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登基以后这里便被废弃了,经年没人打扫,里头满是灰尘。
龙彦昭也不喜欢这个地方。
之所以会带顾景愿来这儿,是想让他看看这里的风景。
作为整个大宜最高的建筑,站在这顶上便能俯瞰整个京城。
可惜等顾景愿睁眼的时候外面天色已暗,落霞漫天的盛大景象也已经不再。
不过也没关系。
还会有机会的。
龙彦昭直接将顾景愿带回了寝殿。
顾景愿睁开眼睛以后便没有再闭上了,一双眼尾带着湿润红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里面清明一片。
他这是恢复过来了。
只是又不愿面对他,所以不想说话。
龙彦昭心知这一点,有点放心,又十分不放心。
但却也不敢请御医来看,生怕刺激到他。
阿愿这是心病,御医治不好。wWW.ΧìǔΜЬ.CǒΜ
龙彦昭不知道该怎么疼他,怎么才能走入他的内心拥抱他,便只能默默地陪着他。
他叫来洪泰全,在对方惊讶顾大人竟然回来的目光中吩咐他去做了一些事。
而后有宫人端上来热粥和热茶,龙彦昭还如往昔一样,一点点地喂给顾景愿吃了。
阿愿没拒绝。
再后来龙彦昭将所有人都遣走,他还是抱着顾景愿。
与他双双倒在榻上,他轻轻地吻他。
嘴唇轻轻碰触到对方额头的时候,顾景愿开口了。
他说:“陛下,你并没有对不起我什么。”
龙彦昭动作顿住,咧嘴苦笑了下,没有再吻他,只是问他:“阿启,你恨朕吗?”
顾景愿却答非所问:“龙四,你不欠我任何事,当年那句要你记得只是我随便说说的,你不要再当真了。”
他认真说:“也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
顾景愿说着,又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很多时候他其实都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更多时候,他也分不清他是在大宜朝的宫殿里,还是在那个冰冷肮脏的小屋中。
龙涎香的香味涌入鼻息,沁人心脾。
顾景愿轻轻地嗅了一下。
所以像他这样的人,还是不要再在这里耽误龙四了。
他闭着眼说:“我来帮你的目的,的确是为了杨晋。”
“阿愿?”顾景愿看不见的地方,龙彦昭的眸中闪过一抹痛色。
顾景愿轻咬了下下唇,还是狠心说:“杨晋他誓死效忠你,一直都有提起你。后来他不在了,临走之前嘱托我入京来看看你的情况,我便来了。”
与杨晋相识的初期,顾景愿的状况有些混乱。
他身体废了,腿也半废了,半死不活。从杨晋将他从那个冰窟窿里挖出来以后,便一直在治病。
那段时间杨晋遍访名医,还带他去西域求药,直到后来请来了荣神医,他那腿才算是得救了。
但身体的确是废了,谁也扭转不了。
不过杨晋还是照顾他,将他带在身边。
顾景愿不知他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有什么目的。
日复一日,他观察着他、提防着他。
但杨晋的为人似乎又像他外表一样,一样耿直。
他对他似乎没有所图,或者自己身上也没有他人再索取的东西,逐渐的,顾景愿对他放下的戒心。
那段时间他无所事事,就每天坐在屋里,看杨晋在外面练武。
要不就是听他排兵布阵,谋划大局,亦或者看他训诫手下们,一定要忠于陛下。
皇上这个词总是频繁地在杨晋口中出现。
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也无法将任何记忆串联起来。
就只知道杨晋。
就只记得他的话。
可就在他快要好了、就快可以站起来的时候,杨晋却出事了。
他知道战场无情,但也无法相信,明明只是一场小冲突而已……杨晋怎么就没了。
他从尸山血海中将人带出来,在听说将军没救了以后,他将他绑在背上,带着他千里奔袭去找荣清,一跑便跑了三天三夜。
一开始杨晋还能在后面跟他说话。
再后来……就没有声息了。
……第一匹马累得再也跑不动之前,便再没有声息了。
荣神医虽然号称起死人、肉白骨,可这世上哪有人真能救得了已经死去很久了的人?
