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与兄书>第 2 章 第二章
  死水一般的沉寂。

  谢宝真感到一股凉意顺着背脊攀爬上来,浑身血液冻结,继而那凉意化作一股无名之火迸发,从胸腔一路烧到了头发顶,雪腮涨得通红。

  她是个骄纵惯了的孩子,出生起便生活在父兄的羽翼之下,不见半点污秽,未经一丝波澜,顺风顺水地成长到了现在,终于尝到了信仰崩塌、至亲背叛的滋味。

  谢府一向母慈子孝、夫妻和睦,在谢宝真心中宛如神祗不可侵犯。她不介意自己多个堂兄,但若这个九哥是阿爹认回来的孩子,那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五哥和淳风哥哥才是我的亲哥哥,哪里有什么九哥?我不认。”谢宝真双手环胸,小嘴撅得老长,活像个带褶的白胖包子,拧着眉问,“五哥,他到底是谁?阿爹为了他和阿娘吵架,难道真的要认他做孩子吗?”

  他姓谢,排行第九,总不可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罢!

  “我也是听了父亲的传递的消息后匆匆赶来,许多事还不曾弄明白,无法告知你太多。不过,宝儿要相信父亲,他那么疼爱你,定会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谢临风语气不急不缓,颇有君子之风,又道,“事情还未弄清楚之前,还请宝儿告诫下人,勿要多言。谢家家训:上下同心,谨言慎行……”

  “不可离间,不可疑心。”谢宝真熟稔地接上话茬,伸指在桌上画圈圈,半晌方妥协道,“我知道啦。”

  谢临风知道幺妹虽然骄纵了些,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向来拎得清,和父亲一样护短,从不多言做有损谢家之事。他不由一笑,温声夸赞:“好妹妹。我家那小子若有宝儿一般懂事,哥哥也就知足了。”

  ‘那小子’指的是谢临风的儿子、谢宝真的侄儿谢朝云——四岁的男娃娃,正是牛犊子一般倔的年纪。

  五哥说话好听,谢宝真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意,缓缓吐出胸中那口郁气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还这般哄我。五哥你快去阿爹那儿,告诉他我只有八个哥哥,不认劳什子九哥,不许他为了一个外人欺负阿娘!”

  “是是是,我的小祖宗,一定转告。”谢临风眸子一弯,藏住眼底的那点忧色,笑道,“我去了。”

  出了厢房,谢临风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弯起的眸子缓缓下压,故作的轻松全化成了凝重。他看着阴沉晦暗的天,沉沉一叹,这才整理好神色,抬步踏入这场迷迷茫茫看不到前路的风雪中。

  谢宝真再恃宠而骄,也不敢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去爹娘面前闹,索性耐着性子坐在房中,等候阿爹过来解释那少年之事……

  谁知等着等着,她瞌睡虫一上来,倒倚在榻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自己指着那个破破烂烂的少年对阿爹说:“哼有他就没有我,阿爹你看着办!”

  阿爹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抱住她道:“不,宝儿!是阿爹鬼迷了心窍!”遂将少年扫地出门,谢宝真叉腰,以一个得胜者的姿态仰天大笑……

  然后就被窗外的动静吵醒了。

  似乎有人在扫雪,竹扫帚摩挲雪块发出沙沙的声响,还有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和絮絮交谈的声音,像蒙着一层纸似的窸窸窣窣听不真切。

  谢宝真推开身上盖着的兽绒毯子,揉着眼睛坐起身,迷迷糊糊问道:“黛珠,谁在外面吵?”

  屋内烧着炭,故而不能紧闭门窗,以至于外头的动静吵醒了谢宝真。黛珠和紫棠相顾一眼,俱有些欲言又止。

  到底还是黛珠胆大,放下拨弄炭火的铜钩子,压低声音说:“郡主,是管事的领着那位新来的小郎君挑房舍呢。”

  谢宝真还没反应过来,带着睡后的鼻音问:“为何要挑房舍?”

