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悬着的檐铃发出悦耳的声响,前方有身着玄袍,腰佩鳞纹长刀的禁军开道,一路畅通无阻。
陛下急召,是以马车并未像以往一样止步于宫门前,而是在宫门口稍作停留检查,就被放行,进入宫内。
召见外邦使臣的含元殿富丽堂皇,置有三层高阶,皇帝的御座自然是在最高的那一阶上,其下桌案分排两侧,按身份地位往下排序。
傅砚就坐在御座之下的第二层高阶上,与他一同的还有宰相赵长崎并几位朝中重臣,对面则坐着外邦来的使臣,其中有一位虽身着男装,编发高束,但面容俏丽不加遮掩,一看就能看出是个女子。
顾浮头戴幕篱,与长公主一道入殿觐见,因身份上的差距,长公主站着行礼,她则得跪下叩拜。
御座之上的皇帝也是看见顾浮头戴幕篱才想起什么来,用余光看了眼身旁带刀护卫自己的李禹。
为了不让这个便宜侄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刺激失态,皇帝赶在顾浮叩拜之前发话,没让顾浮头上的幕篱因叩拜而被撞掉,也让顾浮不必下跪,和长公主一样站着行礼便可。
看皇帝为顾浮大开方便之门,不满顾浮面圣还遮脸的大臣们也都闭了嘴。
不过这并不能阻止玉楼公主对顾浮的轻视。
她起身出列,行外邦之礼,用带着口音的中原话表示:“皇帝陛下,玉楼习的是真刀真枪,您若因为玉楼是女子就小看玉楼,随意找个会点拳脚功夫的姑娘来和玉楼比武……”
玉楼公主偏头,眼神桀骜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顾浮:“玉楼恐怕掌握不好分寸,要了她的性命。”
这话猖狂,然而皇帝却只是笑:“不比上一比,怎么知道是谁小看谁呢。”
皇帝的态度温和依旧,还让人为她们送上禁军的鳞纹长刀。
鳞纹长刀与苗刀相似,但却比苗刀要宽一些,刀柄也短些,适合单手持握,但刀身更长,刀刃与刀鞘上皆有暗纹,可在不同的光照下显现出流光溢彩的鱼鳞纹路。
瑞阳长公主在御座下首蹭了个位置,顾浮则借着轻纱遮掩,欣赏傅砚淡定喝茶的模样,见小太监抱着两把刀上来,她才将自己的视线从傅砚身上撕开,转身去拿刀。
玉楼也迈下台阶,从小太监手中拿走剩下的那把鳞纹长刀。
最下面的第三阶比上面两阶都要宽敞,内监上来挪一下大臣们的桌子,便可腾出足够的空间给她们做比试用,且第三阶距离上两阶较远,也能有效保证皇帝的安全。
顾浮与玉楼公主相对而立,她们一个穿着利落,窄袖胡靴,腰间束着皮革带,威风得像只矫健的豹子;一个穿着今日生辰特地准备的新衣,长裙摇曳,对襟短衫外还罩了件大袖,臂弯搭着一条披帛,头戴轻纱幕篱,身姿绰约,明明手上拿的是长刀,看起来却像只家猫,即便伸出利爪,也没有丝毫的杀伤力。
顾浮双手持刀,刀尖朝下向玉楼公主行了一礼,玉楼公主脸上的不屑愈发明显,但也耐着性子回了一礼。
对比虽然惨烈,但也给人一种奇妙的视觉体验,边上没什么存在感的史官在纸上奋笔疾书,一旁还有作画的画师,手眼不停。
站立在编钟前的宫廷乐师得到示意,在最底下一排,最大的那个钟上敲了一记,浑厚低沉的声响在大殿内荡开的同时,玉楼公主持刀朝顾浮袭去,凛冽的招式与一往无前的气势吓得瑞阳长公主险些惊叫出声。
然而下一瞬,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的顾浮抬起长刀,铿锵一声就将玉楼公主那一招给打偏了方向,两把刀刀刃相接,撞击出细小的火花。
玉楼公主略感意外,下手也比原先要认真几分,可她不认真还好,顾浮不过是站在原地挡招,叫她无可奈何。她一认真,顾浮也动了,像只伪装成家猫的老虎睁开眼睛站起身,慵懒地抖了抖身上的露水,缓步慢踱,随即朝着猎物一扑而上。
编钟的余音还未在耳畔散去,顾浮已和玉楼公主往来数十招,逼得玉楼公主连连败退,玉楼公主故意退到柱子边,待到距离合适,她踩着柱子翻身跃出顾浮的攻击范围,正要朝顾浮后心袭去,结果顾浮比她更快,转身扬起衣袖的一刀力气极大,撞到玉楼公主的刀上,不仅震得玉楼公主虎口发麻,还让军造司的得意之作——鳞纹长刀被直接砍成了两截。
断刃旋转着划过玉楼公主的颈侧,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猛地扎进远处两人合抱粗的柱子上。
余力未散,断刃轻颤着发出嗡鸣,竟是给编钟余音收了尾。
李禹原还觉得她们是菜鸡互啄,即便看到顾浮出手利落,也只是有一点意外,直到顾浮把玉楼公主手中的鳞纹长刀打断,他的眼底才多了几分不敢置信。
真的假的?别不是男扮女装,戴了幕篱上来唬人。
在场的军造司掌司险些从自己的位置上蹦起来,脸上满满都是震惊。
这可是他们每年改进一次的鳞纹长刀!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斩断!!
