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子。”红五没好气地抬起腿,一脚踹了过去。
黑七猝不及防摔落下马,就地打了个滚,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你又发什么疯?”
红五给了他一个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
黑七狐疑地抓着头发,顺着红五的目光望去——
嚯,王爷怀里搂着的,不正是侯府病歪歪的小侯爷吗?
黑七多年前曾遥遥见过夏朝生一面,至今惊为天人。
只不过,现在的小侯爷骨双颊凹陷,眼下乌青,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只剩下骇人了。
夏朝生歪在穆如归的怀里咳嗽,一阵北风吹来,胸口气血翻涌,直接呕出一口发黑的血来。
“生儿!”爬上院墙的镇国侯,刚巧撞见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你你,你为了太子殿下,连命都不要了吗?”
夏朝生的意识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他没听见镇国侯的咆哮,只闻到了冰雪般冷冽的气息。
夏朝生眼里霎时涌出泪:“九叔……”
是了,这是他熟悉的九叔。
是为了给他报仇,在人世间整整煎熬了三十年的九叔。
他不喜欢像穆如期那样,中规中矩地称呼穆如归为“九皇叔”,他还是喜欢叫他“九叔”。
“九叔……九叔……”纤细的手指攀上了穆如归的衣领。
穆如归面色发僵,一动不动,任由夏朝生乱摸。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夏朝生又烧了起来,仿佛一块灼热的炭。
他看见前世的自己,变成了一缕幽魂。
谁也看不见他的身影,谁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九叔,九叔,我就在这里。
你为什么……看不见我呢?
夏朝生悲从中来,又呕出一口血。
滚烫的血溅在穆如归的手背之上,一如侯府内盛开的点点红梅,腥甜的气息骤然浓烈。
穆如归十二岁从军,从不畏惧鲜血与死亡,可如今,他搂着咳血的夏朝生,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动都不敢动。
他见过雪原上被苍鹰抓住的兔子,见过在第一缕春风中盛开的迎春花……却从未见过比夏朝生还脆弱的人。
他也受过伤,他的身上至今还有无数尚未愈合的狰狞伤口,可他从未觉得痛,直到血顺着夏朝生的唇角跌落——他终于意识到,搂在怀里的,是一片即将融化的雪花,含着会化,捧着会碎。
穆如归眼前晃过一片片刺目的红,一时竟怔住了。
又一阵冷风拂过,镇国侯终于从院墙上跳了下来。
他有功夫在身,纵身一跃,犹如泰山压顶,稳稳地落在了穆如归的马旁。
“王爷。”夏荣山落地后,顾不上尊卑,急急地伸手,“犬子顽劣,惊扰王爷,实在罪该万死!”
他气喘如牛,瞪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当真是气疯了。
夏荣山以为夏朝生为了见到太子,假意不愿嫁入东宫,待府中众人放松警惕,再翻墙出府,试图溜走。
要不是九王爷刚好经过,夏朝生重病之下再摔下院墙,怕是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了!
穆如归的指尖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整个人清醒过来:“他又吐血了。”
“什么?!”夏荣山脚下一软,心头的愤怒瞬间被恐惧替代,扶着墙大喊,“来人,快来人!把府里的太医都……”
他话未说完,眼前掠过一片黑影。
原是穆如归搂着夏朝生一跃而起,脚尖在马鞍上轻点,稳稳地落在了院墙上。
“带路。”穆如归扫了一眼院内吓呆的下人,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夏花。
她不敢抬头,先是重重地跌了一跤,继而忍痛爬起,向卧房狂奔。
穆如归紧随其后,没听见夏朝生被风吹散的呓语。
他陷入了梦魇。
九叔,九叔。
九叔不要——不要喝那碗毒酒。
夏朝生在穆如归怀里惊鱼般弹起来,又颓然跌落。
一声“不要”落在穆如归的耳中。
两个字化为世间最锋利的匕首,生生插进了他的心窝。
穆如归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楚。
不要什么?
不要嫁进王府,不要拦着他去找太子吗?
穆如归搂在夏朝生腰间的手骤然收紧,甚至没听见身后红五和黑七担忧的惊呼。
“王爷的腿……”红五攀上了院墙,冷意爬上了面颊。
黑七紧随其后,一改平日的不着调,目光闪烁地打量院中下人,“无人注意,尚好。”
红五无声地叹息,不再多言,双手一撑,落在了院内。几乎是同一时间,黑七也落了下来。
可他们再快,院中也早已没了穆如归的身影。
穆如归跟着夏花来到了夏朝生的卧房前。
“不好,小侯爷又发起热了!”等候许久的太医刚将手背贴在夏朝生的额角,就连连惊叫,“王爷,快将小侯爷放下!”
