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如青想到了曾经她和穆良,还有其他悬云山弟子被困在这里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事情,顿时觉得是自己失言了。
大师兄还能因为什么而害怕这里呢,当然是因为在对付鬼修时,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悬云山弟子,便是沉溺在这虚假的安逸和美好当中难以自拔,最终被幻境所迷惑,再也出不去了,甚至连神魂都被鬼修所吞噬,什么也没有留下。
凤如青想起了这些,朝着穆良更靠近了一些,伸手抓住穆良的手臂。
她慢慢将自己的头靠在穆良的手臂上,低声安慰道,“大师兄,当初师兄和师姐们的死,并不怨你。你作为大师兄,已经竭尽所能了,就不要再怪自己。”
穆良微微侧过头,看着靠在他手臂上的凤如青,心中如波涛般起伏不定,面上却一派沉静。
“我知道的,”穆良说,“我们去人家处看看吧。”
凤如青和穆良朝着山下走,凭着当时在鬼修幻境时候的记忆,找到了他们栖身的那一家人家。
门紧闭着,凤如青和穆良敲了好一会,里面才有人回应。
只是同他们的记忆很不相同,开门的并不是当时在鬼修幻境中,鬼修创造的那个和善的妇人,而是一个苍老的老头。
老头面色十分的不好,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在门缝当中看到凤如青和穆良,警惕地出声问道,“做什么?”
凤如青和穆良对视了一眼。
片刻后,凤如青微微后撤,穆良温声开口,“老丈,我们兄妹二人路过此地,在附近没看到什么住宿的客栈,想要借住一晚。我们会付银钱的,不知道老丈方便吗?”
穆良说着,在储物袋中当真拿出了凡间用的银钱,递给那老者。
穆良实在是生得占便宜,模样温润且无害,再加上说话语调温和,即便是这般突兀的请求,也如细密的牛毛雨淋在身上,并不让人想要躲藏,只会引起舒适。
果然那满眼戒备的老丈,犹豫了一下,就接过了穆良手中的银钱。
他将门拉开一些,说道,“进来吧,不过家中人如今都不在村中。山里出了事儿,他们都出去躲避去了,没有好饭菜招待你们。我年纪大了,也打不动水,若是你们想要吃饭用热水,要先把水缸填满才行。”
穆良应声,跟凤如青先后进了这院子,院子里和当年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老者也将穆良和凤如青分别领进了当初那两间相邻的屋子,为他们取来行李。
凤如青和穆良安顿下来,凤如青在这记忆中待了十年的院落转了转后,又试图和老者搭话。
老者却只是嘟嘟囔囔地说,“冬天来之前要祭祀雨神,才能在来年得到好雨水收成。现在的年轻人啊,都不信这些老规矩喽……”
凤如青听得半懂不懂,但心中始终觉得哪里有些违和。这地方和当初鬼修编织的幻境一模一样,但这幻境当中的人给人的感觉却不太对,和这安宁静谧的山村不相称。
凤如青再问不出什么了,就转悠着去寻找穆良。
穆良正在提水,他看上去身形不是那种做农活的壮汉身量,若是一定要形容,凤如青觉得穆良的手中拿上两本书最为合适,他看上去就是温文儒雅,安静美好书香袭人的那种书生。
不过穆良此刻一手提着一桶水,缓步朝着水缸走,水桶不仅没有任何颠簸,水桶当中的水甚至都没有泛起波纹,稳当得如同静止。
凤如青朝着穆良走过去,想要帮忙,穆良却直接两手同时抓着桶身,朝着下面一倾,桶里的水便一滴不落地落到了缸中。
凤如青伸出的手悬空了片刻放下,穆良将桶放下,看向她,“怎么了?不是去找老丈聊天了么,问出了什么?”
凤如青摇头,片刻之后,看着地上的水桶想,她不必这么敏感的,他们现在都不是当年那修为低微,两个鬼修都敌不过的悬云山弟子了。
大师兄这些年位同代掌门,她也成了鬼界之王,不过一个堕神而已,她何必紧张兮兮的
于是凤如青摇头道,“没问出什么,不过当初我们住在这里面,大师兄有听说过入冬之前有拜雨神,祈求明年好雨水的这种说法吗?”
