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如青曾经在凡间苟且求生,作为奴隶卖给过一户大户人家。
那家老爷极其地喜爱自己的夫人,曾在灯节的时候,专门命人做了上千盏花灯,用来焚烧。
当时府内漫天火光,那灯笼之中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待随风升到最高处的时候,便会轰然炸开。
灯花四溅,如星辰坠落,一如现在撞在这大阵之上的鬼魂一般,十分的壮烈。
但凤如青当时觉得多么美,现在便觉得有多么的心惊。
这大阵不知在这里多久,这里面密密麻麻被拘.禁的魂魄,也不知在这里多久。
曾经又是有多少浑浑噩噩的鬼魂,以这样灰飞烟灭的方式尝试着出去,却最终只被大阵上的镇邪符文灼烧得什么都不剩。
这里明显都是寻常百姓,通过他们哀痛凄苦的嘶叫,凤如青甚至能够猜测出,这些人全都在等待着一批人,一批出征将士。
但是将士一去人未归,将士的家人们却不知何故尽数先行殒命,甚至不能入生死轮回,被人困在这大阵中空耗魂体。
凤如青不知道一开始这里困着多少不能往生的无辜鬼魂,但仅仅只是现在看来,这片山上的鬼魂数量就已经是触目惊心。
这么庞大数量的死魂突然间消失在人间,黄泉鬼境不可能不知,轮回秩序被打乱,黄泉鬼王难道是个吃闲饭的吗?!
凤如青不停地对着要去撞大阵的鬼魂嘶喊,但是没有人听她的。
人在死去成为鬼魂之后,即便是不喝下消除记忆的孟婆汤,不过往生桥,游荡在人间,也会经年日久地忘记生前之事。
这些鬼魂不知已经在这里多久了,几乎已经泯灭了作为人的理智,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听谁说话。
他们唯一铭记的,唯一没有被岁月消磨掉的事情,就是在等着出征的亲人归家。
妇孺在等家中的顶梁柱,或者自己用半生拉扯大的儿子。
而老弱青年,等的是他们钦慕的兄长,疼爱的弟弟,或者是垂垂老矣唯一能够指望上的孩子。
可现在这些人,被恶徒困在阵中不得出,不仅等不回归家的人,甚至连死后在黄泉鬼境的往生桥上相聚的机会都被抹杀了。
凤如青不得不动手阻止那些鬼魂,她用自己的本体化为绳索,将要去撞大阵的魂体捆缚。
可她为了逃离极寒之渊,已经割舍掉太多的本体,她能够捆缚住的人也十分有限,一度连人形都维持不住。
这样庞大数量的死魂被困,轮回一定会被扰乱,凤如青现在只恨她无法召唤黄泉鬼官,不能音通鬼境。
她应该在几次遭遇那两个黄泉鬼官的时候,从他们身上抢来用于联络鬼官的鬼铃。
可她当时躲都来不及,谁又能知道时至今日,她竟会遇见此等场面。
凤如青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彻底维持不住人形,可她本体十分有限,即便是能够离体分出,也无法捆缚住所有的鬼魂。
这样不行,她必须找到阵眼,将这大阵破坏掉。
想的很容易,可凤如青现如今并非是悬云山的修士,她自己都是个邪祟,即便是找到了阵眼,她若敢上手去碰,必然也将遭受到符文的攻击。
说不定不消一时片刻,她便会被腐蚀殆尽,如那些被符文灼烧的死魂一般,彻底地泯然于世间,消失在六道内外。
她应该找机会跑的。
她被扔进这里的时候,她并未见到何人用过特殊术法,可见她想跑出山,如果只是一个人跑的话,未必多么艰难。
她也确实尝试了,不知是否因为她不鬼不魔的原因,她出入大阵,虽也痛苦,却不至于被符文灼烧殆尽。
可凤如青看着逐渐安静下来,又浑浑噩噩游荡起来的鬼魂们,想走,却迈不出一步。
大师兄曾说,修成术法,是为长生,亦是为解世间磨难苦痛。
师尊引她入道曾说,悬云山修的是无情之道,但也是大爱之道,你应摒弃小爱,心怀大爱,方得大道。
凤如青站在九真伏魔阵的边缘,脑中往昔历历在目,心中有个声音却在厉声告诫她,你与悬云山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诸般对错都已经以死终结!
