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千户是个欺骗同袍、背叛诺言的伪君子、真小人。
上一世,庚戌之变,蒙古俺答汗带兵长驱直入,在北京外城抢了半个月。
外城沦为一片焦土,百姓纷纷逃往都城躲避战祸,但此时内阁首辅严嵩下令关闭城门,说俺答汗抢够了自会退兵,倘若此时开门,在难民背后追逐的蒙古兵八成会混着冲进京城。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看着在城外跪下乞求进城的难民,心下不忍。
陆炳是锦衣卫的头目,他还是嘉靖皇帝的奶兄,最受皇帝信任,陆炳请求皇帝打开城门,先放难民出来,他会派一队锦衣卫给难民们断后,以防蒙古兵冲进京城。
这次行动风险极高,被派出的这队锦衣卫几乎就是敢死队,大明承平日久,只有东南沿海闹倭寇,北方一百多年都没有战争,大部分军人都是混饭吃,但,总有些人热血未冷。Χiυmъ.cοΜ
魏采薇的父亲禾千户自请加入敢死队,为难民断后。出城之前,禾千户把家底全部交给同袍好友兼亲家陈千户,并交代身后事:
“我此去凶多吉少,幸好我们的儿女已经定亲,是一家人了。我若不能回来……大女儿的嫁妆早就准备齐全了,禾家家产,她们姐妹一人一半。待三年孝期过后,大女儿嫁为你们陈家妇,她们姊妹情深,定会带着妹妹一起出嫁。那时候二女儿也十岁了,在陈家叨扰几年,她姐姐姐夫做主,为她寻一门安稳的婚事,也就出门子嫁人了。”
陈千户落泪,拍着胸脯一口答应:“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了,从穿开裆裤开始就是好朋友。我一直把你两个女儿当亲女儿看待,别说这些丧气话,你一定会回来的。”
禾千户相信陈千户,托付家人,心无挂念,跟着锦衣卫敢死队出城,难民纷纷涌入内城,唯有这队锦衣卫是逆流而行,朝着外城进发。
果然,蒙古兵的探子见京城阜成门等等几个城门居然打开收纳难民,立刻派军队出击。
锦衣卫敢死队和蒙古前锋交战,为了保护难民和城门,无人后退,全部战死。
禾千户以身殉职,理应有赏,为何成为罪臣被抄家,两个女儿罚没成官奴呢?
陈千户是首恶。
庚戌之变是大明仅次于一百多年前的土木堡之变(那次大明正统皇帝都被蒙古俘虏)的奇耻大辱,俺答汗退兵之后,百姓激愤,罪魁祸首当然是二十多年不上朝、军务废弛、在宫里修仙炼丹的嘉靖皇帝。
但是皇帝是君,君会错吗?
不会,封建社会的核心价值观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皇帝不会错,只会被蒙蔽。
君王犯错,需要女人或者臣子背锅,为君王洗地。
嘉靖皇帝对皇后和妃子们是出了名的刻薄寡恩,没有像杨玉环那样的宠妃背锅,那就只能把臣子推出去砍头,以平民愤。
内阁首辅大臣严嵩把兵部尚书丁汝夔推出背锅,判了斩监候。
锦衣卫作为大明情报机关,居然对俺答汗攻打北京城毫无知觉,肯定有“耽误军机,失察之罪”,但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是嘉靖皇帝奶兄,当然无人敢弹劾他,责任就落到下一级的官员身上。
已死的禾千户和活着的陈千户都是锦衣卫负责情报的官员,眼瞅着要抄家灭族,陈千户慌了神,他把禾千户交给他的产业全部变卖,并加上陈家的半幅身家,凑了五万两银子,贿赂给内阁首辅大臣严嵩的儿子严世蕃,求指点迷津。
严世蕃收了钱,给他指了一条生路,“断头台不死几个官,抄几个家,如何平复民愤?那个禾千户不是已经死了吗?死人又不能开口自辨,为自己说话,你就把‘情报失误,耽误军机’的责任推到他头上去。”
陈千户有些犹豫,“可是……他是我亲家。”
严世蕃笑道:“亲家好啊,那你岂不是大义灭亲?不仅无罪,反而有功啊。”
在友情和前途面前,陈千户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陈千户伪造了几本“俺答汗有异动”的情报,把接受情报的官员写上了禾千户的名字。如此,就是禾千户玩忽职守、没有及时禀情报的罪臣。
禾千户判了满门抄斩。幸好锦衣卫指挥使陆炳还记得禾千户自请出战的功劳,上书说禾千户虽然耽误军机,但他毕竟为了保护难民战死,将功折罪,求网开一面,免去两个女儿一死。
最后改判为罚没官奴发卖,为了防止走漏风声,怕指挥使陆炳再次干涉此事,陈千户装作好人,把姐妹两个买走,放在乡下田庄里养着。
陈千户本来是想让姐妹两个自生自灭的,但是他儿子陈大郎馋前未婚妻禾小姐的身子,用妹妹的性命要挟姐姐就范,□□了禾小姐,还搞大了肚子。
陈大郎是个没有担当的人,把此事告诉父亲,要父亲收拾烂摊子,并口口声声说是禾小姐主动勾引他的。
此事陈千户正在为儿子说新亲事,闻言暴怒,要儿子先稳住姐妹两个,莫要出去瞎说,让大姐一尸两命,过几年再除掉小的,以免旁人议论。
这一切都是后来大太监汪大夏暗中配合朝臣绊倒了内阁首辅大臣严嵩,将其子严世蕃以及爪牙陈千户等人一起下了东厂大狱,严加拷打之后审问出来的。
严世蕃被斩首,陈千户灭族。
汪大夏帮魏采薇复仇。
这一世,看着死去的仇人陈千户还活着,其手下还差点射死了自宫前的少年汪大夏,魏采薇如何不怒?
