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彦昭夜晚与一些大臣在御书房中议事,回到寝殿已是戌时三刻。
顾景愿和两个孩子都还未睡。
皇上一脚方迈进寝殿，扎着两个小揪揪、身上套着一件鲜红肚兜的女童便正从他面前爬过。
小姑娘四肢手脚都肉嘟嘟的，身手极其敏捷。倒腾着从龙彦昭面前爬过,直接无视掉父皇的一双龙靴,向对面摆满珍宝字画的墙边挪去。
那里是她的宝地。
“公主殿下您慢着点儿！……”女童的身后面，洪公公带着两个影卫和一众宫人正小心翼翼地追。
公主殿下好动，一天到晚总没有个消停时候，洪公公年纪大了,有时候腿脚跟不上，又怕公主有事，便要劳烦影卫也一起看护。
偏偏皇上和王爷都说公主喜欢动是好事，也不限制。只在这整个寝殿中都铺上了柔软的长毛地毯,便任由公主在上面嬉闹。
见到了皇上,洪公公及身后的一众人都给陛下行礼问安。
龙彦昭已经脱了靴。
嘴里叫了一声“繁星”，冲洪公公等人摆摆手，他亲自去追女儿。
终于爬到了地方，繁星公主熟练地直起上半身，用两只小肉爪子扒着墙边精心雕琢的黄梨木架，一朝直起了小身子，便直去摸上面的玉佩。
那架子上原本摆放了一些大型的玉器或瓷器,因为繁星喜欢去那里“淘宝”,龙彦昭便将上面的大型物件全换成了小东西。
不为别的，只是怕把女儿给砸到。
这次的玉佩摆放得有点靠里侧，龙繁星整个儿小身子直立都不及她父皇膝盖,伸出小爪子也摸不到，不由气得直跺脚。
想哭又憋着，只一味掏着。
是个倔强的急脾气。
被自己女儿倔强的小模样逗到,龙彦昭走上前去一把抱起了她：“繁星想要什么？”
小公主冷不丁被人抱起，视野一下高了许多，这一回展现在她面前的可不止是玉佩了，什么龙纹玉饰、奇形怪状的木雕都呈现在了眼前……便登时将方才的不愉快忘了，呀呀地伸出小手，仰脖望着年轻英俊的父皇，示意他自己想去掏上面的东西。
小孩子都喜欢被举高高，龙繁星也不例外。
而她最喜欢的就是被固定在木架最上层的一张弓，每次被举高高的时候，最先要的便是去撩拨那弓上的弓弦。
龙彦昭对自家女儿没什么抵抗力，什么都惯着她。
他个子高，单手一招便能摸到架子最上层，双手一举，小公主便能掏到所有她想要的一切。
陪女儿玩了一阵，龙彦昭才抱着龙繁星转回到内室。
那里，顾景愿正在奋笔疾书写着什么。
一头青丝被随意挽成了个髻，顾景愿专注埋首，坐姿端正如松。
夏日炎热，向阳王的衣袍有些单薄服帖，便更衬得他脖颈欣长、身形挺拔削瘦。
听见了龙彦昭的脚步声，他还特地抬首看了一眼。纤长的眼睫微颤，向阳王唇角勾起一个弧度，笑道：“陛下忙完了？”
“嗯。”龙彦昭轻轻应着，又反问道：“阿愿在写什么？”
一走近了才发现，原来书案后面并不止向阳王一个人。
还另有一个小孩儿，小小肉肉的一坨儿，正拱着小身子趴在顾景愿的腿边。
小孩儿同样穿着一件红肚兜，头上有一个小揪揪，一双大眼睛圆溜溜地瞪着，时不时地也要站起来，去扒顾景愿的书案。
顾景愿也习惯了，一边埋头写手书还能一边单手圈着小孩儿，防止儿子从椅子上面翻下去。
他一边写，一边回答说：“臣针对北部事宜拟了一些章程，等一会写完给陛下看。”
“好啊。”龙彦昭说着走了过去。
龙宇辰还巴巴地看着眼前的书案，并未注意到父皇的到来，反而是顾景愿又抬眸看了眼他怀中的小女孩，说：“繁星又闹出汗了？”
龙彦昭说：“唔，太淘。”
说着便一弯腰，直接将龙繁星放在了旁边的地毯上。
繁星本就喜欢坐地上，顾景愿见怪不怪，只说：“正好也该睡了，一会陛下先带他们去沐浴。”
龙彦昭应着，“好。”
随后九五之尊又大手一伸，夹住椅子上小孩儿的腋窝将之抱起，要他别打扰父王忙事情。
龙宇辰跟他妹妹不一样，这小孩儿自小就不喜欢动。
明明相差没一会儿出生的孩子，性子却天差地别。
繁星蹬踹的时候他在睡觉，繁星哭闹的时候他在打哈欠，过会儿安静了，就还是睡觉。
等到再长大一点儿，却也不像起初几个月那般嗜睡了，但也不好动，谁逗他都没个反应，也不怎么哭。
跟他相比，小繁星简直如同混世魔王。