穆良整理好了衣袍,摇了摇头,“未曾,当年这里的一切,都假得很。所有的一切都美好得过头,风调雨顺得很,村民们也没有任何的龃龉,几乎不怎么凑在一起。我也并未曾听到当初住在各个村民家的弟子们提起过祭祀。”
凤如青点了点头,穆良问,“老丈提起祭祀的事情了?”
凤如青“嗯”了一声,“他说这山里出事了,最开始他这么说的时候,我以为他说的出事,是说的山上和熔岩跟天裂连在一起的事儿,那确实看着又诡异又吓人。”
“但是紧接着他提起祭祀,和青年人都暂时去其他地方居住的事情,还说什么祭祀雨神是老传统了,但这些青年人却都不相信的。”
凤如青咬着自己的指节,“我问他是不是怕熔岩流下山,青年才会搬走,那老丈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我,明显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说的不是山上和熔岩大地连在一起的事情。”
穆良闻言也沉思片刻,“这里乃是来自于我心中幻境的幻境,确实不能用常理来推断。梦神无论想要做什么,应该很快就会行动。”
穆良说着,用水瓢舀出了一瓢水,“你出汗了,喝一些。我刚才尝了一点,和当年一样,甘美清冽。”
凤如青看着老旧的水瓢,还有瓢中的清水,接过来送到唇边,喝了一大口,但咽下去之后微微拧了拧眉。
她并没有尝到什么当年的甘甜,甚至有股子水井中独有的那种,类似河中水的水腥味。
“这水大师兄喝着甜?”凤如青又喝了一口,仔细品味,“我没觉得啊。”
穆良接过,在凤如青喝过的地方抿了一口,而后带着淡笑点头,“是甜的。”
“奇怪……”凤如青嘟囔着尝了好几口,也没觉出甜来。
这种怪异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夜里,老丈送了些饼子和炒青菜来的时候。
凤如青吃了一口,差点没有被饼子把牙给硌掉了。她跟穆良说饼子是馊的,但穆良尝试了一下,却说饼子泛着甜美的面香。
到这时,两个人,又分别尝试了青菜,得到的味道也是不同的。
“我和你尝到的不是一个滋味,”凤如青说,“会不会感受的和闻到的也不一样?”
于是他们分别又尝试去闻行李,木门,还有其他的东西,桌子椅子的感受,甚至是相互间短暂地动了手之后的感觉。
最后得出的结论,凤如青和穆良五感所感受到的东西乍一看一样,实际上都是不同的。
“想要幻化出美好的东西很简单,但想要幻化出像你说的那种,散发着霉味和潮湿气息的被子这种精细的味觉和嗅觉,并不容易。”穆良说。
“如今梦神已经饥不择食,都要靠着制造半妖,再利用半妖制造恐惧来食用。他做不出很精细的环境,否则也不可能简单粗暴地将你我畏惧的东西胡乱拼接在一处。”
“我不知你是否因为体质特殊的原因,但你感觉的应该才是真的。”穆良笃定地说。
“我觉得这家里的老丈,还有不符合这美好环境的村民们,都不对劲,”凤如青说,“他们太真实了,真实得根本就不像是梦境的产物。”
穆良点头,“这些村民若不是幻境产物……”
“那他们有没有可能是梦神从现实当中投射进幻境来的!”凤如青站起来道,“都伯山!”