现如今你自己不魔不鬼,自顾不暇,管他悬云山谁私自下山作恶,又如何管得了这些人生死轮回?
你新捡的小公子还在等你,他方才见你人头落地,定然是吓坏了,你得赶快回去,去助他,你答应了他的!
凤如青抱着自己的头,两种想法将她整个人都撕裂开来。
可她脚步如有千斤,一步也迈不开。
即便轮回自有定数,即便对错自有天罚,可她一个本该身死魂消之人,以这种形态苟延残喘于世间,焉知不是天道的多情与怜悯?
她得生机于天地,难道不该回馈于世间?
她得善于悬云山,难道不该将胆敢助邪魔的弟子揪出来,交于天道制裁吗?!
凤如青从来都不是什么大爱之人,所以师尊说过,她不适合修无情道。
可她至少知道,何为知恩图报。
凤如青想通这些,转身迈步走向大阵,却不是自行离开,而是将自己的本体撑在大阵之上,再亲手挖空本体中间,形成一个短暂的缺口。
她忍着犹如惊雷灌顶之痛,叫那个孩童,“来我这里,不是要出去找你的父亲吗,你从我身体里钻出去,快!”
那小孩一开始还瑟缩了一下,但很快,被他母亲推着过来。
那女人似乎短暂地恢复了神志,神色复杂地看着凤如青,空洞的双眸中溢满感激之情。
随后一把将那孩童顺着凤如青掏空的本体推了出去。
“不够的!”凤如青大喊,“再爬出去几个!”
她本体周围金光炸裂,正在渐渐被蚕食,她咬牙道,“快些,再出去几个,一个人的鬼气是很难引出黄泉鬼官的!”
尤其是他们的魂体已经在这山中空耗了不知多久,只一个孩童,根本无法引起黄泉鬼官的重视。
好在那孩童的母亲清明不少,开始死拉活拽着一些她能够对付的老弱,顺着凤如青的本体中空送出去。
但是这样一搅动,里面刚刚沉寂下来的鬼魂再度如同旋风般疯狂地冲向大阵上空,一时间鬼叫连天,金花炸裂。
整片山头上,亮起了常人肉眼无法察觉的光亮,那是灰飞烟灭的颜色。
凤如青只勉强送出了十几个,便连同那个神志尚在的女鬼一同被排斥在大阵之外。
她已经被腐蚀得浑身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连长袍都撑不起的本体,看上去比鬼还要吓人。
而就在这时,贸然肆虐的鬼气,还有这诛邪金光的闪烁,终于吸引来了黄泉鬼官。
阴风阵阵鬼气缭绕,不远处的树下凭空撕裂开一块虚空,鬼铃阵阵,一个骑着骨马,身披黑袍的人从那虚空之中率先走出。
接下来便是足足两排十几个鬼官出来,其中一个出声叱骂:“何方妖孽在此?!”
身为黄泉鬼官,自然能够感知出死魂死去了多久,一连出现了十几个死去多时的魂魄,这种情况下通常是鬼修现世。
但是很快他们便说不出话了,因为他们都被这九真伏魔阵,以及这阵中拘押的死魂所震撼。
骑着骨马的黑袍人驱马朝前走了几步,声音混沌难辨地从黑袍之下传来。
“寻了许久……原来竟是在此处。”
他转头看向凤如青和其他被她拉扯出来的死魂,黑袍下尽是层叠的浓黑鬼气,根本瞧不见脸。
凤如青对上那黑袍男子被鬼气笼罩的面部,估摸着他或许是个鬼境中当官的。
于是她立马上前说,“必须马上找到这九真伏魔阵的阵眼,否则这其中死魂必定一个不剩地被灼烧殆尽。”
“你知这阵?”下一瞬一柄黑沉如墨的弯刀,架在了凤如青的脖子上,“这阵是谁所设?”
他顿了顿,又问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凤如青若不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她还以为这狗东西上来就骂人。
但他的态度也不好便是了。
凤如青懒得跟他较真,略去了自己是个什么玩意这个话题,直接简明扼要地将她如何发现这大阵的事情说了。
“你是个鬼官还是鬼君?”凤如青没有看到,那群鬼官见她如此跟黑袍男子说话的态度,如何的瞠目欲裂的模样。
事出紧急,她一把抓住这男人手臂,说道,“你与我进去,控制住里面的鬼魂不要他们撞阵,我去找阵眼!”