吃奶比哥哥吃得多，比哥哥会爬会得早，也比哥哥闹腾得多。
或许龙宇辰唯一喜欢的事情就是粘着他父王。
顾景愿看书的时候他也在旁边看书。
顾景愿写字的时候，他就扒着桌子看写字。
“毛都没张齐，也不知道你是能看懂多少。”龙彦昭嘟嘟囔囔，摸了一把儿子的的大脑袋，又撸了把头毛，跟着又是一弯腰，也将龙宇辰放在了地上。
“去，跟你妹妹玩儿去。”
龙繁星刚刚得了一个圆圆润润的小物件，正坐在地上玩得仔细。
那物件外面是玉做的环，内侧是镶着纯金的小玉佩。这是一套组合玉饰，小型圆滑玉佩正好内嵌入那玉环之内，其中还自带玄机，组合在一起后小玉佩可在内随意旋转，带动里面的金饰，显得流光溢彩。
这很好地吸引了龙繁星的注意力，要不然小公主也不能着了地后还如此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而这种金光闪闪的东西却显然吸引不了龙宇辰的注意。
他疑惑地看了看父皇，又看了看案后面的父王，还是忍不住要往父王的脚边去凑。
书案对他来说太高了，在地上直立而起也完全够不到。
但如果父王心软的话，便会将他抱起在椅子上，那样的话他便可以摸到书案的边边……
龙彦昭洞悉了儿子的想法，不由笑道：“先跟你妹妹玩一会儿去。还没到要你用功读书的时候呢，莫着急，快去跟繁星玩去。”
龙宇辰虽然身法不及龙繁星灵活，但对语言的理解能力显然高出了妹妹一筹。
他看了看身后面的繁星，又看了看父王的书案，最后还是慢吞吞地扭身，向繁星的方向爬去。
很快地，两个粉粉嫩嫩的小肉团子凑在了一起。
“啊啊。”
“啊啊啊。”
……虽然彰显出的性情完全不同，但兄妹俩也还是能玩到一起去。
繁星对那玉环和玉佩上的每一缕纹路都很感兴趣，对她来说什么都是新的。
宇辰则对那可拆卸也可固定的机栝更感兴趣，小手不断推动着内部的小玉佩，好像很好奇它究竟是如何镶嵌在里面的……
终于有个安静的时候了。
皇上喟叹着撩起衣袍，坐在顾景愿边儿、方才被自己儿子占据的那个位子。
虽然，九五之尊也深深知道这个安静的时间不会太长。
等一会儿，待到龙繁星将那玉石上的纹路都摸透、眼厌了，便不会再这般老实坐着了，势必要去寻找下一个令她感兴趣的东西。
届时，不用再陪妹妹的龙宇辰也会闹着要回到书案上……
皇上捶了捶自己今早开始，突然有些酸痛的腰……
带孩子是个体力活。
更何况还得带俩。
虽说这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还可以把后宫所有宫人都叫过来陪小孩儿们玩，但没办法，谁叫他太喜欢他们了呢，能腾出手来亲自带，龙彦昭就不会将他们交给旁人。
积年累月，陛下这也算是积劳成疾。
顾景愿听见叹气声，不由在一旁笑了。
他也喜欢小孩子，平时带孩子也是尽量亲力亲为，却也没到龙彦昭那种程度……
一年的时间，皇上愣是从什么都不懂、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进化成一个奶爹……这其中的变化，恐怕也只有顾景愿还有可以在这寝宫中出入的宫人们才能见到。
而龙彦昭虽然粗手粗脚，在带娃儿一事上成长得却很快，竟然一直都做得不错。
时间长了，王爷也习惯指挥皇上去带娃了。
小孩子精力并不旺盛，再过一会儿便要去睡了。龙彦昭不敢耽搁，命人备好水后便从地上抱起两只小肉团子，一手抱一个，直奔后面走去。
待顾景愿将章程初步拟定，龙彦昭也已经连同宫人们一起给孩子们洗好了澡。
俩人一起将孩子哄睡以后，已经过了亥时。
在蝉鸣和蛐蛐的叫声中漫步，一起走在回寝宫正殿的路上，顾景愿随口跟龙彦昭汇报自己刚刚都在那章程上面写了什么。
他们一直都忙。
不过忙碌也快活，有时候还会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一不小心一年便过去了。
从小孩儿们那里回来的路程并不长……事实上因为顾景愿一直都住在陛下寝宫中，向阳王最初又坚持要亲自看管孩子，所以一年过去了，龙宇辰和龙繁星还都住在……父皇寝宫的偏殿里。
