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兰陀摸摸下巴,饶有兴趣地背着手绕着姐妹俩转了两圈。
陆十只略抬了一下手,四周女官便木胎泥塑一般纹丝不动。
绕完了圈,他在陆十十面前站定,陆十十眉头微皱,随即舒展,一双眸子微抬。
她眸色漆黑,边缘泛着种孩童般的深蓝,瞳仁是略有些尖锐的椭圆形状,像是某种猛兽的眼睛。
弥兰陀凝视着她,陆十十回望,然后,小小的少女,极其缓慢的,笑了一下。
弥兰陀也极其缓慢地笑了笑,手指不易察觉地轻轻动了动。
他腰间佩刀上的穗子极轻地响了一声。
——弥兰陀的所有声音忽然都消失了。
所有声音,连呼吸都没有,就像水榭里根本没有这个人一样——
——空气绷紧——
陆十十的声音也不见了。
陆十若无其事地轻轻顺了一下披帛,闭上了眼睛。
在她阖眸刹那,她那双没有焦距的眸子里映出了一道雪白刀光——
——空气里一声锐响——
弥兰陀一刀斩落!
这刀极快,刀势已沉而风声后至,雪亮刀光一闪,菲薄刀尖直指十十眉心。
十十纹丝不动。她安静地看着高大的男人。
忽然有风,十十额前一丝被刀风所摄,将断未断的碎发无声飘落。
弥兰陀嗤地笑出了声,不徐不疾收刀入鞘。听到锷口轻撞,陆十抬头,唇角一挑,“如何?”
弥兰陀笑吟吟地道:“妹妹大人确实好生厉害,我还真打不赢她。”
说完,弥兰陀慢慢蹲下身,和陆十一边高,他悠悠闲闲地一手撑着脸,一手扶着膝盖,慢悠悠地道:“那么我现在有一个问题,不知姐姐大人召我到这儿来,到底有什么指教?”
弥兰陀声音清润,是字正腔圆的大赵官话,但是因为太标准了反而有点奇怪。
陆十刚要说话,一直在她身侧的十十悄然起身,挡在了她身前。
十二岁的小姑娘尚不及弥兰陀一半高,整个人全在弥兰陀的影子里,今天第一次开口,声音犹带着几分稚气。
她道:“你离我姐姐远点。”
弥兰陀噗嗤一声笑出来,软软应了几声好,起身举着双手倒退了几步,站定,右手按在心口,躬身一礼,脑后一枚金环扣着的长发自肩头滑落,宛若盛夏瀑布一般。
“朕乃头曼单于末那楼阿斯弥兰陀,县主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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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儿除了下旨,皇上自称都是我。陆十在心里撇了撇嘴。
等等不对,这不是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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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咳一声,十十乖觉地退到她身后,陆十缓缓起身,敛袖为礼,端的是皇族女子该有的雍容优雅。
“我乃宁和县主,舍妹惠和县主,单于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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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兰陀表示我名字太长,叫我弥兰陀就可以,然后他左右看看,笑眯眯地找了张独坐榻盘膝坐下,手肘撑在腿上,十指虚虚叠了个尖,眼睛从指尖上望出来,“现在姐姐县主可以说了罢?”
陆十顿了顿,阖着双目,向弥兰陀的方向转头,“幸蒙单于青眼,惭得俪皮之邀……”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什么一样住了口。
弥兰陀纯真地眨眨眼。
她决定对蛮子说人话:“既然单于您来求婚,咱们就有话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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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说来就是,咱姐俩因为是龙楼帝国章阳王家荣誉出品,多少和常人有点不一样。
多不一样呢,十十天生武骨,战斗力惊人,直追其母章阳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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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兰陀饶有兴味,“那姐姐县主呢?”
陆十微微张目,长睫开阖,显出一线眸光如水。
她答,我虽天生不能视物,但这双眼睛看不到此世之事,却能看到其他的东西。
弥兰陀兴致盎然地看她,倒也没追问下去,就问了一句,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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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当然是怕你以后觉得货不对板,我大赵陆氏县主出门不退不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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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就这点事儿?弥兰陀说,完啦?
蛮子拍拍胸口表示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告诉我你俩是男的呢。
十十没忍住,插嘴问他,若我说我和姐姐都是男的,你要怎么办?
弥兰陀认认真真地犹豫了一会儿,挠了挠脸,有点迟疑地说,那我……试试断袖?xǐυmь.℃òm
他说我弟弟我不敢保证啊,但我觉得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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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就这么着吧,反正这辈子遇不到正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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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十淡定从容,十十有点脱力,反正事儿也谈了、刀也拔了、底儿也交了,还能怎么着,让十十留下,两个女刀人前行引路,两名女官身后跟随,一名侍女搀着陆十送弥兰陀下山。
云色新开,空山鸟吟,天光正好,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快到山脚下了,弥兰陀忽然停住,他转身,盯着陆十,认真道,“我觉得有些话还要和姐姐县主说清楚。”
“……陆十,”她轻声道,阖着的双目徐徐朝向台阶下的弥兰陀,一张雪白面孔于这极好的天光中显出一股清逸秀丽,“我叫陆十,小字千岁寒,母妃唤我小千,单于便随意唤我吧。”
弥兰陀想了想,笑了一下,道,我得有个单独称呼,这样,那我就叫你小万吧,如何?
十乘一千等于一万?数术学得不差。
陆十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然后她听到男人好听的声音从下面轻飘飘地传来,小万,我只想和你说,你看不见我不在乎,另外那些我也不在乎,我不是那么浅薄的男人。你不用在意这些。若一个男人连这些都在乎,还能成什么功业?嗯?
陆十侧头,轻轻笑了一下。她本就生得好,这一笑就像覆了薄雪的梅苞轻轻微绽,无声清润。
她柔声道,嗯,我知道。
弥兰陀没再说话,他只是深深看她一眼,便微微躬身为礼,转身离开。
听着马蹄声渐远,陆十转身缓步拾阶而上,没走几步,便听到上面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果不其然,一会儿功夫,十十便扑到她身前,她挽住了妹妹热乎乎的小手,牵着她一起往上。
她问十十,单于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十想了想,他高高的,比父亲高些,比姐姐高上一头多一些,他生得好看,比我至今见过的男人都好看。
陆十失笑,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你今年才多大岁数,这辈子迈过去的门槛都不知道有没有十个,就所有男人了,也不怕被笑话。
十十有点不服气,然而她眼珠一转,道,姐姐这话说得不对,我有数十个哥哥,其中几个生得最好的,也被说成芝兰玉树,却连单于一半都不及。
“亲王家的孩子们,亲朋宾客都是客套,算不得数。”
“那、那,父王乃是先皇诸多皇子中仪容第一,行如张绪柳,颓若玉山倾,他比父王还生得好看上三分。”
陆十忍着笑,道,哦,那确然是生得好。
“单于眼珠是蓝的,像天空,他头发和我们大赵人也不一样,银色的,看上去又凉又滑,映着日光的部分竟像是泛着微微的蓝,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就像……”小姑娘搜肠刮肚地想词,“就像、会发光一样!”
陆十听了莞尔一笑,她停住,阖着的双目朝向手里牵着的妹妹,温柔地道:“……是‘郎朗如日月之入怀’。”
她知道的,她未来的丈夫,便是这样一个人。
朗朗如日月入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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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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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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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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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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