她恨不得提刀过去,将陈千户千刀万剐!
“顺天府连夜开公堂了!”陈经纪将骡车停在路边,“走,我们听堂审去。”
锦衣卫陈千户和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汪伯达在衙门门口相遇,到底都是京城叫得出名字的人物,相见之后,没有撕打难堪,两人各退一步,要顺天府衙门连夜审问嫌犯汪大夏。
公堂之外立着几个路障,路障外头路人包饺子似的挤得水泄不通,陈经纪混迹市井,自有办法。
他要魏采薇紧跟其后,侧着身体往人群里直/插/进去,一边猛挤,还一边大声高呼,“别挤!都别挤!快被挤扁了!”
陈经纪就像个泥鳅似的,带着魏采薇钻到了路障第一排,看到了灯火通明的顺天府衙门公堂。
公堂之上,端坐着顺天府尹,两边左右各站着一个师爷。
陈经纪低声解释道:“这是王大人,外号王泥鳅,最是滑头。刑名和钱谷两个师爷,外号是哼哈二将。”
王泥鳅连惊堂木都没有拍,“闹到现在,都累了吧,来,坐着说话。”
锦衣卫和北城兵马司分左右坐下,继续对持,汪大夏一屁股坐在父亲身边,“爹,您总算来了!您若晚来一步,儿子恐怕要被剁成肉酱!”
啪!
汪千户一巴掌拍向汪大夏的后脑勺,“为了你这个混账东西!几损我北城兵马司几员大将!”
汪千户一上来就以刘备摔阿斗的架势安抚了打群架受伤的手下们。
北城兵马司官兵纷纷表示:“大人误会了,这次真不是二公子的错。”
汪千户将汪大夏一推,“你还有脸坐着?公堂之上,你一个白身要跪着回话,那里有你的座位!不懂规矩!”
要不说民告官,难如山呢?有了功名或者官身,可以见官不跪,像汪大夏这种不学无术混日子的纨绔,至今还是个白身,在公堂是要跪着说话自辩的。
汪千户不挑事端,先把儿子教训一顿。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王泥鳅使了个眼色,立刻有衙役搬了一个柔软的蒲团过来。
汪大夏跪在蒲团上,屁股压在脚跟上,算是跪坐了。
汪千户对着陈千户一揖,说道:“惊闻令郎在北城出事,我很是震惊,我也为人父,能理解丧子之痛,破案之切。立刻命北城兵马司加派人手巡逻,协助顺天府破案。后来又听说陈千户的手下和犬子有些误会,当街发生冲突,从宛平一直追打到了大兴,连顺天府衙门的鸣冤鼓打破了,虽不知原因如何,事情始终因犬子而起,我先给陈大人赔罪。”
汪千户如此放低姿态,陈千户依然面无表情,“你有三个儿子,打死了这个败家子,还有两个。而我们陈家,五代单传,我只有一子,成亲八年,儿女一个都没抱上,如今大郎……一去,我们陈家就绝嗣,血脉断绝,你怎么能理解我的悲痛呢?不管谁杀了我的儿子,我必定让谁偿命。”
陈千户冷冷扫了一眼跪没跪相的汪大夏,“宁可杀错一百,不会放过一个。所有跟我儿子有过过节的人都抓到诏狱审问了,个个顺从配合,唯有你儿子与众不同,拒捕不说,还当街夺路而逃,闹得满城风雨,汪千户,换成是你儿子出事,有个嫌犯反应如此激烈,你不是也怀疑他就是凶手?”
汪大夏大呼冤枉:“不是我!真不是我。我一大早出门了,黄昏时才回城,我娘的房子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被经纪租出去了,我把经纪打了一顿,要房客商量退房,这一切都发在宛平县,从未踏足大兴县府学陈大郎出事的地方。”
王泥鳅终于记得自己的职责了,问:“可有人证?”
汪大夏说道:“甜水巷的邻居们,还有挨揍的陈经纪都能为我作证。”
王泥鳅一拍惊堂木,“来人,将甜水巷住户还有陈经纪带到公堂来问话。”
陈千户一抬手,“汪府的西面就是甜水巷,都是邻居,当然帮汪大夏说话,证词不可信。”
汪大夏说道:“那就找陈经纪,我把他打了一顿,他和我有仇,肯定不会偏袒我,会直述事实。”
王泥鳅说道:“那就去找陈经纪,我们先休堂,去后面休息一下,喝喝茶,等陈经纪来了再审。“
路障后陈经纪听官府要找他问话,立刻低着头装死,他一个商户最好不要掺和官司,今晚我不回家睡了,找个朋友借宿吧。
正思忖着,身后的魏采薇一边尖叫着“别挤别挤!”一边将陈经纪往前推,陈经纪的小腹撞在了路障的木棍上,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忍住没叫出声——万一被汪大夏听见,拉他作证人就糟糕了!
但魏采薇岂会放过陈经纪当缩头乌龟,让汪大夏蒙冤受屈?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魏采薇故作关心,轻拍着陈经纪的腰背,“陈经纪!你没事吧!可别伤到肾了!”
汪大夏听到这个熟悉声音的名字,跪坐在蒲团上回眸定睛一看,“哟,这不巧了么不是!陈经纪!快来快来,府尹大人正找你问话呢!快快交代我在何时、何地、是怎么打的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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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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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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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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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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