皇子公主住在皇上的寝宫中……不仅大宜还未有这种先河，便是整个中原都不曾有过如此的史料记载。
放着偌大的后宫不住，一家四口都挤在陛下寝宫中……嘛，这事儿说大是挺骇人听闻，说小却也只是芝麻绿豆大小的事。
皇上觉得没问题，那便是没问题。
甭说没人反对过。
就是有人反对，那也可以随便胡邹八咧些理由出来驳回去，并不是什么难题。
披星戴月，忙碌的一天才总算是要过去了。
乘着夜晚微凉的风，二人走回到寝殿，顾景愿抻了个懒腰，也准备沐浴去睡了。
但没成想，待他绕至屏风后面脱衣，皇上竟也跟了过来……
“陛下？”顾景愿瞪着眼眸，狐疑地瞅了瞅陛下的腰。他还记得方才龙彦昭不止一次地捶过自己的腰。
“您不是也累了？今日就早些睡吧。”
龙彦昭：“……”
是男人就无法忍受伴侣那样的眼神！
哪怕那只是关心的目光，没带一点儿其他意思……
但，是男人就不能给伴侣怀疑自己不行的机会！
原本还只是纯洁地打算节约时间、一起洗洗睡了的龙彦昭立马来劲儿了。
这一年来因为忙着带孩子，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起码没有原来多。
有了孩子，多多少少比原来还是会有些不同。
这种情况下皇上自然是想的，无时无刻都想。
而顾景愿也比原来还要更加敏感了一些……
浴桶中的水在剧烈震荡中被泼洒了一地。
今日似乎更充实了。
2.
皇子和公主一岁生日这天，宫里举办了盛大的抓周礼。
两个粉琢玉器的肉团子被放在铺着明黄绸布的桌面上，前面另有一大张鲜红彩纸，上面放置着代表不同含义的各式物件。
所有东西都是礼部精心挑选，但就在仪式开始前，皇上却突然奇想，叫人将传国玉玺请了过来，正放在案前。
“皇上……”
纵观历史，即便是皇子抓周，又哪里有将传国玉玺作为其中一物的？
未免太过儿戏！
龙彦昭此举一出，立即有言官欲要谏言，龙彦昭却赶在那些史官和言官前面道：“朕的子女既要抓周，自当也将江山划为行列。众卿觉得如何？”
“这……”
皇上这样一说，一部分原本觉得“荒唐”、“儿戏”，但迫于陛下淫威的大臣立即止住声音。
只还有一些过分耿直，向来无法解读陛下意图的大臣，仍旧硬着头皮谏言道：“启禀皇上，将传国玉玺放入这抓盘之中实在于理不合，还请陛下三思。”
如今不说将陛下御用的玉玺放入抓周行列是否儿戏，就说万一小皇子或者小公主有任何一个，直接抓了那传国玉玺，接下来的事情该如何演变？
陛下尚且在位，刚出生的皇子皇女便来觊觎那龙位了……
虽然小孩子并不懂得皇位的重要，也许只是因那玉玺外形独特而选中了它……但一旦选中，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再怎么说，这多多少少也犯了忌讳。
……陛下便是再喜欢这一对皇子皇女，也不会允许有人觊觎自己皇位吧？
哪怕那是自己的子女。
所谓皇权至上。自古帝王皆是如此观念。
纵然有与人共拥江山的气量，但前提也得那位必须是向阳王。
再说，谁知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谁能保证他就真不在乎那张龙椅？
这种尴尬局面还是能避免就避免得好。
有乐意操心的大臣不免议论出声，这些人知道单是自己谏言并不奏效，便纷纷将目光指向了陛下旁边的向阳王。
陛下行事风格诡谲，虽也稳重，手段却多有些孟浪。可王爷不一样。
王爷是最知分寸之人。做事前往往权衡利弊，从不会行任性之举。
也是唯一能够劝说住陛下的人。
但这一次顾景愿却破天荒地没有阻拦。
抓周礼很快开始，他就安安静静地与龙彦昭并排站在一起，看着两个肉嘟嘟的小娃娃向面前那堆宝物中爬去。
宽大的桌面上摆满了“宝藏”，这些对于龙繁星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玩乐场所。
小公主对任何事物都抱有强烈的好奇心，但她在桌上爬了片刻，一双眼睛仔细逡巡过后，还是毫不意外地、选中了她最喜好的小弓箭。
满朝文武咋舌。