顾景愿记得杨晋最后跟他说的话,是要他入京看看皇上。
所以他便来了。
带着杨晋的尸身、他身上的令牌,换了个身份,踏入了这大宜朝的京城之中。
自那日杨晋下葬以后,他原本已经逐渐恢复的情感和知觉,又重新变得支离破碎。
但从对方无数次在他面前提起皇上的行为来看,顾景愿猜测杨晋要他入京的原因,或许是出于放心不下龙彦昭。
所以顾景愿就入了宫。
鞠躬尽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皇上推到那至高之位。
因为那是杨晋的理想啊。
那个把他从冰窟窿里挖出来、悉心照料。
为他抵挡父亲派来的追兵、为了给他寻药差点葬身西域……甚至还可能是被他克死的杨晋。
到现在,任务完成了,也该是他应该离开的时候了。
或者说,必须离开的时候了。
“阿愿……”
听顾景愿提到杨晋,龙彦昭喉头上下滚动了两下,欲言又止。
他想问对方那你喜欢杨晋吗?
却又发觉这个问题没有丝毫意义。
因为无论顾景愿喜不喜欢杨晋,他都没有喜欢过自己……
但顾景愿何其聪明。
尽管龙彦昭没有问,他已经自行回答道:“我喜欢杨晋。”
此时,他又睁开了眼睛。
桃花眼正望着龙彦昭。
他削薄的嘴唇有些发颤,但顾景愿还是坚持说:“皇上,我喜欢的人是杨晋。”
“阿愿……”龙彦昭继续苦涩地笑。
浓浓的苦涩带着一丝惆怅,他笑道:“是啊,阿愿当然会喜欢杨晋。这一点都不奇怪。”
最难的时候是杨晋陪他度过的。
这点没有人能比得了。
龙彦昭知道自己也不可以。
他理解,但他心中仍旧有恨。
恨那段时间陪着顾景愿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
恨自己那时候为什么那样弱小……
他没有保护得了顾景愿。
覆水难收。
过去了,便再难回头。
顾景愿摇头说:“皇上,这不是你的错。”
“朕知道。”龙彦昭哑声说。
明黄色的床帏中,他摸了摸顾景愿的脸。
他没有错,那又是谁错了呢?
是这个贼老天的错?
若是注定不会有结果,老天又为何要让他两次遇见顾景愿?!
若要遇见,为何又不是在顾景愿最难的时候?!
可他真的没错吗?
当初为什么没有多问问,多想想。
当初为什么就那般单纯地相信了……
极度苦涩中,他问顾景愿:“阿愿,可不可以不走?”
“睡吧,皇上。”顾景愿却说。
他抬眼看他眼中的血光。
“您多久没有休息了?您该好好睡一觉了。”
“好好休息。睡醒以后你再冷静想想,对你来说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
顾景愿的声音很轻。
不是当年他前来送行,告诉龙彦昭要好好活着的那个时候,那般意气风发的语气。
但龙彦昭听着,又好似自己是回到了那个时候。
阿启对他说,好好活着。
警惕一点儿。
……
做了皇上以后,便每一天都要面临蛇蝎陷阱。
每走一步,都是鲜血淋漓。
好像多年以前,程启便早已预见了这一点。
而不管造化如何弄人,又是出于何种目的,阿启最后还是来到了他的身边,为他披荆斩棘,像少年时期一样,以血肉为他遮挡凶器。
那么现在的自己,又何德何能,能够拥有阿启。
九五之尊扯开唇角笑了。
他接受了顾景愿的建议。
“那便睡吧,睡醒再说。”
说着,他扯过被子,将顾景愿包裹严实。
就像少年时期,那一次他们回来晚了,顾景愿在他家借宿、与他同睡的时候。
那次趁对方睡着,他第一次抱住了阿启。
入手是骨骼匀称的身体,满眼都是阿启一张安静姣好的睡颜。
那时候的阿启还喜欢穿白衣。
他面庞俊秀无双,喜好干净,好像整个人都身披圣光,触不可及。
那一夜龙彦昭其实激动得一宿都没有睡着。
但这一次,他要睡了。
睡醒了才有力气。
睡醒了,才有精力干活。
“对了阿启……”留下的一盏烛光中,龙彦昭的声音再度响起。
“嗯?”顾景愿发出了迷糊的询问声。
“我记得你小时候根本吃不了辣,后来是如何……”
顾景愿沉默了一阵。
就在龙彦昭以为他已经睡着,不会再回答自己的时候,他听见青年说:“不是不能吃。”
“只是那时候是变声期。”
“……”
“喉咙比较脆弱而已。”
“…………”
“皇上。”顾景愿也开口,“我想最后求您一件事。”
“是什么事?”明黄色的鲛纱中,龙彦昭声音温柔地能化出水来。
“只要阿愿说的事,朕都答应。”
顾景愿说:“我想请您不要怪罪影八他们……”
.