端着漆黑的汤药的太医忧心忡忡地叹息:“今夜小侯爷若是高烧不止,怕是要凶险了!”
说话间,又有一位太医背着药箱跑来,手忙脚乱地往外拿银针以及绸布等物。
他嘴里念叨着“多有得罪”,撩起夏朝生的衣摆,将他细细的手腕罩在一片半透明的白纱之下。
白纱无暇,在落雪似的皓腕旁,居然被衬出了一分灰暗。
“还好还好,先前给小侯爷灌下的药起了作用。”太医凝神诊脉后,长舒一口气,瘫倒在地,抬手擦去额角的冷汗,“快,再给小侯爷灌一碗!”
端药的太医立刻上前,穆如归不等他伸手,主动托起了夏朝生柔软的脖颈。m.χIùmЬ.CǒM
“有劳王爷。”太医自是不敢怠慢,将碗递到夏朝生嘴边,缓缓往里灌。
可惜,灌进去多少,夏朝生吐出来多少。
他失去了意识,在穆如归的怀里稀里糊涂地发脾气:“苦……好苦!”
“小侯爷,良药苦口啊。”太医急得满头大汗。
夏朝生恍若未闻,蜷缩在穆如归的怀里,泪如泉涌。
成为梁王的穆如期赐给他的鸩酒,也是这般苦。
“我不要喝……我不要喝!”
“我来。”夏朝生闹得太狠,穆如归逼不得已,用手臂箍住了他柳叶一般的腰。
太医犹豫片刻,硬着头皮将药碗递了过去。
“……朝生。”在心里滚了无数遍的名字顺着穆如归的舌尖上滚了出来,含糊中带着一丝生硬,很快又淹没在无声的叹息里。
穆如归正色道:“喝药。”
太医们齐齐一震,愣是被穆如归的低呵吓出了满背冷汗。
递药给穆如归的太医追悔莫及。
这可是提起名字就能将稚童吓哭的九王爷,怎么能让他给小侯爷喂药呢?
可方才还闹得不可开交的夏朝生,忽地安静下来。
太医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偷偷抬头,却见小侯爷就着穆如归的手,哭着将药喝尽了。
夏朝生喝完药,脸皱成了一团,手指更是攥住了穆如归的衣袖。
穆如归见识了夏朝生闹起来的狠劲,以为他要继续折腾,做足了心理准备,等来的却是拼命往自己掌心里挤的冰凉手指。
“我要……我要这个……”夏朝生有气无力地在穆如归怀里嘟囔。
穆如归的心狠狠一跳,不受控制地勾起手指,握住了一枚圆润的珠子,也握住了夏朝生微凉的指尖。
热意滚滚,十指连心。
少年的眉眼尚未完全长开,已是天人之姿,连病痛都无法掩盖他眉宇间的明艳。只是这张脸被痛楚覆盖,似是有难言之隐,眼水随着浓密的睫毛扑簌簌地跌落,没有血色的唇也跟着微微蠕动,又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但穆如归知道,他的痛,并非为了他,他的苦,也不会说给他听。
穆如归漆黑的眸子微动,发烫的目光落在那两片淡粉色的唇上,身体也跟着夏朝生发起了热,着魔地俯身。
呼吸交缠,如梦似幻。
药香近在咫尺。
即便明知夏朝生厌弃他至深,他也贪恋着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温暖。
——砰!
拎着刀的镇国侯,突然撞开了卧房的门:“我儿可好,我儿可好?!”
穆如归猝然起身,绣着暗金色莽文的衣摆在榻前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夏荣山没想到九王爷还在儿子塌边,到嘴的一句“治不好,你们就给我儿陪葬”生生咽了回去,跪倒在地,拱手拜谢:“多谢九王爷出手救我儿性命!”
他今日说了不少违心之话,唯这一句感谢,发自肺腑。
穆如归摇头,示意太医向镇国侯禀告病情,重又坐回了夏朝生的榻前。
良药的确能救命,方才还气若游丝的夏朝生,面上已经有了些许的血色,呼吸之间也没了油尽灯枯的急促。
穆如归悬着的心缓缓落地,低头看向掌心。
疤痕遍布的手掌里,明珠熠熠生辉。他重又攥紧五指,动作小心又谨慎,仿佛再次握住了夏朝生苍白的指尖。
他能给他的,或许就像这颗夜明珠,华而不实。
于夏朝生而言,夜明珠不过是玩物,随时可以弃之如敝履。
可对他自己而言,已是人生不可多得的微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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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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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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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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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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