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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莎问:“您做什么?”
她觉得,自己吃饼干没问题,这很正常。
但伊提斯先生吃饼干,这就很不正常。
——是的,她就是在搞双标。
伊提斯的声音清冷:“只有甜。”
他抬起眼睛,淡淡地看着黑发少女,向她讲述从味道中品尝到的东西。
穆莎:“……哈?”
银白的睫羽轻轻垂下,那双清冷眼眸中,极浅的涟漪消失了。
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改变,他仍是一副,不将万物放在眼中的模样。
他沉默了许久,问道:“为什么?”
穆莎连环懵逼,她把问题丢了回去:“什么为什么?”
伊提斯说:“你不过,就是在欺骗自己。”
穆莎捏着饼干纸袋的手僵住了。
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发色银白的青年。
又来了,这种看透一切后,说出的最无情,最直白,简明扼要的话语。
伊提斯身边,就像容不下虚假一样,只能留下事物的本质。
或许是因为,这次不是送命题,穆莎没有感觉到背脊发冷或者头皮发麻。
她只是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而心中的某处才刚刚疏解开的地方,又重新被堵回去了。
穆莎感觉到了些微的怒火,也许是被揭破假象后的恼羞成怒……
但是,这份怒火很苍白,也很无力。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宣泄出来,该宣泄在谁的身上。
穆莎摇了摇头,她问:“……不,这种欺骗要怎么来定义?”
也许是因为今天的伊提斯看起来好相处了很多,穆莎终于鼓起了勇气,来反驳他的话。
她说:“我——”
伊提斯站起身,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颌。
反驳的话语,骤然收拢在了嗓子里。
伊提斯说:“作为人类的认知,在大半程度上,都是自我欺骗。”
“食物的意义,只是用以维持生命,完成自然的更替循环。”
“人类欺骗自己,给了食物诸多不存在的意义,并且把这虚幻之物视为重要。”
穆莎:“……”
她想问问这个人,是不是对摧毁她的人格,击垮她的三观有着格外浓厚的兴趣。
并且因为她百折不摧,柔软却韧性,导致他的兴趣越来越深厚了?
穆莎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仰着脸,看着发色银白的青年,说:“但是,伊提斯先生,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您自己也说过,人类拥有自己的认知,可能与所谓的‘真实’悖逆,这是正常且普遍的。”
伊提斯说:“的确,这是普遍的。”
“对于人类来说,是正常且普遍的。”
穆莎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冷意,似乎身体里,有什么被冻住了。
然后,那些东西一片片的破碎,不受她控制的被抽离出去。
她从那话语中,察觉到了某些含义。
那注视着她的银色眼眸,比这极北之地的冰雪还要冷彻。
寒风猎猎,携杂着要刺穿她脊骨的冷冽。
穆莎觉得,自己如果再敢反驳半句话,再敢说出一句她自己的认知。
她一定会被这雪山一样沉重的力量,压垮坚强的脊骨,整个人都化为碎片。
她原本想说:在克莱维尔王国的时候,您以为我不爱吃饭,给我准备了塞料面包。
您知道那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您给我准备它,您认同过我的这种认知。
这是最大的矛盾。
她咽下了那些话语。
她说道:“我知道了,伊提斯先生。”
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变成了同样的冷冽。
但那仿佛要将灵魂碾碎一般的沉重威压仍未消失。
神的不悦,已经非常明显了。
伊提斯面庞冰冷,银色的眼眸中空无一物。
那华丽的声音,带着旷古的空灵。
“你的眼神告诉吾,你不知道。”
穆莎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她说:“只是一时间难以接受。”
“伊提斯先生,您是我的导师。”
她重复了曾经在神宫的回答:他是导师,引导和掰正,是他的责任。
但是,如果她能被引往他期待的方向——
他可以尽情一试。
穆莎眨了一下眼睛,那浓密的睫毛,如同漆黑的鸦羽。
