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瑟斯顿抬起头望着那黑雾蔓延的太阳。
他蹙起了眉头,望向告知他这件事的银发青年。
他似乎想要开口指责:“您为什么……”
但是,他对自己的身份还有自觉,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抱歉,我失态了,我先去前面了。”
瑟斯顿闭上眼睛,金色的光辉在他手中凝聚,化为一杆华美的神杖。
他握着一人多高的神杖,迈步走去了队伍最前面。
穆莎看着圣子离开的背影。
她低下头,眉心轻轻拧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最后,穆莎把自己的视线,投向了揭破这一切的银发青年。
少女银灰色的眼眸中,水光清冽。
伊提斯轻轻垂眸,那清冷的,不将万物放于眼中的视线,投落在黑发少女身上。
他稍稍低着头,银白发丝自肩头滑落。
神空灵的声音响起。
“太阳升起时,吾就知道。”
这正是穆莎想要问的问题,她刚刚想问伊提斯,是不是早就知道,今天会发生日蚀。
但她没问,在伊提斯回答之前,她的内心就已经有答案了。
没办法,伊提斯先生实在是太过通透清醒,似乎很少有事情,能够超出他的预料。
穆莎问:“那个时候,您为什么不说出来?”
那时候说出来,神术师的队伍也许还有离开的机会。
穆莎发现,伊提斯先生似乎是真的,对万事万物都不在意。
他从前平平淡淡的说,克雷顿王国被天罚整个毁灭了。
无辜的暂住者,不无辜的犯错者,牛羊树木和砖瓦悉数被摧毁。
那时候他的语气,没有信徒的喜悦,也没有任何悲悯,只是高高在上的,叙述了“神摧毁了蚂蚁窝”的事实。
而如今,他早就发现了日蚀,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他却一直缄默到现在。
明明他也在这队伍里,他完全不在意同行者的生死,自己也不感到害怕,情绪和心,一丝起伏的波澜都没有。
这个人,无情无心。
伊提斯问:“吾说出来,神术师就有机会,离开极北之地吗?”
他说的是事实。
太阳升起到日蚀之前的时间,神术师根本就无法踏出极北之地。
所以,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穆莎垂下了头。
她想,如果换做是自己,会怎么做呢?
正常人的思维,是如果发现了问题,就早些说出来。
大家一起着急,就算解决不掉,也有个心理准备。
伊提斯的视线,落在小小的黑发少女身上。
他说:“你在怪吾。”
穆莎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
伊提斯说:“你不如看一看,神术师会做出什么决定。”
话语落下后,他就收回了目光。
那清冷的目光再未投注在黑发少女身上。
尴尬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圣子瑟斯顿在队伍前面,和几位主教,以及大祭司们交谈着。
他们这些神职人员的情绪都比较淡薄,言辞间没有大喊大叫的激动,但能够看出来,谈话不太愉快。
过了一段时间后,传话的图阵,再次在神术师的队伍上方铺开。
神术师的队伍,在日蚀发生之前,来不及撤出北地。
所以,在日蚀结束之前,仍然要继续行进,但是要更加迂回,防止与黑暗信徒产生正面交锋。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小心死亡之国疯狂蔓延的结界,那比黑暗信徒更可怕。
穆莎拿着短木杖,心情非常的郁闷。
