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星空绚烂。
余瑶和扶桑,被顾昀析拉着出来饮酒。
小小的一方院子里,扶桑以为要继续白日的话题,神情微有些凝重,他脊背挺得笔直,小红雀渺渺站在他的肩头,身上的火红色泽在夜里越发显眼。
余瑶坐在顾昀析身侧,时不时动筷,夹几样蓬莱的特色美味。
值得一提的是,轮渡海经历财神那场雷劫,海水中蕴含了极强的雷电之力,使一种原本平平无奇的银鱼脱胎换骨。成了精的银鱼对残余的雷电避之不及,没成精的却很喜欢,雷电淬体,它们的肉质就变得极其鲜嫩。
带着微微的甜意。
余瑶连着夹了好几块。
顾昀析侧目,也尝试着夹了一筷,他不重口腹之欲,甜的咸的,在他那里,基本一个样,尝过了,就放了筷子。
难得的安谧气氛。
扶桑开了坛梅子酒,青梅的芳香溢出,他起身,给自己和顾昀析斟了半杯,又侧首,笑着问余瑶:“上回醉成那样,这回,就不喝了吧?”
余瑶嗅了嗅甘冽的梅子香,有些犹豫。
顾昀析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淡淡地接:“让她尝尝,果酒罢了,醉不到哪去。”
余瑶一下子弯了眉眼。
扶桑叹了句难得。
两杯酒下肚,余瑶脸上泛起桃花一样的色泽,梅子酒下肚,顺着唇舌向下,一路醇香,喝多了,也并不觉得烈,没有上回头昏脑胀的感觉,只是脸颊有些发热。
余瑶托着腮,纤细手腕上挂着两个玲珑玉镯,里头像是隐隐流着水一样,柔顺的发丝间,缠着两颗莹莹发亮的南海龙珠,衬得她本盛极的容颜更为惹眼。
女神仙,其实大多都是清冷自傲的,再不然,就是琴灵那样不拘小格,不在乎容颜,只看武力高低的,像余瑶这样,又容易被人骗,又喜欢善心大发,就连长相也全然无害,像是生来惑人的花妖的,其实很少。
年龄又小。
其他的几个,其实对她格外费心些。
眼看着,总算是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
扶桑算是将她从小看到大的,这回眼中也溢出些明显的笑意,他喝不习惯果酒,便换了一坛烈的浓酒,给顾昀析也倒上了些,他指了指余瑶,摇头笑道:“这丫头,还是跟在你身边时不那么寒酸,我记得,你沉睡前有给她留下不少好东西,愣是一样也没见拿出来过,没人撑腰时,财不外露的道理,她倒是清楚。”
“这样看来,我和蒲叶等人,终究是比不上你的分量,这丫头,连撑腰都不要我们。”
听到这里,余瑶突然起身,拖了拖竹凳,凑到顾昀析身边,然后坐下,一边眯着眼,一边懒洋洋地将脑袋一歪,磕在顾昀析的肩膀上,后来又觉得硌,抬起头,捧着一张小脸,手肘撑在桌上。
“你们都有自己的事啊。”余瑶掰着手指,像是醉了,又像是没醉,“蓬莱岛闭门不待客,你都多少万年不管红尘事了,蒲叶在西边,人影都找不着,剩下的几个,不是闭关就是忙,我也没什么大事,动不动就去麻烦你们,不太好。”她像模像样地摇摇头。
扶桑也不恼,听她把话说完,笑着反问:“那昀析呢,他可比我们都忙,才出世,多少事情等着他忙啊。”
余瑶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又把脑袋侧到顾昀析的肩上,见他放了手中的酒盏,侧脸清冷清隽,他也像是好奇这个问题,伸手揉了揉她的碎发,音色浅淡:“怎么想的,嗯?”
扶桑又有一种被扎到眼的痛感。
余瑶半醉半醒的状态下,也还是下意识的依赖他。
余瑶想了想,道:“那个时候,你说过的,小事,我得自己处理妥当,大事,就换你来。”
顾昀析掌下的动作不由得轻了一些,一下一下的,像是在给一只打盹的猫儿顺毛。
良久,他微微阖了阖眼,身子往后一躺,竹椅嘎吱一声响,凉风飒飒,他屈指,刮了刮小姑娘粉嫩嫩的脸蛋,“是,我自己说的。”ωωω.χΙυΜЬ.Cǒm
扶桑一哽,又默默地咽下一口烈酒。
到了后面,余瑶昏沉沉搬着一个小板凳,两只手臂枕着,靠在顾昀析的肩膀上,眼皮都在上下打架。
这个时候,顾昀析才正眼看向扶桑肩头难得乖巧的小红鸟,皱眉,问:“云精和养魂珠用下去,还没有恢复记忆?”
扶桑摸了摸渺渺的羽毛,笑得温润,声音好听:“慢慢来,我不敢一次全给她服下去。”
“昀析,我这,也没有什么你看得上的东西,这两颗扶桑果,你拿着。”扶桑从空间戒中取出两颗自己本体上结出的神果,又看向余瑶,轻声道:“当初瑶瑶受蛊惑的时候,曾来我这替云烨求过,我当时觉得不对,却只以为她被情/爱冲昏了头脑,被天族利用,便当着跟来的天族侍从的面拒绝了她,原本想着隔些日子再给她送过去的,没想到,后面就发生了那样的事。”
顾昀析没有推辞,他接了过来,塞到余瑶软乎乎的掌心中,垂眸,声音沉冷:“渺渺的事,你是打定了主意,要从天道手底下抢人?”