她说:“老师,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神低垂下眼睛,他松开手,缓缓地退开一步。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说:“你问。”
穆莎问:“我现在是什么?”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现在的你,倘若知道答案,会引起认知断层。”m.χIùmЬ.CǒM
“你沉浸于自身的认知和感触,执着于欺骗自己,吾不认为,你能够接受答案。”
“认知断层的后果,是灵魂崩坏。”
穆莎点了点头,说道:“没关系,我心里稍稍有些数。”
“正如您所说,伊提斯先生。”
“我很难去接受那个答案,但很遗憾,那是事实。”
“我的认知如何变化,我如何欺骗自己,都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
她不是人类了。
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一定不会是人类。
但即便她这样说了,伊提斯也仍然,没有把答案告诉她。
不过,她大约能猜到,自己的变化,和那违背了生死常理的云中之塔有关。
伊提斯说:“你看起来很平静。”
穆莎回答道:“其实,我现在很崩溃。”
但崩溃也没办法。
这确实是打击三观的事情。
也许,她前世二十二年的塑造出的三观,在这个世界勉强支撑十五年后,终于要被打垮了。
但这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这不是什么悲伤、绝望的,让人要哭得歇斯底里,感觉人生无望,要一头撞在柱子上结束一切的事情。
它只是和她曾经的三观不同,将世界以一个崭新的角度撕开在她面前。
这个问题也许能解决,也许不能解决。
但……在自己尚能控制住情绪时,没必要放任情绪流窜。
这没有任何好处,反而只会让她觉得天塌了,世界崩了,自己不能活了——她觉得自己还是能活的。
活着,脑子还是自己的。
只要能维持住这样,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
伊提斯说:“你很矛盾。”
穆莎知道他在指责哪一点:平静与崩溃并存。
这的确很矛盾,不过,这不是第一次了。
她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就各种崩溃,有时候她以为自己完蛋了,但还是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
这漫长的十五年里,她的心情当然是非常崩溃的,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挺平静的。
穆莎说:“矛盾是能够共存的,伊提斯先生。”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矛盾中一步步走出来,是由矛盾构成的丰满个体。”
“我是这样,您也是这样。”
她的身体,有可能的确不是人了。
但在她的认知和人类大相径庭之前,她也还是人类。
物种既可以由现实决定,也可以由心来决定。
这就是她原来的世界里,为什么有些人会被骂作“禽兽”。
伊提斯看着她,问道:“不认输,却又顺从?”
穆莎一怔,发现自己被他讽刺了。
她勉强的露出了一个笑,脚却已经开始往后缩了。
她不觉得自己和伊提斯对话下去,能有什么好的后果。
万一不小心再说出一句他不认同的话,她可能就不像刚刚那样好运了。
……虽然能糊弄过去,但是,还是不要总把自己往险关上推吧。
穆莎微笑着点了点头:“对,这是个很好的例子。”
伊提斯问:“所有一切都一样?”
穆莎已经后退了一步,她维持着微笑:
“这是很普遍的,不仅仅是我和您,您养的小长毛猫也一样。”
穆莎已经大约摸到了他的雷区。
大概就是每次她说“我和别人一样”时,就会出问题。
所以说,面对这种送命题,要回答的圆滑一点,比如……把他和他的猫扯下水。
伊提斯沉默了良久。
穆莎在这诡异的氛围中又退了一步。
但她忘了自己身后有一张用来当座椅的奇怪的纸。
这一步,她就被绊翻了,一下子仰到了纸上。
那张柔软的纸在受到重力的压迫时,轻轻地倾斜过去。
穆莎从纸上滑进了雪地里,狼狈的翻了两个滚。
这场面看起来非常滑稽。
穆莎摔懵了,她趴在雪中,大脑一片空白。
她茫然的抬起头,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又把头埋回去了。
这也太丢人了,她不要面子的吗?
【*的,心态崩了,呜呜呜呜嘤嘤嘤。】
伊提斯那仿若覆着霜雪的银白色睫羽颤了颤。
他看着趴在雪地里,装作一条瘫软麻袋的黑发少女。
伊提斯的声音放得极轻:“这也是矛盾?”
