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侯爷?”
“?!!”
围观百姓惊诧,楼里楼外的书生们都跟着纪大人一起,齐齐将目光投向顾景愿的方向,包括明岳楼中的伙计也直接被吓傻了。
尤其是穿着官服的硬朗军爷们给这位梅掌柜又是行礼又是下跪的……老百姓哪里见过这架势,众人愣住过后,不知是谁带的头,也跟着那些京官们一同跪下行礼。
那几个方才还仗势耀武扬威的捕快则干脆愣住,纷纷僵硬地转身,互相看了看彼此以后,发现别人都跪着,只有他们几人还站着……
这哪儿行呢,也来不及去思考许多,他们也干脆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行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叫什么,就只能跪着。
一时间整个儿明岳楼里里外外跪倒了一片。
唯有一人,身着月白色的衣衫屹立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柏,又像是料峭雪山上的一枝红梅,凌寒怒放,不胜妍丽。
顾景愿呆立着看向门外,藏于袖中的手指轻颤了几许。
但也仅是一瞬间的怔愣,其后他很快回神,亲自躬身去扶纪廉。
“纪兄,您这是作甚?真是折煞我也。”
他眼睫连续颤动了两下,眼见万民跪拜的景象,立即道:“起来,都快起来。”
“是。”
纪廉后面那两名侍卫起身,其他人见状,虽不明所以,但也跟着站起。
只是里里外外都又响起热烈的议论声,有方才从明岳楼门前经过的,见这边动静这么大,不禁都跑来询问:“怎么了?里面怎么了?”
“不知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呀,那梅掌柜……不知怎么就成了侯爷了?”
“当真是侯爷?你们没有听错?”
“哪儿能有错呢,你没看见那几位京官都在跪他吗!”
“大宜朝世家众多,少不了隐姓埋名隐居于此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位绛红色朝服的很明显就是礼部今年派来此处监考的大人啊!不是主考也是副主考,我没听错吧?他叫梅掌柜什么……老师???”
“可那梅掌柜……看上去可丝毫没有权贵之气啊,我听说京城权贵大部分都骄奢淫逸,可梅掌柜却极度平易近人。前日不是还收留了一位落魄的书生吗!家里没钱,出来赶考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秦淮两岸的酒家,家家装饰得风雅别致,家家晚上都有文试擂台,可真正重视读书人的,我看也就只有梅掌柜一个……”
“兄台,你这样说倒是提醒在下了……你们不觉得梅掌柜与传说中的那位……就是按京城和两河中流传出的对那位的描述,这位梅掌柜也完全符合啊!”
“……你这样一说……我记起来了!好像从前就有人说过,说梅掌柜之风韵标致,若单从外貌来看,恐怕就算是那位侯爷也顶天儿长成这样了……莫不是说……梅掌柜便是那……”
“极有可能!极有可能!连主考官员都叫他老师!若不是咱们大宜的文曲星,谁能当得此称呼!”
在百姓和赶考书生们的一致推论中,位于人群包围中心地带的梅掌柜已经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那几位仍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捕快们也自然听见了那么多的议论之声,只觉得心绪复杂,一阵心惊肉跳。
——若梅掌柜真的是传说中的那位侯爷,那他们这是得罪了一位多大的人物啊!
完了全完了。
连再抬头去看梅掌柜那张姣好容颜的胆子都没有,几名捕快目之所及,就只有梅掌柜一双纤尘不染的白靴,以及靴边轻轻晃动的月白色衣摆……
“侯爷恕罪!侯爷恕罪!”
先前最是嚣张的打头捕快还哪里顾得了许多,当先便磕头赔礼道:“是小人有眼无珠,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咱们也都是为县太爷办事,梅掌柜……侯爷恕罪!”
他一磕头,其他人也跟着一同磕头。
先前还被吓唬着要被拘进牢里的书生们只觉得扬眉吐气。
此时再看那梅掌柜,便不仅仅只是在看一位风骨名动金陵的斯文商人了,他们看他的目光,已经不自觉地染上了向往和崇拜!
若这位真的就是传说中的文曲星,大宜朝的向阳侯……
那岂不是……
有那种脑子转得快的,已经先其他人一步陷入了疯狂。
正主就在眼前,各家酒楼请名书法家誊写的向阳侯的诗文都黯然失色,就更别提许多人托了大关系搞到的真迹了!