这男人却不为所动,凤如青没有拉动他,他那混沌的声音再度从一团鬼气后传来,“你是个什么东西,又如何会破这大阵。”
说着那柄鬼气缠绕的弯刀,再度逼近凤如青的脖子,“说。”
他音调平缓,声音却裹着无限刚劲的煞气。
身后本来在拘那被凤如青带出来的十几个魂魄的鬼官,都承受不住纷纷跪地。
但他这通天的煞气和威风,却丝毫无法撼动凤如青。
她站着一动未动,看了一眼大阵上的符文短暂地蛰伏下来,鬼魂们再度失去了神志一般的游荡起来,这才稍稍安心,转头用那丑得已经走形的五官瞪着这黑袍男子黑漆漆的脸。
“你哪来的那么多废话,是鬼君吧?官架子就暂时放下吧,”凤如青认定他是鬼君,毕竟那些鬼官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样子。
见这鬼东西执拗模样,若她不说自己如何会破阵,想必今天这死头脑也不肯配合。
凤如青便说,“我乃悬云山掌门施子真座下弟子,不幸身死后只余一缕残魂游荡世间,行了嘛走吧!”
那人却还是没有动,压在她颈间的弯刀不退反进,凤如青已经感到鬼气蚀骨,这黑袍鬼君再度开口,“你并非残魂。”
确实,她和翳魔也不知道谁吃了谁,谁同化了谁,她又吃了很多的魔兽,现在她确实并非残魂……
“你一定要在这时候较真吗?!”凤如青说,“你进不进,不进你自己想办法,我还不管了!”
这本来就是黄泉鬼境的事情,鬼君都被她弄来了,她可以不必管了。
她说着便作势要走,若不是她心知这九真伏魔阵连鬼君都要腐蚀,那其中的魂魄再经不起耽搁,魂体每惊动起一次旋风,便会死去无数的鬼魂,凤如青实在不忍,否则这群鬼官一来她便跑了!
果然这鬼君不肯放她,弯刀横在她身前,不许她走,“你为何在这里,这里的魂体又是被谁所拘,说不清楚,今天便跟我下黄泉走一遭吧。”
他说着从腰间抽出了拘魂索,凤如青心中骂娘,就知道她这不知什么玩意的本体撞见了鬼君是一千个一万个麻烦。
他们有这个能力去清扫世间邪祟,凤如青帮了这鬼魂,却等于自投罗网!
但是拘魂索拘不住她,凤如青正要说什么狡辩一下,被鬼官拘起来的那个女鬼说话了,“大人,是她救的我们,您莫要抓她。”
她说着盈盈跪拜,魂体在拘魂索之内好歹不是残破不堪的模样,生前的容貌渐渐显现,竟是一位十足貌美的女子。
她对着凤如青先叩拜了一下,说道,“奴家名为甘雨,谢姑娘舍身相救之恩。”
说着,还摸了一把始终在她身边的孩童头部,说道,“快谢过恩人。”琇書蛧
那孩童便对着凤如青也跪拜下来,凤如青看了那鬼君一眼,耸肩。
你看吧。
那鬼君这才收起了弯刀,并未急着去询问那名为甘雨的女鬼是何时被拘.禁在此地,反倒直接对着凤如青道,“冒犯了,对不住。但我进不去阵中,如何破阵?”
凤如青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这鬼君倒是个十分周密又干脆之人,不会贸然听信邪祟之言,却也在解除误会之后,立刻虚心地向她询问破解之法。
凤如青殊不知,面前这黑袍男子,并非鬼君,而是鬼境十八殿新上任不久的主人,鬼王弓尤。
他之所以这般轻易地相信女鬼之言,是因为他虽然看不出凤如青是什么东西,却自信这世间没有鬼能够在他面前说谎。
而现在当务之急是破阵,弓尤如何不知何为最重,既然面前这邪祟能够将魂体自阵中救出,他便先信她一言,待事毕,再将其拘之。
凤如青直接道,“你自然进不去,这九真伏魔阵诛杀世间一切邪魔妖鬼。”
凤如青也不打算再耽误时间,直接对着鬼王张开残破双臂道,“过来,我抱你进去。”
围观的鬼官们闻言,一口气直接抽进了骷髅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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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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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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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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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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