穆莎没趴多久,她在掩住了自己内心的崩溃之后,就从雪地里爬了起来。
她摇了摇脑袋,夹杂在黑发间的白色雪末簌簌抖落。
她抬起头看着伊提斯。
对方刚刚的声音很小,但是,她听力还是挺好的。
而且,他每次说话的时候,总有种万籁俱寂,万物都要去聆听的感觉。
穆莎问:“什么矛盾?”
伊提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不,你和那只猫,不会一样。”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她之前又说错话了?
在她一头雾水,摸不清怎么应对,大脑高速运转的时候。
青年那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了她的一缕黑发。
穆莎:“!”
危机感让她下意识就要跑。
但她到底是应对危机习惯了,强行压下了身体的本能反应。
还没等她摆出那张万能的虚假笑脸,一股银白的光芒顺着她的发丝蹿上。
她脑袋上的,衣服上沾着的雪,全数被这明亮而不刺眼的柔和光芒抖落。
头发重新被梳理整齐,又恢复了那丝绸罗缎般的柔软和顺滑,身上的衣服也变得干爽了。
穆莎还未从惊恐中恢复过来。
她迟疑地说道:“……谢谢?”
伊提斯放下她的头发,那柔软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
他收回手,宽大的袖子落下来,遮住了那美丽如精雕细琢的工艺品的修长手指。
他看着黑发少女,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想要问吾吗?”
“只要不会造成你的认知断层和灵魂崩溃,吾都可以回答。”
穆莎微笑着摇了摇头:“已经没有问题了,谢谢您,伊提斯先生。”
其实她还是满肚子问题,但是……
【你觉得我还敢问吗?啊?】
伊提斯在她心中稍稍软化过的形象,又恢复成了最初让她惧怕的样子。
甚至还增添了一笔——喜怒无常的神经病。
伊提斯后退了一步。
似乎是觉得仍然不够,他又退了两步。
极北之地的风雪,渐渐地止息了。
笼罩在两人身边的结界,不知何时撤去了。
一丝微弱的风拂过,将那碎末一般轻盈的雪卷起,又轻飘飘的落下。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万物都寂静下来。
过了许久,伊提斯缓缓地,慢吞吞的说道:“吾不会杀你。”
那声音仍然清冷平淡,听不出哪怕一丝波澜。
谁知道,听见这话,原本还坚强的杵在他面前的穆莎,向后退了一步。
伊提斯稍稍抬头,视线追上了她。
穆莎仍然维持着,谦逊虚假的温和笑容:
“我知道呀,您是我的导师,无论我的表现怎样差劲,您都会帮助我,而不是放弃我。”
“毕竟,您一直很有耐心,您也一直细心又善良,伊提斯先生。”
但是,平静的表面之下,内心却已经崩溃到了极点:
【你刚才果然想杀我!】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而且这已经很多次了,我要是信你的话,我就是个傻子!】
伊提斯清冷的目光,投注在黑发少女身上。
他说:“你是吾唯一的学生。”
穆莎点了点头,微笑道:“……我真的很荣幸。”
【我可真的太荣幸了!】
伊提斯说道:“所以,倘若你还有问题……”
穆莎打断了他的话:“是的,伟大的,耐心的伊提斯先生,我的确还有问题。”
她觉得,她要是不继续提出个问题,这个人是不会放过她了。
她问:“刚刚您用的那个神术,可以教我吗?”
她确实很馋那个神术。
伊提斯浓密纤长的睫羽落下,又重新掀开来。
他问:“为什么想学?”
穆莎说:“有那个神术的话,就可以随时保持洁净和优雅的姿态。”
伊提斯已经看透了一切,他问:
“进食是有意义的,难道……”
“自己动手洗衣服和洗头发,就没有意义了吗?”
伊提斯问:“学来偷懒?”
穆莎心态崩了。
她心想:为什么你该像人的时候不像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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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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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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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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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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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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