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好兴致。”最先开口的,是中书令之子。
他已经忘记了这人的名字,却依稀记得,中书令姓刘,前世,被抄家时,府中抄出了黄金万两。
国库空虚,朝中要员家中却富得流油,当真是可叹。
刚登基不久的穆如归闻讯,震怒不已,直接将先前拟定的流放充军的处罚,改成了就地问斩。
“不知小侯爷现在得闲,是吟诗还是作画啊?”刘公子没有察觉到夏朝生的失神,嬉皮笑脸地俯身,望向他的目光里盛满了轻蔑。
大梁风气向来如此,富贵人家多瞧不起吃下易子药的男子。
更何况,夏朝生未吃下药丸前,耀眼得令人嫉妒。
只要他在太学,就没有其他人的立足之地。
如今他困于后宅,当初瞧他不顺眼的公子哥们,自不会放过大好的落井下石的机会。
“唉,话不能这么讲。”刘公子听着众人接二连三的嘲讽,得意地摆手,“小侯爷一定在王府里绣花呢吧?”
公子哥们哈哈大笑。
他们敢嘲讽夏朝生,也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桩婚事,九王爷并不上心的缘故。
怎么会上心呢?
夏朝生为了嫁入东宫,连命都可以不要,足以见情根深种。
若是陛下将他赐给旁人,也就算了,偏偏赐给了穆如归。
要知道,穆如归可是太子的九叔啊。
刚过门的王妃深爱着自己的皇侄,换了任何一个人,估计都得恶心死。
上京城的公子哥们,私下里谈起这桩婚事,都觉得,夏朝生命不久矣。
倒不是觉得他的身体撑不住,而是觉得,依穆如归暴虐的性子,断不能容忍,王妃心有所属。
他们甚至幻想出了无数种夏朝生受虐待的情状。
毕竟,当初陛下赐婚时,穆如归连诏书都不肯接呢。
众人所想,夏朝生一概不知,他微微一笑,轻轻拍着面前的桌案:“跪下。”
他清脆的声音在殿内徘徊。
刘公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你耳朵聋了吗?我说……”夏朝生屈起手指,一下又一下,耐心地敲着桌案,“跪下。”
“你……”
“我依圣旨嫁入王府,是名正言顺的九王妃。怎么,你们见我,居然不跪?”夏朝生温温和和地笑着,说出口的话却格外咄咄逼人,“以下犯上,你们是瞧不起王府吗?”
公子哥们的心里,齐刷刷地打了个突。
他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镇国侯府的小侯爷,即便已经成了裹着鹤氅,抱着手炉,说一句话,喘一口气的病秧子,依旧有让他们下跪的资本。
公子们稀稀落落跪下去一些,还有几个,不甘心地杵在原地。
“还愣着做什么?跪吧。”夏朝生不耐烦地催促,“现在不跪,等着王爷来,再跪吗?”
他话音刚落,面前已再无人站着。
“你别搬出九王爷吓唬人。”刘公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在地上,咬牙道,“谁先死在九王爷手里,还说不一定呢!”
夏朝生瞧他,就像瞧着移动的两万两黄金,连句话都懒得回。
刘公子以为自己戳中了夏朝生的痛脚,面露不屑。
耍威风谁不会?
等九王爷来了,说不准先折磨的,就是狐假虎威的夏朝生。
刘公子如此想,心情稍稍转好,礼毕,准备从地上爬起来时,肩头忽而一沉。
描金的漆黑长靴抵在了他的肩头,有条不紊地用力。
刘公子是个手不能拎,肩不能扛的富家公子,肩膀被踩,瞬间瘫软在地,狼狈地哀嚎:“谁……我要杀了你!”
他肩头的那只靴子并未挪开,还更用力了几分。
刘公子疼得痛不欲生,顾不上颜面,扯着嗓子哀嚎:“爹,救命啊爹!”
在殿外与同僚寒暄的中书令,闻言,慌里慌张地赶来,看清殿内情形,两眼一翻,差点跟着瘫软在地。
逆子,当真是逆子!
好端端的,却惹什么九王爷?!
但他好歹在朝中当了十来年的官,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硬是缓过神,没脸没皮地跪在地上打滚。
“王爷饶命啊!”
“王……王爷?”刘公子的瞳孔狠狠一缩,迟疑地回头,视线落在黑靴上的金色暗纹上,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中书令还在一旁,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求情:“王爷,小儿口出狂言,是我管教不严之故,您……您脚下留情啊!”
穆如归轻嗤一声,将脚下的瘫成烂泥的刘公子踢开,抿唇坐在了夏朝生身边。
夏朝生迅速靠过去,甜丝丝地唤了声:“九叔。”
“他们为难你了?”穆如归冷着脸问。
夏朝生瞬间怔住。
跟在穆如归身后的红五,也怔住了。
方才,夏朝生身边乌泱泱跪了一圈人,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谁在为难谁。
这样护短的问题,也就他家王爷能问得出口了。
“没有。”夏朝生勾起唇角,忍笑道,“九叔,你刚刚出去做什么了?”
穆如归并不隐瞒,将寻芳之事说与他听,只把两个侍女的处置方法略过不提。
“你说穆如期想给我下药?”夏朝生诧异极了。
“嗯。”穆如归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轻声问,“回府吗?”
