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人在天星负责的业务各不相同,但论起来级别都比梁颂低。梁颂也不和他们客气,“嗯”了一声坐在刚空出来的主位上,点开手机看了一眼。
是张朋的微信,跟他道歉说小巷里的事解围来晚了。梁颂没理,叫了声:“蔡勇。”
“在,您刚才问‘响尾蛇’啊?”
叫蔡勇的小个子男Beta应了一声,他是这个包厢的服务生:“他第一场比赛好像是一周前吧,我们老板弄进来的。”
一周前?
那就没错了,苏乐生一周前刚还上一笔欠款。
也是了,那种情况下他一个失怙的穷学生上哪去找钱填苏兰留下的窟窿,不过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还真是让人意外。
梁颂挺直脊背看向苏乐生的方向,男孩穿着一套黑色紧身衣,黑衣之下是纤细单薄的腰肢,比平时看还要瘦得可怜,好像只要轻轻一拗就能折断。
“过几招了?”
“十几招了。我刚还跟刘金说呢,这小子没那么快趴下。”
这种身板能和大山似的拳手过十几招,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梁颂看着苏乐生新伤叠着旧伤的侧脸,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每天都顶着满脸淤青去上学。
“还挺经打。”
梁颂抿唇笑了,眼中闪过一丝未明的情绪:“他出台吗,多少钱?”
“您看上他了啊?”蔡勇殷勤地走到梁颂身边,“出台是都能出。不过我多嘴一句,这小子长得是挺不错但到底是个Beta。”
“Beta怎么了?”
“没Omega带劲呐。”
蔡勇笑笑:“您虽然是第一次来,但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瞒您了。Omega体质特殊,要是在他们身上用点东西,保证您……”
蔡勇很有技巧地把话停在最引人遐想的地方。
梁颂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口袋里:“什么东西?”
“能助兴的东西。”这回说话的是边上的一个男人,“梁哥,你年少有为,可惜在这些事上……”
他压低音量,凑近梁颂耳边:“那东西说白了就是一种药,给Omega打一针下去,保证他哭着求你操。”
“药?”
梁颂像是来了兴致,眯起眼睛:“你试过?”
“当然了。你不知道那滋味……啧。”
“你就不怕万一出什么问题人死在床上。”梁颂轻笑一声,藏在口袋里的大拇指轻轻抚过里面的银制吊坠,冰凉的银链蛇一样蟠绕在他手指上,“扫兴。”
“这您就有所不知,咱们这东西安全得很,没过量就死不……”
蔡勇急忙忙为自家的药正名,但他话音未落,就听见看台上一阵骚动。
“哪来的茉莉花味?”
“八成是哪个打了药的Omega身上溢出来的吧?啧,真骚。”
包厢里的Alpha们也骚动起来。梁颂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底的晦色却加重了。
因为他从苏乐生的气味里发现了不对劲。
这股茉莉味和梁颂之前闻到过的都不一样,它不再恬静香甜,而是带着某种即将决堤的冲动。
是快要分化的Omega独特的香气。
怎么早不分化晚不分化,偏偏在这时候?
麻烦。
梁颂的眉心不自觉一蹙。他本来不想管苏乐生的闲事,但身为Alpha的本能不允许他放任自己的猎物被满场环伺的虎狼发现。
他的眼神像暴风雨前的天空那样晦暗下来,一股清冷的信息素从身上漫出来,混着场内拳手和观众们的信息素,飘向擂台。
比赛已经进行到第四回合。苏乐生被铺天盖地充满压迫感的信息素搅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后颈处传来烧灼般的感受。
他咬牙勉强站稳,鼻端飘过一丝极其清淡的木质香气。
几乎是立竿见影地,他身体里那股无端的痛苦消下去不少。
怎么回事?这是他今天第二次闻到这股味道了。劫后余生的苏乐生喘着气下意识抬眸去寻那味道的来源,却只见满目黑压压的观众。
没有一个人像是会释放这种味道的样子。
在拳场上走神是大忌,苏乐生蹙眉的功夫,耳边忽然响起风声。
糟了!
他躲闪不及,胸口硬生生挨了一拳。
他踉跄着跌倒在地。
雷龙整个身子压了上来。
“唔!”
像是一座大山凭空落到苏乐生身上。他动弹不得,五脏六腑顿时变得沉甸甸的,连呼吸都费力。
他的心脏在鼻端浓重的信息素味道下跳得越来越快,撞得胸腔一阵阵发紧。
“嘟”!