真迹又怎么能与真人相比?!
……天!
他们就住文曲星开的酒楼里,吃着文曲星家的饭菜?!!
甚至他们刚刚还与文曲星对话了???
曾有幸阅读过顾大人诗文的书生们都激动地哆嗦起来,若不是读书人普遍有种斯文气质,怕不是早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出声询问、甚至直接前来求取真迹了!
至于普通百姓,秦淮河畔本就是文化发源地,大宜虽不重文,但此处百姓整日与来往的文人墨客打交道,也多少听说过他们大宜的文曲星的。
更何况文曲星不止文采出众,还做了不少好事。
向阳侯又有谁会没听说过呢?
这里头要说最兴奋的,应该当属明岳楼中的伙计了。
他们多半都是自去年明岳楼开张时起便跟着掌柜的——若不是他们掌柜是极赏罚分明又有担当有责任心的好掌柜,全然挑不出一点错处,他们也不可能一跟他便是一年,也不可能心这么齐!
于是有时候也不免要去想,他们掌柜还这么年轻,到底是如何做到如此品行高洁又手腕强劲、十全十美的。
而如今,一旦将掌柜想象成那位十几岁便高中状元,短短三年便在朝中做出斐然贡献的文曲星时……便不觉得奇怪了!
所有疑惑都迎刃而解!
连只手遮天的摄政王都能扳倒,他们掌柜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为了惩奸除恶一路卧薪尝胆含垢忍辱,拥有如此心怀胸襟,单是经营个酒楼又有什么难度!
若他们掌柜真的是文曲星顾大人……
那就不奇怪也不违和了!
一点都不违和!
不管到底是不是那位向阳侯,店中伙计们看自家掌柜的眼神中已然带上敬仰之色,好像已经无比确信这位便是他们大宜的文曲星。
其他人也陆续陷入疯狂境地,恨不得这就经主考大人之口获得一个准信儿,进而赶紧出去奔走相告,说自己亲眼见到顾侯爷了,他们大宜的文曲星!
但此时,纪大人显然并没有领会到民众的渴望和意图。
纪廉是个读死书的人。
虽在书本上颇具见解和才华,但其余方面完全称得上是不解风情。
两年前经顾大人一番提点和鼓励,他已经在去年的殿试上高中。
虽然只是位及榜眼,与状元郎相差一步,但皇上还是将他安排进了礼部。
那时候顾大人已经不在朝中,但皇上却安排他走了顾大人的老路!
这对于纪廉来说是分外鼓舞振奋之事,尽管不知侯爷究竟为何离京,又去往了何处,但纪廉仍旧在心里奉他为老师,日夜受他激励,砥砺前行。
是以从上任那日起他便日日殚精竭虑,处理公务,继续埋头苦读。
也正因表现得过分突出,才学品性在朝中也逐渐被人所悉知,这次他才得以面派到这江南贡院来主持乡试。
顺便一提,他也是在参加殿试的时候才知道……昔日那位与顾大人同进同出之人便是当今圣上!
当时时隔数月,纪廉时时刻刻想着的都是被自己奉为老师的顾大人,对那位黄公子的印象已经变得稀薄了很多。
唯一记着的便是当初一起喝茶的时候,黄公子全程都是一脸愠色的模样,面色阴沉可怖……简直与大殿之上、龙椅之中的皇上一模一样!
……当初第一次之时,纪廉还觉得这位黄公子大概是世家秉性,脾气不好,所以一直面无表情。
但殿试那日见皇上仍旧是个面部阴沉晦涩的模样,纪廉便确定了,天威如此,皇上就是皇上,或许这便是帝王的威严。
总之那日,纪廉如常发挥。
当时的他也不知,自己竟然还会有今日被派来江南、再遇老师的机缘。
得知老师便在此处也只是一个意外。
纪廉本身就是贡生出身,对科考之事自然分外重视。
即便是小小乡试也未曾马虎,落脚第一日便着手安排各项事宜。
他是听闻秦淮河两岸每晚都会举行热闹的文试擂台比赛,本着提前见识见识考生们的实力,也是想要趁机与人畅谈交流,纪廉百忙之中还是抽了些时间,于昨晚出来观赛。
第一家选的便是声名在外的明岳楼。
听闻明岳楼的赛制最合理,奖赏也最丰富。
并且那里的擂台设计、食物供应、伙计服务也是最让人满意的,因此名声最响,呼声最高。
没想到提前来到这里、占了个好座位,他便一眼看见了坐于二楼隐蔽位置的顾大人!