小公主才这么小就喜欢打打杀杀，皇上也乐意惯着。
……辗转想来，公主殿下这倒也符合大宜朝先祖马背上打下江山的性情。
也像极了皇上小时候。
老臣们都知道，他们的皇上小时候也这般活泼好动，小小年纪便“称霸”后宫，是先帝最喜爱的孩子。
只是先前命不好，才有了这诸多坎坷。
如今皇上与向阳王协理江山，大宜朝风调雨顺不说，皇上这天煞孤星之谈却也不攻自破。
没看见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都生得白白嫩嫩，再健康不过。
可见命运之说，本就荒谬。
这般想来，大家也就认同了小公主这般天性，还不免有些欣慰。
顾景愿伸手将选好东西的女儿抱起……连同她的小弓箭一起。
复又回眸看向桌上，只见龙宇辰也选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
套着一身黄色衣袍的小皇子先是拿起了一支粗大的狼毫笔，这还没有结束。
小手抓着那笔不放，在众人屏息注视下，龙宇辰越过了那刻有花式龙纹图案的高高玉玺，直接奔向了更远处的书本。
龙宇辰的爱好倒是很直接，他就喜欢那些书本和笔砚。
对于这个结果，顾景愿和龙彦昭都不意外。
因为不意外，所以顾景愿无所谓皇上是否会将那玉玺也放在上面，也丝毫不担心那些大臣们所顾虑的、万一小皇子选中了那玉玺该如何。
当然，顾景愿也深知若是龙宇辰真抓了玉玺，龙彦昭也只会喜笑颜开。
小皇子抱着很明显还看不懂的书籍，在封面上指指点点了一番。而后他圆滚滚的小身子扭了两扭，随意翻看了一页，指着其中的两个字仔仔细细地端详、描摹起来。
这事说来也奇怪，待众臣凑过去细看，但见小皇子胖嘟嘟的小手指所指的二字，竟然一个是“仁”，一个是“孝”！
龙宇辰一边用小手指点了点那两个字，一边咯咯咯地冲着顾景愿和龙彦昭的方向傻笑。就好像他发现了什么有趣、令他感兴趣和认同的东西，要急于对父亲们分享似的。
皇子那里选的是书和笔，他选的其实是那两个字！
众臣见了，都不免倒抽了一口凉气，紧接着啧啧惊奇。
皇上更是龙心大悦，当即大笑出声。
一时之间，众臣皆跪拜在地。
“皇子如此年幼，便知仁孝二字，实在是社稷之福，陛下、王爷之福！”
龙彦昭满意地将儿子抱起，虽说整个江山未来都是龙宇辰的，皇上还是赐予小皇子无数奖励，并直接宣旨，立龙宇辰为太子。
这波操作直接打了先前那些爱操心的臣子们的脸。
先前出言反对摆玉玺的，大多都是这一年多来对皇上与向阳王共拥天下不甚赞同之人。
他们并不理解陛下心意，也不信那些所谓的天道契合，对于向阳王也一直保持不反对也不赞同的态度，只等有一天陛下真正长大了，自己想通了，不再想要共拥天下之时……
只是未想到已经过去了一年，陛下的心意不仅未变，似乎还更加……
看着皇上与向阳王并排站在那里，各抱着一个小娃娃的和谐景象，事到如今大家也看明白了。
今日这一出就是皇上做的局。
陛下他是故意要摆那玉玺，为的就是要在世人面前彰显他对皇子和公主的无上宠爱和溺爱！
至于立太子这事，或许是皇上早就有此准备，打算在今日宣布。也或许是小皇子不要花里胡哨的传国玉玺，反而更关注身为良君的内在品格，这一行为着实是太招人喜欢，陛下按捺不住才突然动了立太子的念头。
总之，这些年陛下的后宫连个人都没有，膝下就只有这俩孩子，不立这嫡长子为太子又能立谁？
左右也只是这个结果，就如同当初陛下宣布不设后宫、并要与向阳王同拥天下一样，皇上心意已决的事，任他们怎么反对劝说都无果。
凭白被这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景象给虐了一下，众臣皆沉默起来。
陛下早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小皇帝了。这两年什么事情群臣都可以随意谏言，唯独关于向阳王和皇室子嗣的问题，陛下不接受任何意见。
再加上今日这一记敲打，众臣不免觉得，与其在这事情上触陛下逆鳞，还不如……好好参加等一下的周岁生辰宴，好好吃酒。
3.