银白色的,金属质感的,翅翼轻薄的小蝴蝶,吊在穆莎头发上一动也不肯动。
穆莎用余光瞟了伊提斯一眼,发现,所有人都是慌乱的,只有他还从容镇定。
※
薄纱般的黑色雾气,缓慢的流动汇聚。
它正在织成一张日轮无法逃脱的网,要侵蚀这天空,侵蚀这清冷圣洁的雪原。
带着灼烧痕迹的黑红色斑点,片片落于白茫茫的空旷之原。
就如同一张清净的白纸被点燃,火星逐渐蔓延。
这是死亡之国的结界碎片。
它们将在雪原显现,逐渐蔓延、聚合,再次开启那死亡的国度。
黑红的魔力如同雾气,又如那正在燃烧的炽盛烈火,丝丝缕缕地溢出。
它逐渐凝聚起来,变成了一道门扉。
骨骼的声音咔咔响动。
这声响越来越近。
那由骨头松散连接的东西,从门中走了出来。
“是骷髅亡灵!”神术师立刻丢下了驱散亡灵的神术。
但那神术的效用不算大。
日蚀还未显现,光明的力量便已经开始削减。
而从那门扉中走出的亡灵,骨头漆黑,如同腐毒之物,连一丝光都映不出来。
这是最高等的亡灵,每一个,都如同那杀死自己,妄图成为神的乔伊斯公爵。
穆莎抬起头,看向那清冷的,屹立在雪原上的发色银白的青年。
日轮的灿金阳光逐渐黯淡,天色也不复之前的明亮。
但是,这个人的身影,却依旧苍白华美,仿佛散发着细微的光芒,比这世间万物都要夺目。
骷髅自他背后走出,漆黑的骨刃高高提起。
穆莎一瞬就从他的美貌之中回过神来,她拿起了短杖。
一点红光在杖端凝聚,赤红的火焰怦然爆开,化为数十个炽烈的火球,扫向正在雪原上的骷髅。
炽烈的火焰袭上骨头漆黑的骷髅。
那苍红的烈火,如同红莲绽开。
穆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但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
那漆黑的骷髅一开始还在挣扎,但在太阳的边角出现了缺失后,就适应了这燃烧的烈火。
它带着燃尽一切的苍红火焰,拿起骨刃,要把伊提斯捅个对穿。
穆莎喊道:“伊提斯先生!”
但在那骨刃触及伊提斯之前,一抹苍白的光,自骨刃的刀尖侵吞而上。
流动的光辉将那黑暗、烈火寸寸清洗,在那光芒散去时,整个骨头架子,都被洗成了雪白的。
仔细看的话,那个骨头架子,好像还在发光?
伊提斯轻声应道:“嗯?”
穆莎:“……不,没事了。”
她动作非常顺遂熟练地,一脚踹碎了那个骨头架子。
然后,她就默默地拿着自己的短木杖,去收拾下一具骷髅了。
神术师的力量,和亡灵的力量是会互相克制的。
黑色的骷髅等级虽然高,但对神术师来说,也不是不能打。
只是,在日蚀之下,就会打的格外艰难。
“所有人都别松懈,小心结界碎片!”
年长的神术师的呵斥声响起。
神术师的队伍正在被死亡之国的结界撕裂。
现在的极北之地空间极为紊乱,走着走着就会遇见断层,被卷到不知道哪一块雪地上去。
在黑暗力量涌动的现在,这种随机出现的断层传送,谁也没办法防备。
穆莎在痛揍了三个黑色骷髅之后,正要小心翼翼地喘口气。
她看向周边堆满白骨的伊提斯先生,发现对方的脸色愈来愈苍白了。
穆莎走了过去:“伊提斯先生,您还好吗?”
伊提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又一具黑色的骷髅在接近他时,被他染成了白色。
他却仿若未觉,只是低垂着头,看着朝他走过来的黑发少女。
黑发少女仰着脸,白皙的脸颊上带着一丝擦伤,那伤口的周围正泛着黑色雾气。
伊提斯伸出手,他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上带着温和的光芒,正打算拂去那一抹擦伤。
穆莎的银灰色眼眸颤了一下。
她心想,这个人又要发什么神经?