鳞纹长刀的坚韧程度只有武将和军造司明白,不曾接触过的外行人就看个热闹,瞧见顾浮赢了,便有文臣忍不住讥讽:“玉楼公主连我大庸的闺阁女子都打不过,就别再嚷嚷着要与武将比了吧。”
一旁的官员连声附和,带起一阵欢声笑语。
玉楼公主手持断刀,不知是死里逃生吓的,还是被人嘲讽给气的,手都颤了。
顾浮透过轻纱边沿看着地面想了想,突然转身,向皇帝拱手道:“陛下,玉楼公主想与我大庸武将比试,不巧,民女也有和她一样的想法,想与诸位使臣带来的武将一较高低,还望陛下恩准。”
怀疑顾浮男扮女装的李禹愣了愣,总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说起来,虽然衣袖宽大看不真切,但对方的身形也让他隐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惜那感觉太过微弱,不等他细想,皇帝的声音就打断了他的思绪——
“既然如此……”
皇帝看向那些外邦人,他们并非一伙,有几个来自南边部族,还有几个是东南磊国派遣而来的使臣。
各自入京的时间也不同,不过在驿馆住了些时日,统一在今天被召入宫中觐见。
玉楼公主要挑战大庸武将时他们就推波助澜,想看好戏,如今火往他们那烧去,他们再想阻止也晚了,其中有个外邦人中原话讲得极好,能言善辩,可惜方才就数他拱火供得最厉害,现在谁要找借口说不,赵长崎就拿他之前的话堵回去,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至于顾浮有没有能耐打赢他们带来的武将,这点不在众人的考虑范围内。
和玉楼公主一样,顾浮是女子,她若赢了对方丢脸,她若输了对方也胜之不武,显然是笔稳赚的买卖。
可谁都没想到,顾浮能赢遍全场。
管他来的是何等健硕的彪形大汉,身负多少战功,战戟舞得有多威风,锤子轮得有多吓人,统统都被顾浮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由此可见顾浮打断玉楼公主的刀,已经是手下留情。
而先前说玉楼公主连顾浮都打不过就别想挑战大庸武将,言语间把顾浮和玉楼公主一块贬低的大臣也闭了嘴。
——这显然不是他们理解中的“闺阁女子”。
“好了。”打完一轮,皇帝才不紧不慢地唤了一声,让顾浮收手。
因为长刀不给劲,中途换了把长.枪的顾浮神清气爽,听皇帝的话乖乖退下。
宫女领她到偏殿休息,顾浮坐下后就摘了幕篱——方才好几个武将想把她的幕篱打掉,虽然没有成功,但也在幕篱上留了几道口子。
顾浮正苦恼待会回去要怎么应付卫姑娘,外头突然传来宫女诧异的声音:“李统领?”
顾浮身形一僵,手里的幕篱险些掉地上去。
她方才和人对打,刻意改了出手的习惯和武功路数,应当不会被李禹看出来才对。
偏殿外,李禹面不改色地对宫女扯谎,说道:“陛下叫我过来看看。”
宫女迟疑,不太敢放李禹进去。
顾浮站起身,正想在偏殿里找个地方躲躲,就听见外头又响起一道声音——
“陛下何时叫了李统领来偏殿,我怎么不知道。”
声音冷淡,分明就是傅砚。
顾浮舒出一口气:她家望昔可真是及时雨。
顾家二姑娘毕竟是国师的未婚妻,李禹就是再好奇再想探究,也没有当着国师的面强行去见人家未婚妻的道理,只好悻悻离开。
李禹离开后,顾浮重新戴上幕篱,跑到门口,脚步非常轻快——她太久没和人一对一打过架了,刚刚那一通打,打得她非常痛快。
可傅砚却与她截然相反,感到了无比的憋闷。
在顾浮看不到的时候,傅砚收集了许多有关顾浮在北境从军的情报和信息,可无论翻多少书册军报,阅览多少文字记叙,都没有方才亲眼看见顾浮持刀舞枪碾压数名大将来的震撼。
傅砚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京都这块繁华地根本不够顾浮施展,她若为男子,必可累积不世之功,名垂青史,而不是只有短短五年的军旅生涯,得后世一句“英年早逝”的叹息。
哪怕顾浮说了她如今还有别的事情想要去做,傅砚依旧为她感到不平。
无处发泄的郁闷让傅砚按捺不住来找她,带她出宫。
顾浮奇怪,问他去哪。
傅砚说:“看礼物。”Χiυmъ.cοΜ
思想肮脏的顾浮:“……”
青天白日,不好吧。
顾浮心里想着有伤风化,身体却格外诚实,偷偷跟着傅砚出宫,一块乘上马车。
马车驶离宫门,不一会儿就到了宣阳街隔壁的兴乐街。
马车在兴乐街的一座大宅子门前停下。
道路两端提前清场又设了路障,所以街上并没有其他人。
顾浮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并未悬挂牌匾的大门,问:“这是哪?”
傅砚告诉她:“忠顺侯府。”
顾浮讶异。
这是……她的府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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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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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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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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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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