“不必。”夏朝生抱着手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内殿的宫女与太监,“且不论,寻芳有没有机会下药……就算真的有,也不会在宴会开始时下。”
“现在就下药,万一药效在宫宴上发作呢?陛下察觉出我的异样,必定会彻查整个皇宫。到时候,查到东宫头上,于穆如期而言,得不偿失。”
“如今太子禁足在东宫之中,他若是聪明一点,绝不会选在此时,给自己找不痛快。”
“就算他真的蠢到,想在宫宴之上动手,寻芳在宫中多年,也不会冒险在宫宴开始时,直接将药下在我的饮食里。”
“我猜,他们要下手,定会挑宫宴结束之时,或是我们回王府之前。”夏朝生一口气说了许多,口干舌燥,饮下一口茶,笑眯眯地感慨,“所以现在不必回去,他们不敢直接动手的。”
穆如归不甚赞同地蹙眉。
夏朝生的分析固然可靠,可穆如归不愿将他置于危险之中。
“无事。”夏朝生向九叔眨了眨眼,余光瞥见殿外走来一队气势恢宏的仪仗,连忙正襟危坐。
“陛下驾到!”
梁王终是来了。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帝王,乐呵呵地踱进殿内,免去了众臣的礼数。
“今日家宴,不必拘礼。”
臣子们山呼万岁,其乐融融。
宫宴之上,山珍海味轮流着来,夏朝生挑挑拣拣,吃了个半饱,好几次想要喝酒,都被穆如归拦了下来。
他死了心,专心致志地吃御膳房做的甜点。
酒过半酣,梁王忽然端着酒,走下龙椅,拉着穆如归的手,亲切地说:“九弟,今日天色已晚,你与王妃就歇在宫中吧!”
梁王擦拭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朕这几日,时常回忆起过去……那时朕刚登基,九弟你年纪尚幼,在御花园中受了欺负,也不晓得哭,还是朕将你抱回寝殿的。”
穆如归沉默着饮酒,冷声道:“臣弟不记得了。”
“你那时候太小,不记得是自然。”梁王乐呵呵地拍着穆如归的肩膀,“你那时,还没朕的这些个儿子大呢!”
梁王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九弟,你觉得朕的几个儿子,哪个最好?”
坐在一旁的夏朝生,吃甜点的动作微微一顿。
寻常臣子,若是听了这样的问题,必定吓得魂飞魄散,唯有穆如归,端着酒盏,照喝不误:“又不是臣弟的孩子,臣弟怎么知道哪个更好?”
梁王心里陡然一松,哑然失笑:“说的是什么胡话?等你有了孩子,再想想朕今日的问题,必定有别的感悟!”
夏朝生又是一顿。
梁王这话……是试探吗?
试探穆如归究竟想不想要孩子,还是试探穆如归对几位皇子的态度?
梁王却已经回到了龙椅边。
他抿了抿唇,同穆如归嘀咕:“留下吗?”
穆如归蹙眉,没说留,也没说不留。
但是家宴之后,皇帝留皇族亲眷在皇城中过夜,是历年来的传统。
穆如归不怕被留在皇城中,只怕寻芳借机下手。
“寻芳会不会趁机下手?”夏朝生也想到了这一点,“我们留在皇城中,于她而言,是极好的机会。”
“嗯。”穆如归敛去眉宇间涌起的烦躁,偷偷握住了他的手。
夏朝生轻咳着挠穆如归的掌心:“将计就计。”
穆如归不着痕迹地颔首。
家宴过后,梁王果然将穆如归和夏朝生安排在太后所居的慈宁宫旁歇息。
“这是桃晖宫,我母妃曾经住过的地方。”穆如归拉着夏朝生的手,低声与他解释。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穆如归的嗓音比平日里还要低沉。
夏朝生揉了揉耳朵,红着脸问:“贤太妃原来住得离慈宁宫这么近吗?”
“母妃生性恬淡,不喜热闹。”
夏朝生闻言,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宫中哪里不热闹呢?”
穆如归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纳闷道:“朝生?”
夏朝生回过神,前世种种在眼前散去。
他笑着转移话题:“九叔,你瞧,前面那是……”
慈宁宫中人影幢幢。
“回王爷和王妃的话,太后虽然不能下床,但每年年宴时,都会在后宫开祭坛,请玄天观的道长们来宫中做法,保佑大梁来年风调雨顺,各位主子娘娘也在呢。”走在他们身边的小太监,殷勤地解释,“虽说,年节已经过去了,但今夜肯定还是要守岁的。”
穆如归和夏朝生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里寻到了一丝凝重。
今夜如此混乱,怕是真要出大事。
桃晖宫久无人居,即便打扫干净,依旧有些荒凉。
穆如归和夏朝生在主殿歇下后,殿内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宫女太监。
他们搬来了梁王的赏赐。
夏朝生揣着手,让宫人们将箱子全部打开,溜溜达达地望过去。
半人高的玉珊瑚,金雕的菩提树……梁王当真是下了大手笔。
只是夏朝生眼前一片冰冷。
昔年,穆如期刚登基时,也送了他这些。
而就在此时,红五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王爷,寿安宫的宁妃娘娘来了。”
梁王的宁妃,出身并不高贵,可当年失去生母,尚在襁褓之中的五皇子,就是她养大的。琇書網
“看来,今夜不用睡了。”夏朝生缓缓吐出一口气,望着穆如归,似笑非笑,“九叔,你说,今夜还会有谁光顾桃晖宫?”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忙,只有一更,明天争取补上: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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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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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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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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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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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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