不会有错,虽然眉上已经没有了那道疤,但顾大人的一言一行还被纪廉记在心中。
虽也只过一面,但奈何终身难忘!
只可惜昨日大人与那姜姓的才子提前双双离开……
纪廉即便无比激动,也仍旧奉行君子之道,没有趁夜打扰,而是选择今日再来正式拜会。
可到了今日,他人还未接近这里,便看见明岳楼门口围满了人。
稍一旁听他人谈话,再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此处的知县因私欲公然为难商贾!
……简直是岂有此理!
即便那被为难之人不是顾大人,纪廉也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他曾经便被京城中的纨绔们强行霸占过田地,最知这样的不忿和苦楚。
如今在朝为官,即便不是自己管辖之事,眼里却也容不了沙。
更何况那被欺压的还是顾大人!
像纪廉这种直脾气头脑又一根筋的人自然难以忍受,便有了方才这一幕。
如今亲自被自己奉为老师的向阳侯扶起,想起对方其实从未收过自己做门生,不免又觉得有些羞愧。
他道:“方才学生一时冲动,兀自唤作大人为老师,还请侯爷原谅。”
言罢,他也没有对众人解释顾景愿身份的意思,只是指着地上不住磕头的捕快们说:“大人,该如何处置他们?”
顾景愿自然不会因这种小事便跟他计较,只是如今身份被叫破,便再难以遮掩。
他方才也是在思索这其后一系列的相关利弊,听纪廉问他问题,便道:“自然是公事公办。”
稍稍垂眼看着那几名捕快,顾景愿道:“知县大人认为我这里存在隐患,按律我当带着一应文书手续去衙门解释,再由衙门派人前来检验。若只是误会,半日便可解决。是以各位官爷,这楼便不用封了吧,梅某这就动身与各位回衙门。若当真不合格,再封楼也不迟?”
那几位被侯爷称作官爷的捕快们:“……”
登时更加抖如筛糠,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这哪里还敢封楼了?知县大人之令又算什么?今日之后县令还能是县令?!
……最惨的便是他们这些人了!得罪了不知哪路神仙!
纵然侯爷如今并没有怪罪,但得罪了侯爷,以后哪还有衙门敢收留他们!
尤其是那为首之人,回想起方才他还贴侯爷贴得那样近……
完了完了!什么都完了!
被自己奉为老师之人沾染了官司,说要亲自去衙门跟县令解释,纪廉又哪能儿不作陪?
他陪着,那两位跟来保护他的禁卫也就自然要陪着。
——这两位都是有品级、在皇宫里都能带刀的侍卫,走到那里都杀气十足。在前面开路的景象也颇为气派。
最主要的是听说那明岳楼的老板其实是位侯爷,还极可能是那位朗月清风似的人物,他们大宜朝百年一遇的文曲星……
不管是百姓还是暂住在附近的学子,都疯了一般赶来瞻仰文曲星,路上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说,场面也的确是壮观,轰动全城。
但即便是这样,与那京官同行的梅掌柜身边,仍旧是被围观群众自动形成了一小片隔离带。
都不需要那几位捕快的保护。
好像只要能够近距离瞻仰万一就够了,没有人敢真的去靠近这个人。
不仅是因为梅掌柜的外表过于俊秀,单是贴得近了便会叫人觉得脸红。
还因为他可能是那位!