第二日,龙彦昭醒来之时,怀中已空。
但他似乎并不意外,在洪公公战战兢兢地汇报顾大人天没亮便出宫去了的时候,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洪公公觉得很奇怪。
毕竟,上一次顾大人不辞而别……皇上可是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龙彦昭说:“更衣。”
“是。”
看着皇上依旧发红的一双眼睛,洪公公不敢再想,赶紧命人上前服侍。
……以往顾大人在宫中过夜,早晨起来都是由他亲自为皇上更衣。
前几天大人不在宫内,每天早晨换朝服的时候皇上都要发一顿火儿。
但幸好,今早的陛下除了眼睛红得渗人外,并没有发火。
只是也不叫任何人伺候,他自己亲自动手穿朝服。
……
更衣的时候,龙彦昭眼前多了一副景象。
一袭大红衣裳的顾景愿跪在自己面前,黑发如瀑般倾泻着,眉眼恭顺地为他着装。
他低头打量着顾景愿的眉眼,他极喜欢对方这样恭顺的模样,不禁忍不住,伸手去摸对方的脸,去抬对方的下巴。
他能想象到顾景愿自下而上地望着他,一双晶亮的眼眸里全映着自己的场景。
他太喜欢那一幕了。
只是这一次……
那只手一伸出去,便成了虚空一场。
什么都没摸着。
龙彦昭揉了揉自己发疼的太阳穴。
待更完衣,他说:“用膳。”
“遵旨!”
洪公公又忙叫人送来膳食。
皇上都数日未曾好好用膳了,只有实在体力不支的时候才会用一点汤汁,人眼瞅着便瘦脱了形。
如今皇上竟然要主动用膳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皇上恢复了正常,洪公公也就放心了。
这般想来,莫不是顾大人就要回来了?
那可太好了!
只是用膳的时候,还是出现了一点小状况——
很快有宫人端上了一碗八宝粥,还有几样小菜。
龙彦昭喝了口粥,只觉得甜腻异常,难以下咽。
洪公公忙让御膳房换一碗小米粥过来,又被陛下嫌弃味道寡淡。
……皇上早晨一般没什么食欲,从登基时起到如今,翻来覆去的也不过是这两样粥垫胃,御厨都没换过,以前倒从未听皇上说过哪里不好。
洪公公战战兢兢,其余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
最后御膳房又送过来一碗鱼片粥。
鱼片鲜香爽滑,米粒软糯芳香。
洪公公将这碗粥端上,生怕还不行地说:“那些粥品陛下许是吃厌了,不如今日来个新鲜的,尝尝这个。先前顾大人在宫里用早膳的时候御膳房送来过两次,大人是很喜欢呢。”
“……阿愿喜欢?”
龙彦昭长眉一竖。
洪公公差点手抖,有点摸不透陛下的心思,只能硬着头皮:“唉,是……顾大人每回都能喝一大碗呢。”
“那就它吧。”
皇上说着,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端起那粥尝了一口,而后就一勺接一勺,直接将那碗粥喝了个底朝天。
皇上看起来是真饿了。
一碗不够又填了一碗,两碗粥下肚后,龙彦昭一抹嘴唇,起身去上朝。
下朝以后他回到自己的书房,看见影卫们跪了一地。
以影二为首,身后面还跟着其他几个人……这些都是先前他派去保护顾景愿的。
“什么事?”龙彦昭脚步一顿。
一番问询过后,才知道是向阳侯今日一早出了京,他们依照先前的指令一路跟着,但跟着跟着,便不知怎么,将人给跟丢了。
“嗯。”龙彦昭听说了,并没有影卫们想象中的那般雷霆大怒。
他平静地坐在龙椅上,甚至还慢吞吞地喝了口茶,道:“那以后便不用跟了。”
影卫们如临大赦。
把人跟丢了说明本身能力不够。
若是还坏了皇上的大事,那可能就是死罪!
