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响起女孩儿试探的声音:“裴师兄,要喝酒么?”
裴白转过身,看见了云澜。
云澜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身上有些阴气,应当刚去过墓园。
云澜善解人意的道:“你一定很难受,或许我可以帮帮你。”
裴白抬脚要走:“不用。”
这人也未免太冷了,云澜忍不住道:“就是因为这样,尊上才不喜欢你啊。”
这话一下子刺中了他。
裴白停在了原地。
片刻后,两人坐在了凉风习习的云瀑边。
月光透过云层落下来,照亮了山林和溪水。
云澜坐在凸起的岩石上,偷偷打量裴白,他在这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显得愈加清冷。
果然很难得到啊。
云澜叹口气,却没有多难过,今日她去了墓园,才了解了云尊上的用心,原来她的机缘真的不在裴白身上,而在墓园。
这些年一直困着她难以突破的心障,其实并不是念念不忘的男人,也不是修炼中遇到的坎坷,而是那早已斩断的尘缘。
因为年幼的愤怒与任性,出走便再未归来,初离家时的自由和解脱、再加上修炼占去了大量的时间,便将曾经的生活抛到了脑后。
直到有一天蓦然回首,才发觉已过数年,猛然想起曾含泪相送,叮嘱自己要好好活下去的爹娘,略一打听,才知道早已双双过世。
一边告诫自己尘缘已了,一边却越来越频繁的想起临行时的一幕,越愧疚越不敢回头。
自此心魔横生。
若不是云尊上来讯,她定然不会再踏入云府半步,多半会以为心障来自于那个求而不得的男人。
方才在墓园,她终于了解一切,从前种种,尽数释然,困扰自己许久的心障终于堪破。
云澜将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轻声道:“你知不知道尊上为什么不喜欢你?”
裴白转过脸望她,前所未有的认真。
云澜道:“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她要什么。”
裴白不甚明白。
云澜叹口气,道:“你不肯解除婚契,一定是想同云尊上在一起吧?可你光想着同她在一起,有想过她想要什么么?”xiumb.com
裴白困惑的看着她。
他这样望过来,明明不带任何情绪,云澜却莫名有些害羞,好像他只是在认真倾听她说话,便能让她心跳不已。
云澜按捺下内心的复杂情绪,接着道:“你想要尊上喜欢你,应该给她她想要的,而不是强迫她接受你硬给的,你能明白么?”
裴白认真思索片刻,道:“她想解除婚契,这个不成。”
云澜看着裴白,觉着有些奇怪,他瞧上去,并不像那种一往情深的人,甚至因为表情过于冷漠,时常让人错觉他根本没有感情。
可他却能忍受云仙尊的各种嫌弃和羞辱,无论她如何待他,都不肯放手。
实在是个让人好奇的人啊。
云澜想了想,问:“除了这个呢?云尊上还喜欢什么?或者,有什么想要的?”
裴白再度陷入了沉思。
喜欢什么?
他不禁想起初将她带上太初山的日子,小姑娘丝毫不胆怯,一双眼亮晶晶的望着他。
【师尊,我想变强。】
可她现在已经够强了,还有什么呢?自个儿做师尊的时候时常头疼,这些日子,她似乎也疼过,或许,可以去为她寻一剂良药。
裴白便同云澜说了。
云澜略一细想,道:“云中山下近日便有拍卖会,你可去拍卖会上寻找一二。”
裴白若有所思。
云澜提醒道:“不过你得有足够的灵石,你有钱么?”
裴白:“……”
他摸了摸自己的兜儿,空空如也,这才意识到,原来小姑娘这么穷,那她当年寻得稀罕物,还全都堆到他面前……
云澜看清他的神色,立刻道:“我有些,可先给你……”
裴白站起身:“不用。”
云澜不知他要做什么,想问,他却已经离去了,只留下淡淡的“谢了”两字。
数日后,裴白在山脚下同云澜汇合了,云澜带着他往拍卖行去。
云澜一边走一边问:“你可筹到钱了?”
裴白点头,拿出储物袋,打开给她看:“一部分是灵金柜借的,一部分是接了散修联盟的通缉令的赏金,还有一部分是去妖岭捉了几个大妖,卖了。”
云澜:“……”
灵金柜出了名的黑,利钱滚几番,实属的要命。
散修联盟高金额的通缉令更不用说,主角个个变态阴狠。
妖岭满岭雾障,大妖几乎都化形了,各个凶狠,吃小孩不吐骨头……
云澜惊讶的上下打量他,干干净净,连道伤口都没有。
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又狠又强。
云澜刚想由衷的赞美,就听他道。
“对了,我青虹断了,灵府碎了,若遇到事情,恐怕无法护你,你先回去吧。”
云澜:“……”
怎么这么惨,这几乎是掉境界的大事啊,他怎么看上去毫不在乎。
云澜忍不住问:“你不痛么?”