那位神圣而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又怎么可能于近处亵玩。
所以彻底被轰动了的金陵城中,此时响起最大最多的声音便是“别挤”,“退后”这样的声音。
也是见到这么多人环绕,纪廉才堪堪认识到什么,不禁扭头望向顾景愿:“大人……下官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
顾大人深深地吸了口气,竟颇为无奈地笑了。
“没什么,纪兄也是为我着急,急着要帮我。”
“大人……”纪廉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自己的面颊。
一路被人群簇拥着向衙门行进,他们经过隔壁酒楼的时候,那位传说中的知县亲娘舅已经在想如何跑路的问题了。
他方才听见隔壁的动静,便已经被惊掉了下巴。
想想自己不仅派了一群小混混过去闹事,还请了姐夫出面,封他们的店……这么多混账事……
小舅子忙命人去通知自己姐夫这里的情况。
这会儿隔着人群,远远望见那人群簇拥之中的贵人……只觉得什么都晚了。
都被京中官员知道他们以权谋私了,他姐夫这乌纱帽……
顾景愿等人还没走出去多远,知县大人便已经匆匆赶过来了。
他连轿子和马匹都来不及乘,一溜小跑呼哧带喘,这会儿也顾不得沿途都有百姓观看了,待望见纪大人与他身边的那位以后,便直接挤开人群,跪倒在了顾景愿的脚边。
“微臣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求侯爷恕罪!侯爷恕罪啊!”
顾景愿停下脚步。
他手中还拿着方才官府给他的通牒,以及自己开店的一应许可文书,身姿挺拔玉立,神色淡漠地问:“蔡大人,这是作何?”
“……”
侯爷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丝毫起伏,这种时候对方越冷静,蔡知县便越觉得慌乱。
他不管不顾地告饶求情:“下官不知侯爷的真实身份,多有冒犯,还请侯爷海涵!饶下官这一次!”
就像他先前派来的捕快一样,蔡县令当街跪伏在地上,向侯爷磕着头。
但在百姓们指指点点中,那位站在他身前的侯爷却不为所动。
顾侯爷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淡,他说:“蔡大人不知道我的身份,这不是罪过。我也未曾因此开罪于你,你如今这般请罪却是何意?”
“……”
原本不住磕头的蔡县令动作一顿。
正是暑伏天气,这位侯爷的语气也很正常,但他愣是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蔡县令稍稍直起身来,抬头去看这位不知为何要隐姓埋名做个小酒楼掌柜的侯爷……
待与侯爷对视了一眼后,县令大人忍不住用衣袖抹了把自己额间的冷汗。
……如此俊美的容颜,这英俊的眉眼……他都见过这位梅掌柜不止一次了,怎么就没想到这可能是离开朝中的那位呢!
蔡县令现在是追悔莫及。
这种时候即便是顶着全秦淮百姓的质疑以及天下考生的白眼,他也得硬着头皮挺过去了。
蔡知县假意没听见他人的议论之声,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尝试向侯爷的方向靠近,却没那两名穿着官服的禁卫拦了下来。
身前隔着为出鞘的长剑,蔡县令吓得立即举起了双手。
表示自己并无恶意的同时,他还是尽量靠近梅掌柜,小声对他说:“侯爷,这里人多嘈杂,天气热,日头又正足,您不如随下官回府,咱们借一步说话?”
虽然摸不清这位侯爷的身份,但蔡县令的想法是要与梅掌柜单独谈谈。
只要能谈,那便还有挽回的余地。
但他这次显然踢到了铁板。
圆融方式完全行不通。因为侯爷并没有要动一步的意思。
他就只是驻足立在那里,雪白的靴子踩在被日头晒得滚烫的石板路上,神色沉静又坚定:“既然蔡大人已经亲自过来了,那有什么话咱们不妨便在这里说。”
说着,他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直视着蔡知县,里面都是清明和公正:“身为此地的父母官,大人还有什么是需要刻意回避百姓们的么?”
“侯爷……您……”蔡大人有点下不去台。
他又看了看侯爷身边的纪大人……罢了,这就是个书呆子,他也未指望对方能够看眼色帮自己一回。
既然对方丝毫不给他这面子……
蔡县令突然眼珠一转,也豁出去了。
他完全忘记自己刚刚当街跪倒求情的场面,脸色一改,道:“也没什么大事,下官这次过来,乃是听说梅掌柜声称自己是向阳侯?……若真是侯爷来到了咱们金陵府,还请侯爷出示身份证据。若不是……冒充当朝重臣,那可是重罪!梅掌柜,这一回能请您跟我走一趟了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梅掌柜还没开口,旁边的纪大人已经听不下去了,与他理论道:“什么叫声称自己是向阳侯?别说侯爷从未这样做过,便是有提到过,又怎能与冒充朝廷重臣之罪相关!”
