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木质香气在鼻端撩动,苏乐生抬起头,从梁颂漆黑深邃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梁颂比上次在教室里见到的时候更瘦了,右边肩膀处的衣料被包扎伤口的纱布微微撑起。他的目光落在苏乐生戴着一边耳机的耳朵上,紧接着滑向蔓延到颈侧的那片伤痕,所过之处像有一团温热的火焰,让苏乐生觉得一阵发烫。
“你究竟在做什么?”
【和你有什么关系?】
苏乐生看着他,目光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挑衅【还是说,你准备拿我邀功?】
“你怎么会这么想。”
梁颂的眼神颤了一下:“‘东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什么地方是我该去的?】
苏乐生明知故问,抬头看着梁颂笑了一下【你现在又是以什么立场来和我这句话,郑飞的小弟?】
“我……”
梁颂嘴唇无力地翕动了几下,像是想要辩解却辩无可辩。他警惕地往门外看了一眼,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克制不住的心疼:“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要是发现了,你……”
【我一直都很清楚,反倒是你,清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身份?】
“我是你的同学,和……曾经的朋友。”
【那真是多谢梁同学了。】
苏乐生忽然感觉到一阵心灰意冷的疲惫。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梁颂没有珍惜,现在又来假惺惺地劝他,什么意思?
【不过我是生是死,又与你何干?】
梁颂沉默了。
他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苏乐生,惨淡的灯光打在他深深的眼窝上,让他眼睛里受伤的情绪加倍鲜明。
原来梁颂也会受伤啊。
那他想过自己吗?自己之前被伤了那么多次,有人同情过吗?
【你想让我离这些事远点,可以啊。】
苏乐生忽然报复地笑了。他仰头看着梁颂,胸口的污渍和皮肤上的红痕衬着眼角的绯色,明晃晃地刺痛梁颂的眼【作为交换,把你正在做的事告诉我,你在蛋糕店那天为什么要拍那张汽车的照片,你跟着郑飞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
苏乐生原以为梁颂真的会说些什么,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挺讽刺的。
直到两人的关系走到了这一步,苏乐生才意识到其实梁颂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他对自己隐瞒了几乎所有的事,却盼着自己能听话、能坦诚。
凭什么啊?
一时间,那些没来得及发泄的不甘、委屈和愤怒全都涌上苏乐生心头。他什么都不想管了,既然梁颂主动来找自己,那他就索性把所有话都说清楚【梁颂,你根本不是高中生,对不对?】
“你怎么知……”
【你进南城一中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是谁把你弄进去的?】
苏乐生越问越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傻得透顶,打着手语步步靠近梁颂【好歹也管着不少手下,梁组长睡在我家门口不怕被人笑话吗?】
【当初我被尹嘉澍的人拖进小巷,也是你安排的吧?】
“乐生,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别的,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
梁颂沉默了。
他罕见地慌了。深邃漆黑的眼睛内疚地垂下来,像之前每一次惹苏乐生生气时那样。
苏乐生过去真是喜欢极了梁颂这副样子,现在才知道都是假的。
【梁颂,你的心究竟是不是肉长的啊?】
苏乐生第一次意识到,有时候温柔比拳脚可怕,更可怕的是有人用温柔骗走了他的心,回头来还要狠狠扇他一巴掌,把他拖到镜子前说,看,你多傻啊。
【早知道我不该问你嘴里有没有实话的,我该问你有没有拿我当一个人看过。】
“乐生你听我解释,我说过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我相信过你。】
苏乐生打断梁颂。他垂着眸,唇角泛起讽刺的笑意【是你亲手毁掉我的信任,你忘了吗?】
他实在不想和梁颂耗下去了,反正说这么多心里难过的也只有自己。侧身离开的时候,却听见一声:“等等!”
身边的人眼看就将一去不回,梁颂下意识伸手去抓苏乐生的手腕。
烦躁达到了无以复加的顶峰,苏乐生本能地反手一挡,别过梁颂的胳膊把他推到一边。
“唔……”
沉闷的痛哼和身体撞到墙壁上的闷响同时响起,苏乐生的眼皮跳了一下,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刚才别的是梁颂的右臂。
怪不得梁颂那么轻易就被他钳制住了。苏乐生看着他的右肩,深蓝色的衣料下很快就绽开一片颜色更深的血迹。
眼前的景象恍惚回到几个月以前,在208门外的走廊上,他也像这样弄伤了梁颂。
苏乐生忽然感受到一种奇怪的宿命感:他和梁颂开始的时候是自己弄裂了梁颂的伤口,现在要结束了也是。血好像是他们之间避不开的东西,殷红的颜色和浓烈的铁锈味时刻提醒着他们眼下的危险和困局。
【我们扯平了,以后别再来找我。】
苏乐生“说”完转身逃离那片木质香气的海洋,走到门口的时候有感应似的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转头看去。
梁颂解开了衬衫扣子处理迸裂的伤口,把染血的绷带解开来重新扎紧,血顺着他无力的右手指尖落到水池里,鲜红一片。
他的眼睛也是红的,苏乐生知道这肯定不是因为疼痛。
那是因为什么?