裴白默了默,道:“没有我的心痛。
云澜:我就多余问你……
·
苍耳走进丹房,找了一处空置的药鼎,又在兜兜里翻来翻去,取出几棵泛着莹莹白光的碧绿三瓣草,仔细分了数量,随后丢进药鼎,接着分出细小的灵焰,开始慢慢的炼制。
不知炼了多久,药鼎骤然发出一声悲鸣,炸了。
苍耳首当其冲,被炸了满脸黑灰。
他“呸”了半天,擦了一把脸,再次将灵草丢进药鼎,片刻之后,药鼎再度不堪重负的摇晃起来,“砰”一声,又炸了。
苍耳毛都炸的竖了起来,漂亮的小脸蛋更是黑乎乎一片。
他气的捡起一片药鼎碎片,放进嘴里咬的稀碎。
暴躁片刻之后,又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再度开始了炼制。
“砰”“砰”“砰”。
丹房里不断传来炸炉的声音,门外的弟子虽然心疼,却不敢上前,这是云尊上的小祖宗,没人敢管这个闲事。
不知过了多久,苍耳终于黑乎乎的从丹房里出来了,掌心里紧紧的攥着一只小小的玉瓶,小脸上挂着傻兮兮的笑,露出了炸断半颗的小狼牙。
天光湛蓝,浮云似雾。
云西西正坐在院落喝茶,冷不丁门廊前走过来一只小可爱。
那张小脸比往常更显红润,他开心的一路走到她面前,随后爬上了对面的椅子,努力坐的像个大人,一双小短腿碰不到地面,悬在空中一晃一晃。
云西西笑着问:“怎么来了?”
苍耳认认真真:“想尊上了。”
云西西被他逗笑了。
苍耳又问:“尊上,你明明不喜欢这里,为什么不离开呢?”
云西西搁下手中茶碗,看了看不远处的路口,道:“最近裴白同云澜走的很近,或许他想通了,想同她试一试,所以我们再等等。”
苍耳点点头,道:“我也觉得哥哥和云澜姐姐很般配。”
他这般小,说这话又极认真,云西西便忍不住笑了,这小孩今日的头发也炸的异常,有几根总是不由分说的竖着,云西西便伸手揉了揉。
触手滚烫。
云西西一愣,这是滚烫的火气,当即问道:“怎么回事?有人欺负你?”
苍耳急忙摇头。
云西西便拉过他的手腕,仔细探了探,发现他体内积郁堵塞了许多火属性戾气,难怪他今日的脸颊比往常更红。
她眸色一沉,问:“究竟怎么回事?”
苍耳顿时便有些慌,急忙道:“尊上,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眼见云西西表情愈来愈严厉,他只好道:“尊上放心,真没人欺负我,我就是去丹房玩了玩,怕是待的久了,沾染了些许火气,养养就好了。”
云西西这才放心,没好气的道:“丹房危险,下次若要去,我带你去。”
苍耳立刻乖巧点头,他也没料到今日炸了那么多炉子,按说以他的炼丹术,断不至于如此,只能是因为炼制的草药品质太高了,他操作不来。
那些草药是他临行时从家里带出来的,已是他全部的家当,这些日子他也渐渐发现尊上的异常,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闷在宅邸不出声,他曾偷偷看过,她并不是睡了,而是坐在窗边,按着脑袋,竭力忍耐着什么。
那时月凉如水,她未点灯,一身月牙色衣衫尽数铺散在岸几上,纤细手臂从宽袖中伸出来,白的脆弱,有时攥紧有时无力垂下。
她好像很痛苦,但她痛苦的时候也很沉默,有时这样一坐,便是一整夜。
他便将兜兜里的草药搜罗在一起,想替她炼枚回灵丹,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已是他能给的最好的东西了。
他只是万万没想到,灵草太霸道,炉子炸的乱七八糟。
回灵丹还在兜兜里,他伸手取出来,紧紧攥着,不知应该怎样给她。
正思考着,灵府内忽然一阵火烧般的痛,他身子一颤,痛苦的蜷缩在一起。
对面的云西西吓了一跳,伸手想拽他,却被烫的缩回了手,而他也因这碰触愈加痛苦。
云西西当即不敢乱碰,只见他皮肤发红,身体几乎快烧起来,她没灵力,一时没办法帮他疏通,只好将他搁在椅子上,转身去找云子昂。
却在临出门时碰到了裴白。
裴白刚从拍卖会回来,掌心里攥着从拍卖行拍到的上品雪莲草,满心欢喜。
这物生自天寒地冻的冰原,有镇定平缓心绪的功效,想必炼化之后,能缓解云西西的头疼。
他回来的时候,云澜同他说。
【你这样用心,尊上一定很高兴。】
是吗?她会高兴么?