“下官也是按朝廷规矩办事。”
蔡县令冲纪廉象征性地一拱手,道:“若下官没记错,纪大人仅是负责江南贡院的事务,至于该如何做这里的父母官……就不劳纪大人指点了。”
“蔡大人,你……”纪廉虽然并不口拙,但在这种无理也要辩上三分的人面前却说不出来什么。
不过此时也不用他讲话,梅掌柜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
天生俊秀的容颜让他的存在感总是很强烈,稍微开口,周围便自动安静下来,只想听他说。
梅掌柜声音淡然平稳:“现在的重点不是我是谁,而是大人为何仅凭简单的投诉举报,便要直接封停我明岳楼七日?”
说话的时候,他重新望向蔡知县,目光如炬。
似乎从来都只有谦和有礼的一面,时间久了便会令人觉得这是个温柔似水之人。
乍对上梅掌柜堪称凌厉的双眸,蔡知县视线下意识躲闪了一二,竟生生向后退了一步!
他退一步,梅掌柜便进一步。
能在文试上辩得过全体昌国使团的人,即便极少再与人争辩,口齿也依旧是清晰伶俐的。
只听梅掌柜说:“朝廷的哪一条法律规定,单是受人举报便要封停七日的?若我不是什么侯爷,大人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封停我七日了么?换句话说,若我真是侯爷,这七日封停便不必受了么?”
他步步紧逼,蔡县令也只能步步后退。
他更加胆颤。
不仅完全回答不了对方的问题,更是被眼前这位身形瘦弱的青年的目光给吓的!
单从对方那只是单纯看着你便令人倍觉凉意的眼神来看,他现在已经无比确信这人就是侯爷了……
至少绝对不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哪里会有这样的气势?又哪里会有如此淡定从容的反应!
蔡县令心里叫苦不迭。
要怪就怪他那位小舅子来找他的时候他没有多想,动笔下了一道文书,直接在里面写了个七日的字样。
……他是真的没有多想,这事他不是第一次做了,以前从未出过事。
真的只是顺手一写。
反正到时候店铺封停以后,他再派人慢慢“检查”店中所有的设施是否安全,也能拖上个七日,谁想辩驳谁想来查都没有用,他都是按规矩办事。
却没想到……还真的会有人仔仔细细地将那文书看得一字不落!
而且还第一时间揪住了关键字眼!
现在那文书就在对方手上,上面还盖了官府的大印,他想不承认都不行。
蔡知县已经无比确认再这样下去,自己的乌纱帽势必是保不住了。
为今之计,也只有破罐子破摔。
他当即暴跳起来,指着梅掌柜的方向说:“既然没有证据,那便是冒充朝廷重臣!来啊,将这人给本官拿下!押回去再说!”
“谁敢动?!”那两名禁卫立即抽出随身佩剑,一左一右将二人大人保护在中间。
可蔡知县也是早有准备,他已将自己衙门里剩下的捕快以及家里护院的家丁全部带上。包括先前那几个前去封店的捕快,也迅速领会到了县令背水一战的决心,不禁冲了上来。
四个人很快被一众捕快家丁围住。
蔡知县向后退了两步,扬声道:“冒充朝廷命官,该当重罪!给我拿下!”
围观百姓们大多还处在云里雾里,有些人是看明白蔡知县在故意贼喊捉贼,但这边已经刀剑相向,打起来了,他们又哪里还敢看热闹!www.xiumb.com
为免被伤及,这些人立即向四处奔逃。
倒是有些书生已经认定梅掌柜便是向阳侯顾大人,不忍大人在此受辱,虽然很怕,但还是坚持没有走,试图与县令理论。
蔡县令哪里还有心情与这些书生理论,他就是要以暴力将向阳侯和纪大人带回去。
若过程中他们反抗,“不慎”遭遇了什么,那也是他在缉拿冒充朝廷命官的贼人中误伤了大人。
朝廷可能会怪罪。
但至少不是等他滥用职权的事情被传回京城以后,便直接丢了乌纱帽。
——京中从去年起便开始清理纨绔的世家子弟,皇上如今最见不得有人滥用职权包庇亲属,若此事真的被传回京城……
蔡县令当即指挥属下:“他们都是贼人提前串通好的,所有帮贼人说话的一律给本官拿下!”