就在此时,黑暗的浓雾遮掩过来,穆莎的脚下浮现出黑红色的碎片。
那完美如工艺品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她时,指尖却从那皮肤上穿透过去。
银白的神力顷刻之间笼罩下来。
但是,它却被黑色的浓雾削减,只有极为细微的部分,渗进了那碎片之中。
黑红色的光雾,与那银白的光纠缠在一起,而后不受控制的蓬发开来。
※
下一刻,穆莎的世界天旋地转。
她当时就被淹进了雪里,经历了眩晕、失重之后,穆莎险些就要吐出来。
她暗骂一声倒霉:自己是被断层的空间卷走了,送到了不知道哪一片雪原里。
其实也不算倒霉。
看那个碎片的样子,她应该是会直接被吞进死亡之国的。
但是伊提斯的力量硬生生将它扭曲了,才把她丢到了这片不知名的雪地里。
总而言之,伊提斯又一次救了她的狗命。
穆莎捂住了脑袋,她现在非常怀疑:
神宫的传送阵,是不是就是用了和这鬼地方一样的空间断层的原理。
她狼狈的从雪里爬出来,用了伊提斯教给她的清理衣物和头发的神术。
神术砸下去之后,也不知道是神力受了影响,还是因为她水平太菜,雪没掸下去不说,袖子还被削掉一块。
穆莎心痛的看着自己价格昂贵的衣物。
她想,人真的应该勤勉,要是自己拍一拍,就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了。
她抬起头,发现日蚀已经开始了。
穆莎扒拉着自己的黑色头发。
从长发里翻出一只银白色小蝴蝶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
穆莎说:“伊提斯先生。”
虽然她很害怕伊提斯先生,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在遇到危机的时候,这人才是最可靠的。
小蝴蝶的翅膀颤了一下,那边传来呼啸的风声。
现在的极北之地风不大,会有这样的声音,那边的人应该是在赶路。
伊提斯问:“你在哪里?”
原本伊提斯应该是能靠小蝴蝶定位她的。
但是,现在正在发生日蚀,极北之地的神力、元素和空间都极度紊乱。
而且穆莎之前就有感觉到,他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穆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然从那清冷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焦急。
“我也不太清楚,雪原上没有什么标志物,我周围还到处都是死亡之国的结界碎片。”
穆莎看了看周围,又补充了一句:“还到处都是亡灵。”
漆黑的骷髅从结界中走出来,层层叠叠的围绕在她身边。
“抱歉,伊提斯先生,我可能还没对上雷恩,就要被亡灵耗死在这里了。”
那边的声音沉默了一瞬。
穆莎已经做好准备被嘲讽了,譬如“打不过就死”之类的。
不过,非常难得的,伊提斯这次没有训斥她,而是给出了直接的建议。
他问:“你背囊里有没有晶石碎片?”
穆莎立刻从背囊里摸出了一大袋晶石碎片,她说:“有的。”
伊提斯说:“把它安进骷髅的眼眶里,用神力引爆它。”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等等,给骷髅安眼睛?
算了,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
穆莎站起身来,用神术给自己施加了加护。
她动作极为灵敏的,冲向了最近的骷髅。
在她把金色的晶石碎片安进骷髅空荡荡的眼眶里时,被她放在肩上的小蝴蝶,几乎要被带起的风吹落。
可另一边的声音,却无比的可靠:“吾会找到你,在那之前,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
穆莎拎着短杖,借助神术的加护高高跳起,踩着黑色骷髅的骨刃,给了周围的骨头架子一个飞踢。
晶石碎片中储备的力量被引爆。
巨大的金色烟火在极北之地炸开,在这盛大的风景中,炸翻了一片亡灵。
穆莎一手捏住从肩膀上掉下去的小蝴蝶。
她问:“伊提斯先生,您是不是状态不太好?”
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日蚀之时,是吾的力量最衰弱的时候。”
“倘若不发生日蚀,吾原本能抹掉那块空间碎片,也能直接找到你。”
穆莎愣了愣,她一边给骷髅安眼睛,一边想:伊提斯先生这是在解释?