会对他笑一笑么?
不用像从前一样那样好,只要少讨厌他一点就行。
这样想着,便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见她,好不容易赶回云中山,没想到在宅邸门口碰到了她。
来的突然,他还没准备好措辞。
莫名有些紧张。
云西西本就着急,碰上裴白,这男人还站着不说话,就眼巴巴的望着他。
她便问:“何事?”
裴白想起云澜说的话,便取出雪莲草,递给云西西,口里道:“这是我随手买来的,给、给你。”
云西西一看雪莲草,眼眸顿时一亮。
裴白瞧见她的表情,心里一轻,唇角忍不住上扬。
她果然是喜欢啊……
云西西自然喜欢,冲他笑了笑,道:“来的好,谢了。”说完便接过雪莲草,转身回了院落。
裴白一怔,跟着她走了进去,走的近了,才发现状况有些异常。
那个臭小鬼浑身红通通的,像煮熟了一样蜷缩在椅子上。
不过是火属性戾气而已,放着不管,烧一会儿就好了,就是略有些痛苦,不过这臭小鬼绝不止这点修为,死不了。
他正轻松看戏,忽然表情一凝,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就见云西西拿着那枚雪莲草,扯下叶瓣,直接撬开小鬼的口,塞了进去。
那……那可是……
他忍不住上前,道:“师尊,这雪莲可是……”
云西西歉疚的道:“对不住,他情况紧急,你这灵草,待会儿我赔你。”
裴白胃里一沉,巨大的失落感一瞬间将他淹没。
云西西将雪莲草一瓣一瓣的喂了苍耳,苍耳身体的温度很快在草药的作用下退了下去,小脸又恢复成了从前的样子。
云西西这才放下心来。
苍耳这会儿恢复了意识,慢吞吞的爬起来,愧疚的道:“我又给尊上添麻烦了。”
云西西捏捏他的小脸,说:“人没事就好。”
苍耳的脑袋几乎低到胸口。
云西西转向裴白,温声问:“方才情形紧急,没问清楚你,你刚刚想对我说什么?”
裴白微垂了眼,低声道:“算了,没什么。”
云西西见他不说,便不问了,又看向苍耳,佯装威严的道:“以后不许去丹房玩了。”
苍耳点点头,片刻后,从兜里取出一只小玉瓶,搁在桌上。
云西西惊讶的看着他。
苍耳道:“前些日子,我得了些灵草,方才便拜托丹房的师兄炼了丹,不知道能不能医尊上的头疼。”
云西西一愣,看着那瓶丹药,问:“你是为了给我炼丹,才待在丹房,才因此中了火毒?”
苍耳有些慌乱的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也不知道这丹药有没有用,中火毒只是因为我太笨了,尊上千万不要因此……”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把抱进了柔软的怀里。
他愣了愣,察觉到尊上落在他头顶的手,纤细而温柔。
“谢谢你啊。”
他呆呆的回:“没、没什么的……”
云西西揉了揉他的头发。
“很久没人对我这么好了,你真的贴心又温柔啊。”
苍耳红了脸。
云西西抱着他站起身,笑眯眯的道:“带你去看晚霞好不好?”
苍耳红着脸点点头。
云西西便抱着他往云瀑边走,临行时想起了裴白,转过头来。
裴白亦抬眸望她。
云西西想了想,摘下储物袋丢了过来。
“你的雪莲草多少钱?自己拿吧。”
那储物袋砸在胸口,又滚落下来,他伸手一接,攥在掌心。
灵府内破败一片,断壁颓垣,中心横着的青虹剑断裂成数截,毫无生机的插在烈火灼烧过的地面上。
这种伤,没有数年根本无法修复。
他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微笑。
“我方才骗你的,是我捡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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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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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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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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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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