  “回郡主,听说那位新来的九郎,要在咱们府上长住……”

  谢宝真哈欠打到一半顿住,然后一把掀开兽绒毯子,匆匆穿上鞋就跑了出去。

  外头的雪已经停歇,风过无声,到处都是静谧柔软的洁白,乍看下刺眼得很。刘管事和几个仆役果然领着那个瘦削的少年在后院转悠,院中的积雪都被踏坏了一块儿,似乎在斟酌询问哪间房用来招待新主子比较好。

  那少年想必沐浴梳洗过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月白披风,墨色的长发束了一半在头顶,衬得他面色有些苍白,但五官轮廓清俊无比,看上去顺眼许多,不似先前肮脏狼狈。若不是脸上的伤痕还在,想必也是个容貌上佳的少年郎。

  女眷的住所在内院,与外院一墙之隔。谢宝真穿着藕粉色的袄子站于月洞门下窥探,又好奇又警惕,恨不得将那少年盯出一个窟窿来。这时黛珠追了出来,将先前那件嫣红绣白梅的斗篷披在谢宝真肩上,低声道:“郡主,天冷……”

  如此一来,那少年也听到了动静,顺着声音望过来,与谢宝真颇有敌意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少女和少年分别站在庭院的两端,隔着茫茫白雪遥相对视,一个嫣红似火,一个皎洁如月,一个金枝玉叶,一个满身疮痍,仿佛一幅奇异的画卷定格。琇書蛧

  反正被发现了,谢宝真也不再躲藏,大大方方地就走了出去,在那一行选房舍的人前站定。

  仆役们忙朝她行礼,谢宝真却不看他们,只看着那少年问:“你们在做甚?”

  少年真的很瘦,只比谢宝真高半个头。他怔了怔,却没有说话,微微侧首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来。

  从刚才第一眼开始,谢宝真便觉得这少年骨相生得好看,额头饱满,鼻梁挺直,却没想到他笑起来更为出色,不浓不淡恰到好处。尤其是那样一双点墨似的眼睛,微微弯着,如春风拂面般动人心弦,连脸上的伤痕也不那么可怖了。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让谢宝真更芥蒂怀疑,可想而知他的母亲该是怎样的绝色美人。

  见少年不吭声,谢宝真不太开心地蹙眉,又问了遍:“这里是谢家人才能涉足的后院,你一个外人来这作甚?”

  她刻意强调了‘外人’二字。

  少年依旧静静地站着,不说话。

  见对方闭口不语,谢宝真耐心耗尽,气呼呼道:“你笑甚?我同你说话呢,连个响儿都没有,哑了不成?”

  少年的眼睛是古井无波的,只在听到“哑巴”二字时微微动了下。他掩饰般垂下眼,睫毛上盛着几点细碎的雪花,轻轻抖动,片刻,他从斗篷下抬起一只带着擦伤和瘀痕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摆手。

  谢宝真没明白,一旁的刘管事发出一声尴尬的轻咳,躬身上前两步,向谢宝真解释:“郡主,这位九郎是……”

  刘管事飞快地看了少年一眼,见他似乎不介意,这才极小声短促地补充:“……有哑疾。”

  哑疾?

  ……竟真是哑了?

  谢宝真张了张嘴,一腔的怒火被这句话击溃了六七成。她再如何恃宠而骄,也不会去欺凌弱小残疾,全然不知如何将话题继续下去,只睁着圆溜水灵的眼望着少年,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的喉咙,望着那颗微微滚动的喉结发呆。

  十二岁的少女还不懂得收敛情绪,小心思全写在了脸上。

  “宝儿!”廊下,英国公谢乾目睹了这一幕,沉声告诫道,“爹怎么教你的?以后都是一家人,不许无礼!”

  阿爹竟然为了此人斥责自己?!

  谢宝真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的怒意又噌的一下上来了,夹杂着委屈,瞪着少年说:“我没有什么九哥,从今往后不许你靠近主院,也不许你出现在我面前!”她嗓音偏软,放起‘狠话’来也毫无威慑力,像只小奶猫似的。

  说罢,谢宝真也不理会欲言又止的谢乾,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了房间还不放心,她又趴在窗户缝上朝外窥探。

  透过月洞门朝外望去,阿爹和五哥并排而站,面对着少年说了几句什么,声音极其低柔。阿爹还将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放在少年瘦削单薄的肩上,安抚般轻轻拍了拍,姿态亲密无间……

  谢宝真看不下去了,阿爹铁血一生,即便对五哥和八哥也是极为严苛的,从来没有对一个外人如此温和过。

  她离了窗,面朝下扑倒在软榻上,扬起粉拳在叠好的兽绒毯子上打了一拳,闷声道:“坏阿爹!再也不要理他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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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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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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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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