“吾不知道今天会发生日蚀。”
“在太阳升起之前,吾不知道。”
穆莎:“……”
她发现,伊提斯先生真的是在解释。
他之前觉得她在责怪他,想必此时的解释,就是为了这件事。
但是,这样也还应付不了她。
她的清醒程度,未必就差到哪里去。
穆莎问:“但是,伊提斯先生,您的力量,是足以支撑起传送阵的,至少在日蚀之前是可以的。”
她原本还不确定,但在刚刚她被断层空间带走时,她就确定了这个人的力量有多强盛。
大概是因为现在死关临头,穆莎说话相当大胆。
她说:“太阳升起之后,日蚀发生之前,这段时间里,您有办法直接离开。”
“您没有离开,您跟着神术师的队伍,一点一点的,等到了日蚀开始。”
她这句话的指责含义很明显。
她想说的是:你是真的不在乎日蚀,更甚至,也许日蚀也是你期待的结果。
银白色的小蝴蝶沉默了许久,对方没有继续说话。
只有那呼啸的风声,不停地回荡在耳边,并且愈发的急切了。
过了很久,伊提斯那冷彻的声音才响起:“你僭越了。”
穆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抱歉,伊提斯先生,我不该这样说话。”
“您别太勉强,我大约明白,您现在的状态很差。”
“您赶不上的时间,我会自己拖延,我不会死在这里的。”
伊提斯问:“你怎么确定,吾还会救你?”
穆莎捂住剧痛的脑袋,抬手引爆了晶石碎片。
她在那金色的爆炸余浪之下,发现自己被施加的认知干涉,似乎崩碎了一部分。
“我知道,对于不是人类,和人类拥有着截然不同认知的您来说,我只是一个小玩具。”
“您喜欢百折不摧的生命,喜欢有趣的灵魂,而我,也的确和您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穆莎说:“像我这样的玩具,丢了之后,就找不到第二个了。”
“作为玩具的我,也会让自己保有价值,短时间内,我不会让您玩腻,伊提斯先生。”
被穆莎紧紧握在手中的小蝴蝶扑闪了一下翅膀。
她脑袋痛得几乎要吐出来,但现在,不是她能沉溺于自己的痛苦的时候。
她一脚踹翻已经碎了半条腿的亡灵,又引爆了一次碎片。
日蚀已经开始了,神术的力量在不断削弱。
神术的加护不够强盛,爆炸的余浪几乎把穆莎整个人掀出去。
银白的小蝴蝶从手中掉落,穆莎硬生生压下头颅里的痛苦,要去捡起她唯一的生机。
但在下一瞬,一杆造工精湛,模样华美的神杖,携着淡金色的雾霭流沙,朝着她刺过来。
日蚀已经过半,那金色雾霭正在渐渐流散,即便如此,它也仍然锋利迅速,无可防御。
穆莎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圣子瑟斯顿的神杖。
但在杖端的尖刺真正刺过来之前,一根墨绿色的藤蔓卷住了神杖。
藤蔓的主人身穿黑色长袍,仿佛将黑夜披于己身。
他深褐色的发丝不服帖的乱翘着,一张惨白的脸上胡子拉碴,眼底是浓重的阴翳。
他眼尾带着皱纹,皮肤也不似年轻人那般细腻,整个人都散发着粗犷的气息。
他如同鬼魅,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这雪原上。
但出现之后的他,又比谁都张狂,比谁都喧嚣。
他的身边,是不停抖落羽毛的黑色乌鸦,是盘旋于天空的秃鹫,这些鸟儿们,发出让人心里发毛的凄厉叫声。
“这可不行啊,圣子殿下。”