生辰宴过后没几天，龙彦昭便接到了昌国国君的亲笔手书，说昌国想要近期派遣一批新的年轻大儒到大宜朝做客，继续与向阳王讨教才学。
其实也就是新的一波文斗的邀请。
话说两国之间交流文化本属稀疏平常，龙彦昭本就有意在朝中栽培大量文臣，是以这些年与昌国的关系一直都不错。
更何况无论谁来，顾景愿都不会输。
龙彦昭就喜欢阿愿舌战群儒的模样，感觉特别好看，如今终于有了必须要向阳王出马的机会，皇上便觉得这是好事，没多想，一口气应了。
可直到又过了半个月，看见这次昌国使团的名单的时候，九五之尊却突然笑不出来了。
姜延。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昌国三皇子，好像还对他的阿愿有点儿意思？
……
朝堂之上的文斗比赛，顾景愿不出意外地大放异彩。
从前的大红衣裳变成了如今黄色绣有朱雀图案的朝服，顾景愿腰身依旧束得很高。
皎如辉月，英姿飒爽。
向阳王比之于几年前，少了几分内敛，多了一些闲适悠然。
谦逊依旧，只是淡然如水般沉静的气质中也自带着几分耀眼的光芒，就像被阳光照射的湖水，外表波光粼粼，浩瀚荡漾，叫人想忽视都不行。
内在里又连同江海，满腹才学深不可测，又谦虚谨慎，从不卖弄。
昌国这次派出的文学大家的确都是年轻人。
他们早就对向阳王慕名已久，虽说年纪都普遍要比顾景愿年长一些，但也比上次来的那些老先生们活泼好动了不止一点。这次在朝堂上又输了个心服口服，待到晚宴之时便忍不住与王爷亲近。
既好奇他的才学是如何做到的，又忍不住被他容貌气质吸引，在自己还未意识到的时候便已经主动亲近上前。
文人普遍喜好斗酒吟诗，这一点在宴会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外加上据说姜延先前便结识了顾景愿，这些昌国文人们便拉上他们的三皇子，以此为敲门砖，专门去找向阳王吟诗作赋，谈古说今。
顾景愿为人随和有礼，任何人来讨教学问都来者不拒，对这种事向来不会拒绝。
说得多了，不免也会喝上一些酒。顾大人喝酒容易上头，顷刻间面颊便绯红一片。
就像极了他身后盛开的海棠花朵。
反而是一旁的皇上脸色越来越差。
鼓瑟吹笙中，龙彦昭表情越绷越紧，眼神也越来越凌厉，如刀般都落在了旁边不住谈笑拉拢顾景愿的三皇子姜延身上。
龙彦昭知道，这位不仅是昌国少有的天才、于才学上可以与顾景愿意气相投，而且还是阿愿的迷弟！
顾景愿离开秦淮以后，据说这位游历在外的三皇子不知为何突然便收了心，回了昌国国都，继续做他的皇子。
如今骤然跟随昌国使团来到大宜，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
眼见姜延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看顾景愿的神情依旧充满崇拜和向往……皇上几乎快要捏碎自己手里的玉瓷酒杯。
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一直都是睥睨天下的帝王。
他本该自信满满，以天子之姿一手掌管江山……事实也的确如此。
龙彦昭在其他任何事情上都极度自信，唯独一点，若这事儿牵扯到了顾景愿……皇上便会控制不住地紧张，过分担心，甚至做出什么应激反应……
他控制不了。
哪怕掌控全局天下，在朝堂上面对任何突发情况都可以淡然处之，他也仍是控制不了这种睚眦之心。
……他的所有情感情绪都因那个人而起。
喜怒哀乐，都只深深系在一人身上，旁的不重要。
都不重要。
……
幸好这场招待昌国使臣的宴饮中也不全是昌国的文人。
见这边围着顾景愿的昌人越来越放肆，全然没有适可而止的意思，龙彦昭故技重施，给朝中诸如纪廉一般的文臣猛使眼色。
已经被提为户部侍郎的纪廉对此还算有经验，得知陛下心意，连忙撺掇了两位自己的同僚，一同上去与那些昌人们讨教。
纪廉与姜延是老对手了，当初在秦淮时纪廉的学问虽不如三殿下，但他这人就是固执，韧性足，硬生生地遵照陛下旨意，连缠了三皇子数日。
姜延是后来才知道那位曾差点与自己在梅掌柜院中打起来的高大男子竟然不是大宜朝的勋贵，而是处置了那些勋贵的大宜朝天子！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就在自己跟这位纪大人连续比斗时日的空档，大宜朝的皇帝趁机拐走了梅掌柜！