穆良也站起来,对着凤如青笑了笑,眼中满是鼓励。凤如青继续道,“都伯山的村民们不是因为半妖的事情搬走很多了么。”
“曾经鬼修编织的幻境当中,并没有在入冬之前祭祀雨神的规矩,那个幻境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话,风调雨顺,不需要祈求什么雨神。”
“但都伯山是现实当中的山村,他们不知天上雨神已经坠落。青年人不相信这传统,或许是老年人跑回来了不少,要赶在入冬之前祭祀雨神。”
穆良点头,“梦神神力有限,直接将现实映射进了幻境,那就说明,他也在看着都伯山下的村民,或者说,他还准备害这些回来祭祀雨神的村民们。”
“要怎么害?”凤如青猜不出,“村子里大多都是老年人,老年人年纪大了,对于死亡和未知事物的恐惧也会变得淡然甚至是迟钝。”
穆良想了一会,也缓缓摇头,“暂时还想不出,老人总是在稍有病痛的时候便会说,活着不如死了,心境也确实会因为年长发生改变。”
两个人在屋子里对坐着,都没有再去碰桌子上馊掉的饼子和菜。
凤如青最后说,“若仅仅只是将我们拉进幻境,悬云山此次跟着你来的都是高境弟子,倒是不用担心。可若这梦神还想害都伯山下的村民,这件事就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让他伺机跑了。”
穆良也赞同,“天色晚了,祭祀的事情想来也不会这么快,更不会在晚上。今夜就先安稳下来,等着看他想要如何吧。”
凤如青“嗯”了一声,打了个哈欠。
穆良指尖在桌子上无声地刮了两下,问道,“你要歇下吗?为了确保安全,我们还是不要分房,我反正也不需要睡,你……”
“我就在这屋睡吧,”凤如青揉着眼睛自然道,“大师兄你坐床上打坐,不影响我的。”
穆良手指渐渐放松下来,将自己心中冒出的一点点窃喜苗苗给掐断。他没想怎么样的,不过是触景生情,心魔作祟,他想整夜看着她睡。
就只是看着而已。
凤如青说被子有霉味,穆良就以术法将被子烘干数遍,变得洁净又温暖起来。
这个房间的床不大,还很老旧,人一上去就吱吱呀呀的,像是随时要垮掉一般。
凤如青躺在床上,穆良就盘膝坐在床尾。凤如青迷迷糊糊道,“我现如今修炼的路子不对了,顶多能够抖抖水,不能催动清洁术,好不方便。”
穆良无心打坐,灵力也凝聚不起来,闻言看了过来,和凤如青迷迷糊糊还充满抱怨的小眼神对上,顿时心中一软,说道,“无碍的,日后我来为你施清洁术。”
凤如青马上就要睡着了,闻言笑了笑,含糊道,“那我除非将大师兄贴身藏在储物袋中,否则难不成我每次狼狈之时,都去悬云山找你么……”
凤如青说完之后,便渐渐沉睡。
穆良闭了闭眼睛,在凤如青越发平缓的呼吸当中,侧头朝着她看去,视线如同浓稠蜜糖一般,包裹住凤如青。
但凡她现在睁开眼看上一眼,即便是面前这个人无论做什么她都不会去瞎想,也能够一眼从他的眼中看出无法掩藏的**。
对她,对情爱,对他这么多年以来斩不断、消不尽的心魔。
情爱到底是什么?
穆良到现在仍然不太懂,他知自己在鬼修编织的那幻境当中,虚假的十年光阴中,对于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生出了妄念。可这妄念的由来,其实远不止那虚假的十年。
他早早便与她多番亲近,允许她在他的身边放肆自由,亲手为她矫正过错,甚至连她喜爱的衣裙都曾经在山下为她寻来,这一点一滴的时光,汇聚成了一条涓涓细流,最初确实是无关情爱的。
鬼修幻境中的那十年,是个突如其来的契机,让他慌乱,孤独,因为被鬼气影响而产生的惊惧,看到同伴一个个被吞噬的无奈,对自己的失望。那时候,一直清醒的凤如青,便是他精神上的支柱。
很多的喜爱,便是从依恋上来的,无论是在何种情况之下,无论是谁依恋了谁。
这便是一颗种子,悄无声息地埋在那虚幻之地,以曾经的相处和照顾为增长的水源,一点一点,破土而出,长成了参天大树。
谁会不喜欢亲手教养长大的小东西?