“还愣着做什么!乡试如此重要的时期,竟然有人冒充朝廷重臣鼓动学子试图谋利!都给我拿下!”
眼见着那些捕快和家丁冲了上来,纪廉下意识地护住顾景愿,眼睛紧紧盯着那些个凶神恶煞的捕快,紧张道:“这蔡知县竟是要造反了!是下官疏忽了,大人,您快退后,别伤了您!……”
“大人?……”
纪廉话音未落,便觉得身后一空。
……正被他护在身后的顾大人已经腾身而起,凌空从众人头上跃过!
月白色的衣衫在空中划出一个皎洁明丽的线条,纪廉怔愣地抬头看向那道削瘦的背影,就只见在兵戎相见、那些保护着他们的书生就要被捕快和家丁触及之前,顾大人雪白的靴子直接踩在了……知县大人的脸上。
……
混乱的现场,有一瞬间变得一片沉寂。
蔡知县发出啊的一声惨叫,直接被踹倒在了地上。
月白色衣衫的修长身影跟着平稳落地,一脚踏在对方因疏于锻炼而肥胖发福的胸膛上。
像所有人一样,蔡县令所带的捕快和家中护院家丁们完全没想到……看似文弱的梅掌柜竟然还能来这样一手!
擒贼先擒王。县令大人都被他踩在脚下了……这些人互相看了一眼,竟不知道是该去攻击梅掌柜,还是去救自家大人……
“大庭广众颠倒黑白搬弄是非。”
梅掌柜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微微垂眸看着蔡大人,身姿挺拔而凌厉,俊秀美好的面容犹如神仙下凡,说出的话也全然不容人忽视,字字句句敲在心上:
“蔡永进,宣鸿十八年的武举人,为官已有一十二载。怎么,到如今你连我这三脚猫的功夫都比不过了么?由此可见……”
他这话不无讽刺。白靴紧紧碾在对方的软肋上,使得对方半分都动不得,梅掌柜道:“蔡县令这些年果真是没少研究为官之道。”
“你……你殴打朝廷命官!你!……啊!”蔡县令顶着被方才踢出血的鼻子,再次发出惨叫。
蔡县令的确是先帝在时武举人出身的,他有些门路,妻子又是商贾之家,颇有些银钱,是以很快就给他安排了一个县令做。
小地方的县令与这秦淮两岸的县令还是不一样的,虽说为官多年还是个七品芝麻官,但能来这秦淮做县令,蔡县令也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
而事实也的确如顾大人所说,他自从中了武举人以后就再没练过武。
——官场上的事情要复杂得多,他一个武人能走到今天已经实属不易,又哪有功夫再练武……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蔡县令惨叫:“他殴打朝廷命官,给我杀!给我杀了他!”
回过神来,那些个捕快和家丁们再次围成一圈。
他们也想在大人的惨叫声中冲上前去,只是刚刚梅掌柜突然露了那么一手,看上去还有余力,简直深藏不露!
……他们也只是有个把子力气的普通人罢了,还真不敢莽撞地冲上去。
场面再次变得混乱,百姓们重新围了上来,都纷纷叫好。
他们早看不惯蔡知县那套钻律法空子道貌岸然、其实就是滥用职权的为官之道了,如今见他被人踩在地上,只觉得大快人心。
有人甚至直接喊道:“侯爷为我们做主啦!”
一边喊着,一边有人跪下,其他人见状便也跟着跪下。
人山人海的街道再次跪倒了一片,蔡县令气极。
他好歹还是武举人出身,本身又人高马大,刚刚不过是被踢了鼻子,疼痛难忍暂时受人牵制罢了,这会儿气上心头,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一边挣扎起来,一边大声喊着:“还不快把奸人给我拿下!你们是都不想干了么!”
“……”
捕快们和家丁也知自己没有退路,见大人挣扎,他们也豁出去了,抽出长刀再次向梅掌柜逼去。
但就在这时,远处却有声音传来:“住手!”
人群再次被拨开,金陵府的知府、知州齐齐赶到!
蔡知县还未从梅掌柜的靴底挣脱出来,便见两位大人直接跪地行礼,膝行上前:“下官拜见向阳侯!下官们来迟,还望侯爷恕罪!”,,网址m..net,...: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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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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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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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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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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