更何况顾大人一介文人……都能将他们轻易甩开……
影卫们羞愧地低下头。
没想到皇上却一脸理所应当地说:“向阳侯若不想让你们跟,谁也跟不上。不用白费力气了。”
影卫们:“……”
不禁面面相觑。
皇上指的是谁?
……他们跟不上谁?
向阳侯顾大人?
不会武的顾大人??
……
龙彦昭是真的不意外。
若是不知顾景愿就是程启,他现在大抵真的会直接处置了这几个人。
但是阿启……
阿启从小受的训练非常人所及,虽然内力已失,但各种潜伏反侦察的技巧还是有的。
更何况以顾大人的智慧,若不想让人跟,便一定有法子将影卫们甩开。
龙彦昭一直都知道,顾景愿先前宁愿开口要自己撤掉影卫、宁愿忍受着被人监视,也没有将影卫们甩开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怕连累到这些影卫们。
他怕自己会因此惩处这些人。
这是顾景愿的善良。
或许也掺杂着……杨晋的缘故。
龙彦昭捏了捏鼻梁,要其他人都下去,他单独将影二留了下来。
又派人将影八找了过来。
等待影八过来的时候,长久地沉默中,龙彦昭一直坐在书案后敲着自己酸胀的鼻梁骨。
影二则正跪在皇上面前不远的地方。
他已经知道昨日影八没兜住,将顾大人的身份说与皇上听的事了。
但在此之前,他都不知道顾大人的真实身份竟然就是……
他也只知道,顾大人是将军当初救回来的那个残腿少年罢了。
后来顾大人由丞相亲自引荐入宫之时,便向自己说明他是为完成将军遗愿而来,要自己不要向皇上泄露他与杨将军相识的事……
影二答应了。
因为皇上也没有深究顾大人的身份,他亦不觉得这个善意的隐瞒有什么不妥。
没想到……昨日便知道了一个……惊天真相。
现在皇上又派人去叫了小八——当初在北地之时,最开始是他与影八一同随行在将军身侧的。
是以一听说皇上还要叫影八,影二便隐隐觉得皇上要问的事情与顾大人先前的经历有关,心中不免七上八下。
他的确是有意隐瞒了皇上……
但没想,过了一会儿,等影八赶来了,龙彦昭才说:“向阳侯临走前替你们向朕说明了情况,朕不怪你们帮他瞒着朕。”
“皇上?!”影二不敢置信地眨眼。
他们都知道顾大人走了。
也知晓前几日顾大人离京,让皇上陷入了多么癫狂的状态。
但如今……皇上竟这般冷静……
影二影八齐齐跪伏在地,谢主隆恩。
“但朕还有一事不明。”龙彦昭说到这里,表情变得极嗜血疯狂,眼底的红色也变得深了许多。
他起身绕着书案转了两圈。
显然是陷入了极度的纠结。
但他最终还是盯紧影二影八,观察他们的反应,问他们:“当初阿启写信向朕求助,朕分明派了杨晋过去。为何……”
为何阿启最后还是这般惨。
为何……看阿启的模样,他似乎并不知道……杨晋……是朕派过去的。
龙彦昭额角上的青筋直跳,只要稍一想到这些,他就会忍不住暴跳如雷。
为阿启所承受的一切痛苦。
为自己与所爱错开,终生抱憾。
但他还是生生忍住了。
斯人已逝,再计较这些已经无用。
他只想知道事情的全部。
“这……”影二影八面对这三个问题,头不禁埋得更深。
影二回京早,他只知道当初将军领命带人去支援那位阿启时,因为并不知道对方的确切身份,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等他们到了信中所说的接应地点时,等了足足三天,也没有看见任何人前来接洽。
而后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
但几日过后,将军却在附近的一个冰窟中掘出了一个少年。
那少年浑身是伤,皮肤被冻得青紫,浑身僵硬,没想到却还有一口气儿,竟是活着的。
将军派人遍访名医,保住了少年的性命。
但很长时间,那少年看上去都神志不清。
不搭理人,也不说话。
眼神看上去极为空洞,就连断骨重接那么疼的时候,都不会叫。
但即便是这样,那少年异于常人的美好容貌也依旧让人深刻。
以至于再后来影二被召回京中,一过多年,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顾景愿,就是那个少年。
影二回京以后后面的事情便不知晓了,龙彦昭只能看向影八。
……杨晋没救到阿启,可能与程阴灼所说的,阿启几次逃亡又被抓回的时间对应上了。
北戎距离大宜还是太远,来回传递消息,时间很难掌握。
由此可见,杨晋不是没去救阿启,只是没有救到。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即便不令人满意,但好歹是有了个答案。
龙彦昭痛苦地揉着太阳穴,问影八:“接下来的事,你来说。记住,无论是什么情况,朕都不会追究。但朕要知道真相,小八,你懂吧?”