尤其是那个小东西那么依恋你,甚至笨拙地削砍掉自己在尘世的颠沛当中赖以生存的尖刺,按照你希望的那样去活着,从一个争抢所有东西的野狗,活成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师妹。
这当中的成就感,在她为了破幻境的时候肯颤颤巍巍地说着没关系,舍身给自己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没有人能够体会穆良当时的感觉。
他怎么会不喜欢这样的凤如青?他不可能不喜欢她。
或许她那时还不够好,但她一心一意地对一个人好的时候,那献祭一般的赤诚和坚韧能够烫伤那个人的心脏。穆良即便是曾经站在兄长的位置上,也不可避免地被烫伤。那丑陋的伤疤悄无声息地腐烂,多年来都没有愈合过,在他的心中渐渐成了魔。
穆良看着熟睡的凤如青露出一丝苦笑,可他都这样了,她却根本不知道。
她在外这些年不知道回家,还同人王和鬼王先后有了情爱,闹得轰轰烈烈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生死相依……穆良有些怨,却更多的是找到她的庆幸。
经历过那样的情爱的她,怕是再也不会喜欢他这样无趣又沉闷的兄长了吧。
穆良手指攥紧自己的袍袖,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凤如青的枕边,慢慢地蹲下,凑近一些,为她轻柔地拨开面上碎发,又为她盖了盖被子。
罢了,能这样看着她也好。
凤如青不知道穆良一夜未曾打坐,竟然到这里了也一夜好眠。
她神清气爽地起床,出院子之后,看到穆良在阳光下练剑。
穆良身形轻灵,剑法却稠密如雨,不笨重,却也不失刚劲,又能够在如此狭小的地方收放自如,当真是好看又实用。
凤如青坐在房檐下面,十分放松地捧着自己的脸,笑眯眯地看着穆良长袍飘飞,人如玉制,整颗心都跟着轻飘飘起来。
她艳丽的眉目半眯着,桃花眼中是穆良翩然如蝶振翅的身形。
她再也不似先前那般,时时刻刻紧绷,连放松都得绷着一根神经,她现在是彻底地放松下来,哪怕身在梦神的幻境,她却丝毫也不畏惧。
一是自身的强大,还有便是穆良。
穆良是个很神奇的人,你与他在一起,便能迅速将心情平复下来。无论什么事情,到了他这里都能温和地解决。凤如青在他的羽翼之下藏了那么多年,最是知道那是这世间最温暖无忧的安乐窝。
她懒散地披着长发,像一个瘫在阳光下晒太阳的大猫。
穆良很快收了剑式,默默压下走岔剑招带来的轻微反噬,对着凤如青展开了一个比阳光还要暖的微笑,“起来了,吃食在桌子上扣着呢。我尝不出滋味好坏,但瞧着还不错。”
凤如青晃荡着自己拄着手肘的两只腿,手臂便带着脑袋一起跟着晃来晃去,连带着穆良的身形,也在阳光下晃来晃去。
凤如青没动,突然开口道,“大师兄,你方才是不是练错了一招,悬云山剑法大多气出难收,你没被反噬吗?”
她说着起身,走到穆良的身边,伸出一根手指,在穆良的侧腰上戳了一下,“这里,刚才我瞧着一道裹着剑气的灵力刺进去了,不疼吗?”
穆良本来这点小反噬已经平复了,可凤如青这一戳,他身形顿时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他一把抓住凤如青那一根手指。他指尖冰凉,是握着剑柄所致,也是因为他半夜便出来,现如今阳光初升,他身上还带着夜里被露水打湿过的凉。
“别闹。”穆良声音有些发紧,低头对上凤如青的的眉眼,被她眼中因为微微仰头盛上的阳光给烤得口干舌燥。
凤如青却反手抓住了穆良的手,“大师兄你手怎么这么凉?”
穆良下意识地便想要将手抽出,但又怕太突兀了,所以他只是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便任由凤如青握着。
凤如青快速搓了几下,好让手血流加速回温,说道,“大师兄方才分心,是担心弟子们,还是担忧这梦神不知要如何残害村民?”
穆良缓缓吐气,手被凤如青松开了之后,却仿佛皮肤上还残存着她手上乃至她这个人滚烫的温度,烫得他手都木木的。
“都有,”穆良自然接道,“今早老丈已经去买祭祀雨神要用的东西了,和村子里面其他人,一同赶着一辆牛车去的。”
“不用跟着吗?”凤如青问。
穆良摇头,“他们去镇上,梦神的能力达不到镇上那么远的距离,否则也不至于专门捡着这一个村残害。”
“再说真的发生什么,我们如今也阻止不了。他们真身都在现实当中,这幻境当中的也只是虚像而已,我们只需在祭祀之前破了这幻境便可阻止他。”穆良说。
“吃过早饭,我们便去找这幻境的重叠交汇处,先同弟子们汇合。”
凤如青点头,同穆良回到屋子里面去吃早饭。
早饭是米粥,和一些蒸过之后的饼子,还有晒的咸菜干。虽然也不是很美味,但至少味道没有很糟糕。
村子里面都是老者,几乎都去买祭祀雨神的东西了,凤如青和穆良找起来倒是方便了很多。只是这地方实在是很大,他们速度极快地搜索,最终在熔岩大地的连接处停下了。
“总不至于真的要跳进去吧,”凤如青迎着扑面而来的热浪说,“这熔岩还沸腾着呢,若是进去了,要被融掉的。”
但除了这里,其他的地方都找得差不多了,仍然没有发现叠境的交汇点。
穆良说,“梦神的能力不济,才会创造不出我心中畏惧的全部幻境原貌,会不会……”
穆良还没等说完,凤如青便蹲下,将手伸进了赤红的,正沸腾着的岩浆当中。
“哎!”