甚至于后来更是不知使了什么招数，竟然生生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
虽说就算龙彦昭没有追到，自己也未必有机会。
也虽说这位大宜皇帝对自己倾慕的偶像的确不错，做了很多震惊天下的事……自己没能力也没本事做到，他的确不如龙彦昭。
但想想自己当初其实是被“调虎离山”了……这口气咽不下去！
旧恨之火在纪廉出现时被瞬间点燃，姜延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立即带着自己的臣子去与纪廉等人“交战”。
于是一场昌国使臣与大宜朝儒臣的较量正式在御花园中上演。
说得喉咙都快干了的顾景愿得以喘息，这会儿他透过那些文人去看距离自己并不远的龙彦昭，不免又无奈又想笑。
他方才便注意到了皇上给纪廉他们使的眼色，也就猜到了龙彦昭的心思。
……不管是否成了千古帝王，不管在那些大臣眼中是什么恐怖的存在，皇上有时候的心思还是会幼稚得引人发笑。
顾景愿抬眼去看皇上的时候，对方也正在看他。
目光被一双璀璨星目捕捉，入目全是皇上毫不掩饰的得意神色，顾景愿终于没忍住，冲他笑了起来。wＷＷ.ΧìǔΜЬ.ＣǒΜ
皇宫里面华灯初上，阑珊的灯火映在顾大人灿烂的笑容上，叫所见之人为之一振。
龙彦昭不免心情大好，立即回以更大的笑容。
好在其他人正专注舌战。
舌灿莲花间，没人注意到大宜朝的皇帝与向阳王竟在当中相视而笑起来。
若不然，便又要被迫秀了一脸恩爱！
4.
昌国使团一连在京数日，为了尽地主之谊，皇上还特意安排专人带他们尽情领略京城各式独到的文化和美食，力图将所有人的行程都排得满满的，绝不容许有人有空便私自求见向阳王……
到他们临走的前一天，龙彦昭终于深深地松了口气。
欢快之余，皇上毫不遮掩地表示心情：“三皇子他们明日便要回去了。”
“嗯。”在书案前的顾景愿随意应了一声。
天色已黑，都到了快入睡的时辰了，但他这会儿仍在奋笔疾书拟写章程。
实在是北部各项事宜一直未有解决，明日便是有相关北部官员回京述职的日子，顾景愿需要向他们交待很多事情，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连夜做出整理，忙得很。
以至于向阳王半天才反应过来皇上方才的话，顾景愿从文字中抬头，对龙彦昭说：“皇上等一下。”
皇上不解：“嗯？”
顾景愿已经搁下笔，骤然起身转入内殿，在皇上的注视下拿出了一本薄薄的书籍，道：“明日昌国使臣离京之时我或许抽不开身，无法相送。皇上替我将此书交给三皇子可好？”
“这是什么？”皇上抬手接过了那本薄书，一垂眼便自然看见那书皮上写有“昌国地志”几个大字。
“这是……”龙彦昭眉头一蹙。
“这是三皇子几年前借给我的书，上次突然离开秦淮，还未有时间还书……当时想让卓鸣他们帮我还了，未想到三皇子却也离了秦淮，这书便一直搁在我这儿了。这些日子忙，也没空将此书还给三皇子，明日劳烦陛下帮我还了。”
“哦……原来是这样。”听得来龙去脉以后，龙彦昭神色稍缓。
嘛。不过是很多年前朋友借的书罢了，阿愿不愿欠着旁人，所以一直惦记着还。
嗯，真不愧是自己家认真的好阿愿。
他将那本书死死捏在手里：“不就是还本书？小事儿，朕很乐意帮阿愿。”
“嗯。”顾景愿说着，便又坐了回去，打算继续干活。
龙彦昭将那本薄书放在一旁，拟写章程这种事他帮不上忙，只能在一边看着。
看着阿愿俊秀的眉眼，皇上越想越不对。
……从前顾景愿在秦淮收养的那批小孩儿，包括卫卓鸣在内后来都被龙彦昭收纳进了影卫的队伍。
只是他们是专供顾景愿驱策的，这部分人平时做什么干什么他从不过问。
是以卫卓鸣找不到姜延的人没法还书，将这本书又送回到顾景愿手中倒没什么奇怪。
怪就怪在依照顾景愿不愿拖欠人的个性，本应该看哪个影卫去南部活动便叫人将书捎过去，归还给三皇子的，可怎么两年过去了，这书还一直在阿愿身边？
……还是就存放在他们的卧房中，而他却从未见阿愿看过！
真是越想越奇怪！
皇上呆坐了半天也没忍住，还是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顾景愿未注意他的语气，只一五一十地回答：“倒也是想让谁顺路捎过去了，只是这是珍本，本就异常珍贵，若要派人送去还要嘱咐对方仔细对待。这样做既折腾其他人，又显得对姜兄的一番好意不够重视。”