影八看了看影二,又看了看皇上,最终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将事情全都交代了。
“皇上恕罪,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将军……”
那位被救回的少年数个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将军也没有想到他就是那位阿启。
彼时已经听说北戎多出了一位皇子,叫程阴灼,容貌昳丽天下无双。
他们也是有一次碰巧在边境看见了那位镇南王,发现他与那位不说话的少年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才意识到了什么。
事实上那断腿少年的身份也不简单,几次都有人来大营行刺他,只是都被将军挡了回去。
但那少年依旧不言语,也从不提自己是谁。
将军便还是每日悉心照料他,从不逼问。
直到有一日,那少年突然开口说话,介绍自己叫程启……
“将军才知道,他便是皇上您当初要救之人……”
“既然如此,杨晋为何不在知道以后便对朕说?!”龙彦昭越听越急,越听越暴躁。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杨晋救回了顾景愿。
也不知道阿愿受了那么多的苦。
他掌握的所有消息,就只有杨晋传信回来告诉他并没有见到那位阿启。
以及数日以后,他收到的一封阿启写给他的信。
……那最后一封阿启写给他的信,告诉他他过得很好的信!
现如今,单是听说阿启治病经过的时候他都快疼死了。
心疼到至极,一想到杨晋可能的背叛,一想到这么多年了,自己竟然才知道阿愿的这一段往事……便再也控制不住,一掌拍在了书案上。
结实的黄花梨木桌面硬生生地被他拍断,影八有些胆颤,后面的细节他本不应该再说。
毕竟当初将军也是迫于无奈,并且也已经为当年的事情付出了代价。
但眼见着顾大人自己折磨自己这么多年,影八便想着,莫不如就让皇上都知道了吧。
陛下知道了,说不定就能救顾大人了,将他从过去将军之死的阴影中带出来。
……
当初影八锻炼五识的时候总是不开窍,因此经常被军中教授他武艺的师父责骂关小黑屋。
他始终记得有一天晚上,已经大好了的顾大人经过他被关着的柴房,发现他在里面偷偷哭以后,就站在柴房外面,给他讲了许多锻炼听力和视力的法子和心得。
影八一直练不好,只是因为不开窍。
但顾大人就是可以从与他的聊天中判断出他到底哪里不理解,进而给他讲明白。
顾大人那时候话还是不多,可那天以后影八就开窍了。
但他是之后才知道,顾大人是拄着拐杖站在外面跟他说的,就那般拖着一条残腿,一站就站了半宿。
那之后他也问过顾大人是如何知道那么多技巧的,顾大人也只是笑笑,说书本上学来的。
……
影八当时还很小。
才十二三岁,他并不知道顾大人身上的苦难是因何而来,也无法想象对于顾大人来说永远都不能再动武、从此以后都要抛弃过往的身份经历、只能说自己都是看书而来意味着什么。
直到后来他长大成人,才逐渐理解了一些。
“朕是问你,为什么杨晋已经知道阿启的身份了,还不来向朕禀告?!他不仅没有告诉朕……竟然还……”皇上的双目再次变得赤红一片。
竟然还送回了一封阿启的亲笔信……
影八说:“信?将军并没有差人送回什么信。”
他说:“将军只是没有将那名阿启少年的事情告诉您……”
“所以为什么?”皇上再次爆吼:“杨晋他好大的胆子!他……”
影八再次叩首:“皇上恕罪……皆因顾大人当初的情形……任何人见了都会……将军知道您对那名叫阿启的少年极度重视,当时的情况,他担心您会……”
“担心朕会什么?!”龙彦昭突然从书案后站了起来,气势惊人。
吓得影八将头埋得更深:“当时的情况……您的身体……将军说……您实在不适合与顾大人再有瓜葛。”
“咣——”龙彦昭听后,直接将手下的桌子拍了个粉碎。
一掌拍下去,他气血攻心,竟然生生地喷出一口鲜血出来。
影二影八齐齐过来扶他,又被皇上一掌拍开。
“好一个杨晋……好一个……忠心耿耿的杨晋!”
