里,抱着他胳膊。
撒达丁又嘱咐了陆十几句,马鞭在空中抽了一声锐响,马车开始飞奔!
十十小小惊呼一声,随即笑了起来,她仰头顶着撒达丁的下颌道,这真好玩。
撒达丁也笑起来,他大声在她耳边说,“北狄好玩的可多了,等开春了我带你去套野兔、赛骆驼、夏天我给你挑匹最好的小马驹,咱们一起养它。”
十十用力点头,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她大声回到,嗯,你还得教我骑马、我听姐姐说你们过节要跳舞,你都得教我!
撒达丁像揉奶狗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对她说,唱歌跳舞,鹿棋胡笳,杀羊煮肉,我都教给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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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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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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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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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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