那满脸胡茬的男人抬起头,脸上带着阴翳又狂傲的笑。
他说:“你杀了她,我会很为难的。”
发色浅金的青年脸色苍白,他色彩极浅的眸子里,涌动着冰冷的杀意。
他如同这极北旷野的冰雪,肃杀的气息,几乎要将眼前人掩埋在此。
瑟斯顿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他沉声道:“雷恩。”
日轮逐渐被黑暗遮掩,天色重新黯淡下来。
灰蒙蒙的天空重新飘落纷飞的白色大雪,狂风也逐渐凛冽。
黑红色的结界在雪原上铺开,炽热的岩浆流淌出来,消融北地的积雪。
穆莎攥紧了手,因为疼痛和现在的处境而沁出冷汗正在滑落。
她设想了很多种与养父重逢相见的场面。
最好的一种,是她言笑晏晏,趁着雷恩没防备,一杖捅他个透心凉。
杖子捅进去了,再放个净化神术洗一洗他的灵魂,把他的黑暗力量削减掉。
在云中之塔出来后,她就感觉到自己的神力在猛增,如果玩阴的,也许有和雷恩打一架的可能性。
但是……日蚀之日,光明虚弱,神术不会太好用。
更别说她趁着雷恩没反应过来痛打对方,现在是雷恩趁着她没反应过来,出现在了这里。
还纠缠住了突然要拿神杖刺她的圣子。
雷恩姿态轻松地,收起了那长长的藤蔓。
他和昔日的宿敌打了个招呼:“许久不见了,光之子。”
“你和三十七年前一模一样,真好啊,不会改变也不会苍老。”
这个模样粗犷的男人又看向穆莎,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的女儿,你没有辜负黑暗的使命,我来接你回家了。”
穆莎:“……”
完了,从被救到被扒下马甲,她黑暗信徒的身份钉死了。
不过,考虑到刚刚的事情。
也许她承认自己是黑暗信徒,和雷恩联手反过来针对圣子,存活概率还要大一些。
但是,如果她敢这么做,力量更强大的伊提斯先生赶到之后,会直接把她碾成渣。
穆莎抬起头,触及到了圣子含带着杀意的冷冽目光。
她想,话可不能都让雷恩说完了。
她开口道:“我不是你的女儿,雷恩先生。”琇書蛧
“你捡到了我,妄图把我变成黑暗的一份子,每天用你恶毒的语言和行为来污染我的耳目。”
“但不好意思,你永远没有办法,让我心中尚存的光松动哪怕一丝一毫。”
她捡起了一枚晶石碎片。
她想,在场的谁要是突然对她动手,她就直接炸对方。
“所以,不好意思,我重新投身回光明之中了。”
“我把不惜化身黑暗的亡灵,也妄想比肩神明的乔伊斯公爵的毕生杰作毁了,他也化成了一具枯骨。”
“我还和我的导师一起,把北地不惜一切代价研究复活死人的黑巫师和公主收拾了。”
“克雷顿王国被天罚毁灭,而我是天罚之下唯二存活下来的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你所憎恨,想尽一切办法想拖下水的神,认同了我神术师的身份。”
这话看似是讲给雷恩听的。
但其实,她是说给瑟斯顿听的。
她很清楚,瑟斯顿先生早已明白,她的身份不简单。
不管瑟斯顿什么时候对她出手,都在情理之中。
不如说,之前他数次态度和缓的和她谈话,那才是不正常的。
虽然她也是真的搞不懂,为什么之前还能容忍她,试图帮助她的瑟斯顿先生,突然就要杀她。
她必须用无可撼动的事实,告诉瑟斯顿先生,自己属于光明。
也许之前检测的元素亲和性会证实她有黑暗,不过没关系,连天罚都原谅她了,圣子又能拿她怎么样?