“哎?”
凤如青和穆良同时开口,凤如青疑惑地伸手,拘水一样地拘了一捧熔岩,歪头对着神色紧张的穆良说,“大师兄,这岩浆是假的,梦神造不出真的熔岩大地。”
穆良松口气,点了点头,“嗯,假的,咱们不需等到他主动出击了。”
两个人说完之后,便携手一起跳入了这看上去十分慑人,但实际上和水差不多的虚假熔岩大地当中。
只是落入其中之后,却并非是如落入水中一般。他们落入了一片漆黑的虚空当中,并且正在随着虚空朝下掉。
穆良紧紧拉着凤如青,并没有和这坠落对抗。
没用多久,两个人的脚就落到了实处。四外虽然黑,但两个人都能够不同程度的夜视,看清了这是一处粗陋土室,并且很快找到了出口。
出口全无遮挡,两个人循着出口出去,又进了另一间土室,出去之后依旧是另一间。
每一间土室都粗制滥造的,各不相同,且越来越大。凤如青和穆良走过了不知道多少间迷宫一样的土室,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
他们循着光亮凑近,听到了一种咀嚼的声音,就隔了一道墙壁,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
穆良和凤如青悄悄地绕过土墙,就看到一个脊背上生着密密麻麻尖刺的半妖,正在啃食地上血糊糊的一团。
稍稍调整了一下方向之后,他们看清了这是一个刺猬的半妖,正在啃食一具兔子半妖的尸体。
穆良迅疾地出手,那半妖顿时倒下。
他们沿着这土室尽头的一个通道,朝着更亮的地方走。
“这里是地下,若是没猜错,是都伯山的地下。”凤如青说,“梦神的老巢。”
穆良点头,攥紧凤如青的手,“我在悬云山藏书阁的众神伟记中,看到过梦神,他已经飞升近万年了。他曾经只是一只食梦兽,本体可化为无形。如今他自天界坠落下来,还剩下多少神力我不知道,但待会千万小心,若是遭遇了他,捂住耳朵,食梦兽能够钻进人的识海当中。”
凤如青点头,他们循着这条路朝着前面走了一会,突然听到一个人在喊,“救命,救命!救救我爹!救救他!”
凤如青和穆良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靠近,转过一道土墙一看,便见一个悬云山弟子,痛苦地趴在地上,手前面已经被抓出了一道深坑。
他身上明明没有任何的捆缚,他却一步也迈不开,一动也动不得,只能声嘶力竭地在地上抓挠,指甲中全都是泥土和指甲劈掉的血污。
很快,那个弟子就昏死过去了,穆良看着那弟子的眉眼,眉头微拧。
这是他们这一行人当中唯一一个修为在六境以下的。
看来这梦神也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虚弱。
很快,便有一个灰影从那个昏死的弟子耳朵里面钻出来,落在地上之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兽,模样生得很是蓬松可爱,毛发浓密地炸成了个灰团子,就是脸看着有些像老鼠。
它似乎刚刚吃了那个昏死弟子的恐惧,看上去很惬意地抖了抖,正大摇大摆地转出土室,下一刻就被凤如青捏住了后颈皮上蓬松的毛发。
“大师兄我逮住他了,你快去看看弟子怎么样,”凤如青出手太快了,穆良都没有来得及反应。
但下一瞬,凤如青手中这个玩意挣扎两下,便突然间消失了。
凤如青瞪着眼片刻,突然间“噗呲”笑了,“你会化为无形也没有用啊,你这不是还在我手中捏着吗?指望我吓一跳松手?”