苏乐生的思绪被眼前的一片红色弄得空白了一瞬,逃也似的离开,疼痛和窒息的感觉后知后觉地漫上胸腔。
理所当然地,那天晚上苏乐生又梦见了梁颂,却罕见的不是一场春梦。梦里的梁颂是他初见时的样子,穿着校服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的位子上,反反复复地说着一句话。
“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醒来的时候苏乐生发现自己竟然又毫无知觉地泪流满面,但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在意自己的心情。郑飞叫他叫得越来越勤,基本都是去“东城”的包厢里陪酒,有时候是在郑飞的度假别墅里开party。每一次,苏乐生后颈上都会被贴上那种特制的抑制贴。
让人痛苦不堪的燥/热与痒意反复折磨着苏乐生。虽然抑制贴一撕下来一切就恢复了正常,可那种折磨仿佛在他脑海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条件反射。每次接到消息说要去陪郑飞之前,他都会感觉到一阵不可救药的恶心和晕眩,抱着马桶把胃里的东西吐个一干二净才觉得舒服一点。ωωω.χΙυΜЬ.Cǒm
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理智和清醒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即便如此,苏乐生还是发现了一些事情。
比如“东城”似乎不止自己看到的两面。
那一次,郑飞、刘旭和从国外回来的金鹤把苏乐生和几个普通的beta陪酒女叫到包厢里,什么事也没干,只让他们看自己折磨一个后颈上被植入了腺体的beta。
那是一场血淋淋的施暴。三个alpha在beta手臂上的静脉里注入了过量的药剂,看着他在欲/望的支配下痛苦地哭叫挣扎,像顽劣的儿童往蚂蚁窝里灌了满满一盆水,欣赏它们濒死的姿态。
等玩得差不多了,他们就让馥娜带人把不省人事的beta抬走。郑飞看着苏乐生苍白的脸色笑了一声:“要不是你有什么该死的紊乱症,现在躺在那里的就会是你。”
这句话让苏乐生如坠冰窟一样汗毛倒竖。他实在忍不住,捂着嘴巴跑出去,余光看见馥娜他们架着那个beta进了电梯,最后在地下二层停下。
苏乐生的心往下沉了一下。
他记得自己之前跟郑飞一起进电梯的时候,楼层按钮只到地下一层。
“东城”的地下二层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又一团迷雾蒙住了苏乐生的眼睛。他不敢在走廊上久留,去了趟卫生间就匆匆回了包厢。之后好几次他想偷偷溜下地下二层一看究竟,却怎么找不到机会。
与此同时,郑飞和刘旭的人好几次调查到了王洪德父亲的下落,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们派人出去,对方都能逃之夭夭。
苏乐生原以为王洪德的父亲既然是个负债累累的赌鬼,这么多年躲债下来多少也能培养出点反侦察能力,能够因为运气和自身的敏锐脱身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有好几次,刘旭的人都已经掌握他的具体在哪片城中村的屋子里了,秘密冲进去时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四壁。
难道王洪德的父亲身边有人在暗中帮着他?
这个猜测从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苏乐生自己都不敢相信,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这诡异的“巧合”?他想着,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对上梁颂的眼睛。
在包厢里无人注意的地方,他们的眼神一触即分。离开“东城”往家的方向走的时候,苏乐生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目光。
这段时间以来,那道目光始终断断续续地跟着他。苏乐生没回头,转身走进边上的小卖部,从通向另一条街的后门那儿离开。
两个月的暑假说长也不长。开学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下学期班上有好几个同学要出国留学,林筱芝去首都大学的保送资格也稳了,不出意外的话就不再来上课了。大家商量着要抓住最后的机会聚一聚,最后决定在学校附近的火锅店组织一场同学聚会。
“乐生,这儿!”
火锅店的包厢里,姜浩一看见苏乐生就激动地冲他招手,把点餐用的ipad递到他手里:“一人点一样自己爱吃的,别点重了啊,班长说不够再要。”
苏乐生最近一直没什么胃口,心不在焉地划了两下屏幕,抬起头来看了不远处的林筱芝一眼。好久不见,她看起来变得成熟了不少,察觉到苏乐生在看她回头朝他微笑了一下,好像两人之前那点小小的矛盾从来都不存在。
也是,和苏乐生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比起来,林筱芝之前那些在他椅子上泼墨水、看着他被尹嘉澍刁难故意不去喊老师的举动简直幼稚得要命。于是苏乐生也对她笑了笑,刚低下头准备随便选个素菜,身边的空位上就多了一个人。
“我想吃这个。”尹嘉澍大大咧咧地把一只手搭在苏乐生身后的椅背上,指了指pad上的茼蒿。
苏乐生没回头看他,默不作声地把茼蒿点上了。
“再来个肉菜……还有这个,哎不是,在这儿呢。”
尹嘉澍变本加厉地半个身子都凑过来,直接伸手在ipad上点点划划。
他没刻意释放信息素,但身上隐隐浮动的薄荷味还是让苏乐生有些不太舒服,即便他的紊乱症已经好了很多,不至于突然发病。
“要不要我替你打他?”
坐在另一边的姜浩用口型对苏乐生说,还对着空气挥了两下拳头。苏乐生被他逗笑了,摇摇头往边上靠了一点,正准备把ipad给尹嘉澍让他爱点什么自己点去,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梁颂,你也来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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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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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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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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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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