这种情况下,只要她和瑟斯顿能联起手来,还是能把时间拖延到伊提斯先生赶来的。
穆莎看向脸上蒙着阴翳,身披黑夜的黑暗信徒。
她问道:“生气吗?辛辛苦苦给我洗脑这么久,却全都白费了。”
“不过这也不是你的失误,不管换做是谁,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可是他倒霉,他捡错了孩子,遇上了一个已经拥有完整成熟的三观的异世界灵魂。
穆莎伸出手,掉落在雪地里的短木杖飞回她手中,她说:
“今天,无论我是死是活,你与黑暗都将终结于此,这是将是你的黑暗最后的挣扎。”
持着华美神杖的圣子,立在雪原之上。
他淡淡地说道:“说的很好。”
但是,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赞许之意。
那双浅色的眼睛里,依然蒙着杀机。
而那身披着黑夜的,恶魔一样的男人大笑起来。
他替瑟斯顿补充道:“但是说错了!”
“噢,我的女儿,你怎么如此的天真,是谁迷惑了你?”
“我告诉过你,你天生属于黑暗。”
穆莎说:“不,我属于光明。就算你杀了我,我也属于光明。”
雷恩问:“你以为,你这样说,就能引起那位圣子的恻隐之心吗?”
“不,我的女儿,你不知道,这软弱又善良的圣子殿下,在触及到有关他父神的问题时,心肠会变得无比冷硬。”
“你说再多的好话,他也仍然会杀了你。”
穆莎退了一步:“别说得就好像你不会杀我一样!”
雷恩说:“我?我当然不会杀你。”
“你天生属于黑暗,你生来,便是最纯粹的黑。”
“不正是因为有你存在,今日才会发生日蚀吗?”
穆莎眨了一下眼睛。
这突然的信息要把她的脑子塞爆了。
雷恩说:“看来你还不清楚情况,不过没关系。”
“你马上就会醒来了,我们等待已久的,黑夜的神明。”
“您苏醒之时,就是光明坠落之时。”
他伸开手,那经过磨砺,布满了粗糙的厚茧的手中,躺着一枚半透明的花瓣。
那花瓣被奇异的力量牵引着,悬浮起来,化为一抹幽静流淌的光芒,缓缓地流向穆莎。
于此同时,圣子握起了神杖。
他所有的力量,都被倾注于杖端。
神杖化为流逝的星陨,以极快的速度冲向穆莎。
那力量纵然已经被日蚀削弱,也仍是带着毁天灭地的架势。
黑发少女尚未来得及反应,一道银白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那宽大的,滚着银白云纹的衣袖揽住了她,带着极北之地清冽的风雪气息。
降临在此的神,以不容置疑的臂膀,半环住黑发少女。
黑雾迷蒙的天幕上,那明亮日轮,已经被挖出了黑色的空洞,只余下一圈微弱的光晕。
黑夜重新降临在极北之地,只是这黑暗,比以往更要浓重。
从雷恩手中淌出的那一抹光,在这被放慢的时间里,淌向了被投掷出去的金色神杖。
它的色彩,顿时被侵染成了灰色。
这用以驱除黑暗的神杖,终化为黑暗最锋利的刀刃。
即便那身躯圣洁、强大、高不可攀,也仍是,被这黑暗的刺刃撕开了一道口子。
瑟斯顿急迫的声音响起:“父神!”
而促成了这一切的疯子笑着。
“日蚀,光明与黑暗相遇,光明被黑暗侵吞。”
“我的女儿,不,吾等黑暗之辈伟大的神祇,您从未让我失望!”
对于穆莎来说,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远去。
她只能听见,嘀嗒嘀嗒的,液体滴落的声音。
淅淅沥沥淌落的血液,落于地面的刹那间,惊起了巨大的变化。
在那万死无生的寂静之原上,翠绿的嫩芽顶破雪层,银色的神力如同流丝,在那芽顶织出了花苞。
那血的主人,是这个世界的神祇。
他是万物之初,是生命之始。
穆莎还维持着被拥住的姿势,这短短的一瞬间,她甚至无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鼻间的风雪气息,变成了浓重的血腥气,还混合着奇异的花香。
脑海中被施加的枷锁,正在随着对方流逝的神力崩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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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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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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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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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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