凤如青捏着这小东西猛甩了好几下,把他甩得受不了,这才又重新现了形。
“这就是梦神?”凤如青抓着这玩意又甩了甩,甩得他口水都流出来了。
穆良扶着被他叫醒,还有些神志恍惚的弟子,看到凤如青手中的食梦兽,神色复杂,“是,也不是。”
“啊?”凤如青没有听懂。
“食梦兽成神之后,能够有数不清的分.身,这应该只是梦神的一小部分,”穆良说,“他就在这地宫当中,我们要加快速度找了。”
凤如青捏着又挣扎起来的小玩意起身,“那我们快些,我抓住了他的一块,他整个肯定都知道了!”
穆良带着说话间已经清醒不少的弟子,凤如青捏着被她打昏的小玩意,塞进了穆良从储物袋里面拿出的拘魂鼎。
他们顺着这条路找过几个土室,寻着了两个被困弟子,都只是刚刚被困。
“大师兄,我知道他老巢在哪里,随我来!”说话的也是焚心崖的守门弟子,凤如青眼熟,却不知他叫什么。
这人说,“我本来跟门中其他两个弟子站在一起,但那个叠境的交汇点归位之后,我们直接被拉进了他的老巢。他那时正在吸食凡人的脑髓,我们当场跟他打了起来。”
“但是他的神力似乎恢复了不少,我们打不过他。岚虺师兄受了重伤,其他人也在他一个大招之后昏死过去了。只有我昏了片刻,又迷迷糊糊地醒了,只是浑身脱力,被两个半妖托着身体走,记住了路线。”
他说着,大步迈向前,众人跟着他走,速度极快。
“岚虺师兄当时不在被送走的行列,不知道有没有遇害,”这个弟子神情十分焦急。
凤如青一边跟着走,一边道,“所以现在他觉得吞噬濒死的恐惧都不够了,开始直接食人脑髓了?”
穆良神色也很难看。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神,坠落之后接受不得巨大落差,又等不到再度功德圆满那么久,确实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但他一直紧抓着凤如青的手,护在她的身侧,连走路都让她走在贴着墙那面。
凤如青都忘了多久没有被人这样照顾,短暂的不适应过后,便心安地待在穆良要她待的范围,贴着他走。
一行人路上遇见了两个变异的半妖,都很快处置了。
但在终于转过了迷宫一样的土墙,到了一片很大的,看上去总算是不那么粗制滥造,像点样子的土室之后,他们便骤然间对上了一群半妖。
这群半妖可真是豺狼虎豹无一不全,见到他们的瞬间便扑上来了。
众人纷纷拔剑应战,虽然高境修士,包括凤如青,收拾这些半妖就像是切瓜砍菜,但架不住他们太多了,品种也太齐全。
凤如青砍死一只半人半蛇的半妖,似有所感地一抬头,便见高空之中的一处土墙上,一个人正盘膝而坐,手中捧着一个人头骨,边大快朵颐,边朝着这边看过来。
凤如青顿时喊道,“在那里!”
穆良将灵力猛地灌注琼林剑之上,腾空而起。他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一个横扫,便顿时拦腰斩断了好多只半妖。
凤如青眼睛一亮,这一招是施子真的绝技——碎月斩!
师尊的绝技,大师兄也使的这般像模像样,凤如青感叹之余,极速朝着土墙上坐着的那个抱着人脑啃得正欢的人劈砍而去——
她手上的剑乃是她的本体凝成,这一劈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毕竟她的本体可全都是功德堆出来的,天道亲自给她塑的魂!
土墙应声而塌,那个坐在墙上的人朝后倒去,但手中还抱着那个人头,吮得啧啧作响。
他眼见着凤如青已经劈砍至他身侧了,竟然没有多么慌张,将那人头彻底嗦干净了,这才抹了抹嘴,抬手便接住了凤如青的剑。
“鬼王?”他生得竟是一副纯真可爱的模样,同他的本体模样倒是相称,却和他做的这些事情不相符。
他盯着凤如青,空手挡下她几招,“你是鬼王?我在上面听你说了,是吧。”
凤如青仅仅和他过了这几招,便已经感觉到,他虽沦落至此,但神力依旧不容小觑。
这反倒是激起了她的战意。
“正是!”凤如青说,“你这恶心玩意就是被我从天上捅下来的,怎么?!”