裁判的哨声在这一刻响起,倒计时开始。
“9,8,7……”
再忍耐一会儿,马上就能拿到钱了。苏乐生盯着头顶眩目的灯光,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感觉到自己的汗水不断地渗进身下的地垫,救命的木质香气和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远离被抽空的肺。
他要死了。这种直觉从未如此强烈,刀一样割着他的神经。
“乐生,小姨不治病了,你跟我回村里吧……”
恍惚中他听见小姨近在咫尺的哭声,冰凉的泪落在他颊上。他伸手去揩,却只碰到一片虚无。
仿佛野鬼勾魂的绳索套在他脖颈上,只差一勒。
苏乐生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活着回到家。
他觉得自己的感官像一台出了故障的机器,从哨声吹响的那一刻起,咸腥的海水味、铁锈味和发苦的药草味……无数种充满压迫感的气味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要不是木质香和淡淡的柚子味像某种屏障把他和这些味道隔开,他觉得真的可能会死在擂台上。
但那些气味究竟是什么、自己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苏乐生依旧想不通。或者说,他不敢多想。
不可能的吧?他在心里祈祷。
深夜回家的路上没什么人,为了保证苏乐生在每次打过拳之后能回得了家,拳场都会派一个Beta服务生送他一程。今天的这个服务生好像格外沉默、也格外不耐烦,把他送到家楼下就离开了。
这对苏乐生来说倒是好事。他用冰凉的手镇着“突突”跳动的后颈一瘸一拐地向前走,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泛起有关苏兰的回忆。
当年,苏兰和他父亲彼此相爱,顺理成章地让对方在自己腺体上打下标记、步入婚姻。父亲染上毒瘾去世之后,她为了让自己忘掉他,选择了洗掉标记。
没想到洗标记的那家地下诊所在手术过程中出了差错,苏兰的腺体被破坏,从此以后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和欲望。苏乐生那时候还小,不知道平日温柔的妈妈为什么突然变得易怒、暴躁又不安,直到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苏乐生害怕地在被窝里躲到半夜,苏兰才被邻居大妈搀回来。她的衣服和头发乱糟糟的,白皙的肌肤上遍布淤青和红痕。水滴从她发梢和通红的眼角滴落,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
五岁的苏乐生吓得哭起来。他想问妈妈究竟怎么了,却被邻居大妈赶进卧室。
“别哭了。小苏啊,这都是命。”
苏乐生偷偷趴在卧室门边偷听外面的动静,却只听到这句让他半懂不懂似的话。
第二天,左邻右舍同龄的孩子在苏乐生去幼儿园的路上朝他做鬼脸,说他妈妈“被强/奸了”“是个破鞋”。
苏乐生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却仍气得和他们干了一架。回到家的时候,他看见一个男人跨坐在母亲身上,用那些孩子口中的话骂她。
而她正在承受。
那是苏乐生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绝望。他想救苏兰,小小的拳脚却没有力气,只能看着她在欲望里越沉越深,变成他不认识的模样。
不过一年功夫,苏兰就失去了她在南城市零件厂的工作,开始每天浓妆地去一个叫“会所”的地方工作。她有时候也会带男人回来,和他们一起躺在床上,把一针管一针管粉红色的液体打进血管。琇書蛧
长大以后,苏乐生经常会想,要是苏兰没去那家地下诊所洗标记,她的命运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觉得这个世界简直不公平到极点,好好的人变成鬼,不是因为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而仅仅是因为性别和本能、还有几场阴差阳错。
苏乐生的心很乱,他想一个人待着理清自己的思绪,却无法忽视一件事。
梁颂还睡在那架沙发上,身上紧裹着沾满灰尘和血迹的校服,脸上不正常的红又泛起来,像寒风中的一只流浪动物。
梁颂的睫毛很长,覆在轻颤的眼睑上,比醒着的时候又多了几分柔软无害。苏乐生看着他,烦乱的心莫名软了一下。
他想越过梁颂回家,却不料对方听见动静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唔。”
梁颂揉着眼睛欠起身子:“这是哪……”
他过了半秒才看见苏乐生,眯着眼睛偏头,语气里带着点惊喜,像是掉出巢穴的幼兽看见了母亲:“乐生?你怎么也在?”
【我家。】
苏乐生耐着性子回答他,后颈上“突突”跳动得更厉害,好像那块皮肤下埋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你们今早刚来过,忘了?】
“我想起来了,是你救了我。”
苏乐生这下没回答。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偏偏梁颂在这时候起身,高大的身躯把他回家的路挡得严严实实。
“我身上的伤也是你处理的吧?谢谢你,否则我真的不知道……”
【客套就免了。】
苏乐生看了梁颂一眼。他依旧站在那里,似乎对挡住苏乐生的路这件事毫无察觉。
【你走吧。今晚的事,我想你也不会愿意被人知道。】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梁颂往苏乐生的方向迈了一步:“你脸上的伤怎么比之前多了?尹嘉澍刚才又来了?”
【你走吧,不用你管。】
苏乐生又开始烦乱了,恨不得把“你走吧”三个字加粗高亮。
“不行。”梁颂义正言辞地拒绝苏乐生,“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没人帮你上药怎么办?”
苏乐生笑了。
气笑的。
【你是不是看不懂这三个字?】
他真的在记事本里把“你走吧”加粗标亮了。
梁颂蹙了蹙眉,眼睛和唇角再次像傍晚时那样弯下来,委屈巴巴的。
“可是你伤得真的很重,我怕……
梁颂的手冷不丁朝苏乐生面门探来。
苏乐生紧绷的神经条件反射地嗡鸣,他挥手挡了一下,清脆的“啪”一声在空气里响起。
这一下的力道太大,梁颂毫无防备,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低低地“嘶”了一声。
他受伤的那只胳膊被打到了,一片刺眼的血迹从洁白的绷带上洇开,让苏乐生的眼皮跳了一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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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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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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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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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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