龙彦昭再次紧咬住牙齿,眼睛因为暴怒也突出鼓起,几欲瞪出眼眶。
再多的事情也不用影八说,他都懂了。
皇上的头更疼了,几欲炸裂。
“不告诉朕也便罢了。他为何不告诉阿启,告诉阿启……朕……有派人找过他。”
龙彦昭越说声音越小,他几乎摇摇欲坠。
杨晋不上书告诉他阿启情况的原因他知晓了,但为何刻意隐瞒阿启……
若是阿启知道他也有派人找过他,是不是就不会那般绝望了。
至少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牵挂着他,也好啊……
“这个……属下也不知。”影八老实道。
后面他也被调回了京城,将军的想法他也一概不知了。
“……”
龙彦昭最后用袖子擦了擦唇角上的血迹。
没再提这事,只说了一句:“这件事情,朕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否则你们两个,杀无赦。”
“是。”
他虚弱疲惫地闭了闭眼:“……尤其顾大人。绝对不能知道。”
吩咐完,皇上竟不顾身体,抬脚向外走去。
杨晋的事情他心里多少有了数,再下一步,便是该解决……
他一路疾行,直接出了宫,来到了驿站。
昨天将顾景愿带走之前龙彦昭便下令软禁了程阴灼。
一天过去,镇南王已经不似昨日那般神采奕奕。
见到他来了,程阴灼也没有继续贴近献媚,只是愤恨地质问他:“难道大宜朝的皇帝就可以随便软禁人么!”
昨天皇上在他脖子上掐出的指印还明晃晃的,十分醒目。
“是可以啊。”龙彦昭面色阴郁。
他看见了那指印,却没有看他的脸。
只是对着程阴灼一挑长眉,丝毫不跟他客气:“你如今才知道?”
足足两队侍卫把守着大门,龙彦昭进门以后直接一撩衣摆,坐了下来。
“你……”
程阴灼再次吃瘪,气得跳脚,龙彦昭也无所谓,他叫人:“来人,将东西端上来。”
程阴灼脸色青白地站在一侧,待发现有侍卫端着一个托盘上来……托盘上面还放了一个盛装着浓黑色汤汁的瓷碗的时候……脸色更是大变!
昨日他就已经知道,龙彦昭不会再帮他了。
失了这个依仗,程阴灼在太子面前便再无还手之力,他已是心如死灰。
而与大势已去、做不了北戎王相比,暂时被龙彦昭软禁则完全没被他放在心里。
他虽然顶撞了大宜的皇帝……但一直以来对龙四的轻视又让他在面对龙彦昭的时候,总忍不住觉得他只是龙四。
龙四生气的时候会想要杀死他,但他不会那么做的,因为自己的容貌……因为自己是程启的弟弟!
可直到看见了这碗汤……
“这、这是什么?”程阴灼面色大变。
“化元汤,没听过?一种毒药啊。”端坐在一旁的九五之尊用昨日程阴灼的表情和语气回敬了他。
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忙得很,不能在这里多耽搁。
于是一笑过后,皇上脸色一变,直接下令:“来人,伺候镇南王喝汤。”,,网址m..net,...: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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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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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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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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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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