“那你的脑髓一定很好吃。”他纯真的脸上,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恶毒的情绪,十分的表里不一。
他说着,便顿时虚化。凤如青先前已经听穆良讲过这梦神的能耐,马上警觉地伸手去捞他,却捞了一个空。
怕他跑了,凤如青道,“你们这些个道貌岸然的神仙,也不过如此,比我认识的妖魔还要作恶多端!从天上坠落下来,才是你们的最终归宿!龟缩在这地底好不好?人脑子和天上的琼浆玉液哪个好喝?!”
凤如青的话音一落,那梦神终于彻底被激怒了。
这时候屋子里的半妖几乎已经被屠杀殆尽,穆良他们正朝着她这边跑过来。
下一瞬,那梦神再现形,已经把自己分成了无数个,每一个都面容阴沉地盯着凤如青。
“去死!”千百个梦神同时朝着凤如青攻击而来,穆良与弟子们到她的近前,正好加入战局。
神力到底不同于其他邪祟,弟子们有两个不敌,被打伤。穆良一直顾着凤如青身侧,但很快他发现了凤如青不需要他的帮忙,便迅速调整。xiumb.com
众人逐渐靠拢,开始一致对外,局势有了些许扭转。
毕竟梦神将自己分.身之后,便没有合为一个那么厉害,且分.身被斩杀之后,他也会损耗神力。
渐渐的,梦神出现了颓势。
他是今天才发现直接食人脑髓神力增长得更快,虽然增长的神力都不纯粹,裹杂了其他的浑气,但他不在乎。都落到如此的境地,谁还在乎那个?
但是这些人来了,来的不是时候。若是再晚些时间,让他等到村民祭祀的时候,多吃些人脑髓,他会恢复很多,这些修士和什么鬼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现如今他眼见着要败,原本对那鬼王的愤怒,也渐渐变为慌乱。
他不能再战,分.身敌不过,不分也敌不过,他得走,换个地方,反正他造出的那些给他抓人的半妖都死绝了,他得走!
霎时间,所有正在交战的分.身都隐形了,众人乱挥了几下剑,对面都没有人。穆良心道糟糕。
凤如青一急,顿时开骂,“你这个低贱的狗东西,打不过想跑?!不是说要吃我的脑髓么,来啊!”
但没有人现形,穆良和众弟子顿时闭眼外放神识,去查探他逃向何处。
凤如青没有神识那玩意。就算是被天道功德塑魂,她的魂魄还是和以前本体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更厉害一些了,还泛着金光。
她不能外放神识,却也想到了一个办法。她对穆良说,“把拘魂鼎给我!”
穆良没有迟疑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了拘魂鼎,递给凤如青。凤如青伸手把那一小块造梦神的本体拿出来,直接穿在了刀尖上。
造梦神的分.身,也是他,被贯穿在剑尖之上,小玩意疼得嘶叫,他本体不可能全无反应!
下一瞬,穆良神识探到了波动,迅速道,“西北方!”
凤如青一阵风般地掠过去,西北方是墙壁,她竟直接穿墙而过,撞得到处尘土飞扬。
在半空中,她也突然间化为无形,以难以捕捉的速度,和谁也看不见的方式,生生将自己的本体拉成了一张大网。
待到凤如青再度现身的时候,穆良他们追出来,只听到了食梦兽歇斯底里的嘶叫。
还有惊鸿一现在半空当中的,淡金色布袋一样的东西,那其中正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嘶叫挣扎。
穆良手中攥着剑柄,待到声音停止,担忧地出声道,“小师妹!”
半晌无声,众弟子有人找到了这土室的后殿,救出了岚虺和其他两个弟子。
穆良再度外放神识,寻找凤如青和梦神,很快便在不远处的角落找到。
他快速跑过去,凤如青正满脸是土地靠着墙壁,捂着自己的胃部,发簪被她抓在手中,头发散落下来。
“小师妹!你没事吧……”穆良伸手去环凤如青的肩头。
凤如青眼中金光极速流转,妖异至极,这一刻,只有同样是真神的人,才能够看出那乃是山川河流世间万物,是属于一个真神的平生。
穆良拖住凤如青下落的身体,很快,她眼中金光最终隐没在瞳仁之下。
她推了穆良一下,下一瞬,对着墙角干呕了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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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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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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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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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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