“……哦，那也的确。”
虽然对顾景愿的那声“姜兄”表示有点介意，但皇上趋于暴躁的神经还是立马平静了下来。
没想到正这时，却听向阳王又说：“再说三皇子曾与我来信说过此事，他说不急……”
龙彦昭：“？？？”
皇上立马坐不住了，“来信？什么来信？你们还通过信？！”
顾景愿说：“只通过一两封。”
龙彦昭深吸口气，语气压抑：“朕怎么不知道？”
感到身边之人气场变了，顾景愿不得不再次分神，抬眸望向他。
对上皇上的阴鸷目光，顾景愿已然了解他心中所想，也不卖关子道：“不能及时还书，我自然要去信一封，说明情况。”
龙彦昭再次瞬间软了下来：“……哦。”
顾景愿又说：“后来三皇子回我信后，我便再没与他联络过。”
“……好了，朕知道了。”皇上的气势早已荡然无存。
这一本书引起的风波本就不是什么大事，龙彦昭自知理亏，便坐在顾景愿的旁边，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眼中满是讨好之意。
“陛下，你……”
理解是一会事，但皇上总是这般过于紧张，有时候也很叫人为难。
只是皇上又摆出这样一幅小奶狗的模样，这便叫顾景愿想说什么都开不了口。
两个人相处久了，似乎连解释什么的必要都没有。因为对对方什么脾气秉性都心知肚明。
最后顾景愿只是说了一句：“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朕不是那个意思！”龙彦昭慌张解释。
顾景愿却已经说：“那出去吧。”
龙彦昭：“？”
顾景愿拿桃花眼瞥了他一下：“时辰差不多了，陛下该去哄星儿他们去睡了。”
知道阿愿这是没生自己的气，又被对方眼中盎然春色惊艳到的皇上：“好！朕这就去！”
皇上立马起身，又忍不住埋首，趁对方还抬头时在那双薄唇上轻啄了几番。
顾景愿：“……”
面上多了一抹红晕，向阳王水波荡漾的眼睛一横，“快去！”
说着他重新执笔，再不抬头看陛下一眼。
于是，在院中纳凉的龙宇辰和龙繁星，便看见他们的父皇带着一脸憨笑从寝宫正殿中跑了出来。
两个小孩子对于他们父皇私底下的这般表情已经见怪不怪。龙繁星照例一边摆弄着自己手中的小物件，一边等待父皇来抱。
而龙宇辰则慵懒地伸了伸小腿儿，慢吞吞地对着天空打了个哈欠。
唉，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痴汉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就先到这里啦。阿愿的故事会永远延续，但是先前想写的彩蛋都交代完了，以后还想写什么我会直接在这章后面或者wb上更，网站这边就先打上完结的tag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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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再见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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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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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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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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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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