他声音沉下来的时候,不怒而威,带着一股令人不由自主就要臣服的意味,但扶桑的定力也非常人可比,他饮着酒,缓缓地笑,食指摩挲着酒盏边缘的图样,道:“想抢,也未必抢得过,走一步看一步吧,日子总得继续过下去。”
顾昀析难得告诫了句:“死去的,强留也不长久。”
他用余光眼趴在自己肩头睡得快现出原形的小莲花,补充了一句:“而且,你现在也没有足够付出同等代价的能力。”
这话的意思明显。
让扶桑别学他。
就算是他,也付出了同等的代价。
但是这个代价,没有人知道是什么。
余瑶的耳朵动了动。
扶桑垂下眼睑,低声道了句:“真有那个时候,渺渺,就拜托你们照看一下。她醒了之后,和现在不一样,是个很听话的姑娘。”
顾昀析没有再说什么。
讽刺的是,在他沉睡之前,也和扶桑说过同样的话。
我不在的时候,照顾一下余瑶。
她没在我身边的时候,是很乖的。
可交给谁照看,能有自己用心呢。
顾昀析沉默着摸了摸余瑶的头发,觉得这些天,好似长长了些,已经垂到了腰腹位置。
山风过巷,空中又飘起了雪。
一道宏光从天边闪到眼前。
汾坷的金光船稳稳停落。
扶桑挑眉,情绪来得快收得也快,他朝汾坷举了举杯,问:“早上才去你的财神观,这会就回了?”
一提起这个,汾坷脑仁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的疼。
他想起夙湟,想起那颗蜷在掌心的,已经有了些意识的种子,一时之间,当真不知道如何开口。
顾昀析眼眸半开半阖,提前替他将话说出来了,“幽冥泽女皇的血脉,你带回来了?”
汾坷摸了摸鼻梁,俊朗的脸上险些直接挂上尴尬二字。
只是自己的闺女。
再接受无能,也不能给活活给闷死了啊。
“夙湟?”扶桑似笑非笑地问:“你人间的夫君?下令将你腰斩的那个?”
这下不止尴尬,连面子都没了。
“嗯。”汾坷闷着声应了句,拿了个罗盘出来,放到扶桑的手边,和声和气地道:“这孩子都生下来了,我也不能就此撒手不管。从凡体肉胎到正式融合血脉,需要一些时间,我是实在没有经验,这就想着,就在你这接着住一段日子,也正好,你给我传授些知识。”
说完,他还破天荒地叫了扶桑一声老哥。
扶桑乐了。
他笑:“行,既然咱们财神都开这个口了,老哥哥就是操着一把老骨头,也得给这个脸面。”说到这,他话锋突然一转,问:“你和夙湟见过了?”
汾坷颔首。
“打起来了?”
汾坷摇头,随意拉了把竹椅坐下,一脸的生无可恋,“打倒没打,就把孩子留给我了,跟我说幽冥皇脉,谁……”他咬了咬牙,说得十分艰难:“谁生出来的,出世之前,就得跟在谁身边。”
扶桑看了看他掌心的那颗种子,又看了看他的脸色,扯了扯嘴角:“这就是,你生的那个孩子?”
这话问得,汾坷都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孩子留下来是可以,但是,夙湟那,你准备怎么办?”扶桑见他脸色实在难看,换了个话题,委婉地问。
“她从此约束下属,幽冥泽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不与天族共流合污,也别犯到我面前,我不再封印她。”汾坷头疼,“先把小的照顾好再说吧。”
顾昀析看着汾坷掌心中那颗小小的种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他倾身,朝汾坷招了招手,问:“你怎么生的孩子?”
一击毙命。
汾坷索性装死不回答。
能怎么生,还能怎么生?!
他还能用嘴生吗?
“自己生,好像要快一点。”顾昀析说出自己的分析。
直到酒喝完,汾坷也没再理过他。
余瑶被顾昀析带回了重华洞天,她先是在床榻上滚了一圈,而后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男人坐在床沿边,侧颜清冷,皎如明月,一改往日的懒散样,脊背挺得笔直,她揉揉眼睛,坐起来,从后面环住了男人精瘦的腰。
这人喝了酒,浑身不是酒香就是莲香,又软得和面团一样,贴在他的身上,扭得像一只不安分的小怪兽。
顾昀析侧首,拍了拍她白皙的手背,声音稍沉:“你睡不睡?”
“弯弯。”她温热的脸蛋蹭上他的手掌心,微微呓语:“你别总凶我。”
顾昀析默了默,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彻底哑了:“现在没有凶你。”
“但是你再闹。”
“可能就真的要凶你了。”
头顶的星空幻境一幕幕变换,美轮美奂,顾昀析呼吸稍沉,他回身,回环住像是被他话语吓到的余瑶,下巴轻轻磕在她的头顶,声线清晰,一字一句道:“阿瑶,我没有你那么善良。”
“我沉睡前,一一请求,让他们照看好你,他们没有做到。”
“现在也没有资格,求我的庇护。”
顾昀析捧着余瑶迷蒙的小脸,目光流连在她桃花一样的唇上,最后,两人气息交/缠,他轻轻地咬了咬她的唇,没有技巧,没有章法,咬了一下就停,像是在刻意打下什么烙印。
“不帮他们,我可以多陪在你身边好多年。”
“我们还能要个孩子。”
“汾坷的孩子都出生了,我们不争第一,总争个第二回来。”
“听见没有?”顾昀析啧了一声,懒洋洋地捏了捏她白玉一样的耳珠,眯着眼睛,问。
捏着捏着,突然就有些意动。
他从来不是个善于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向来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但这事,明显不是他一厢情愿就能成的事。
至少,等余瑶醒酒。
君子从不乘人之危。
虽然,他从不自诩正人君子。
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顾昀析突然有些烦躁。
他从喉咙里冷哼了声,抬手,将嵌在温泉水中的火珠拿了出来。
愣是泡在冷水中,度过了整个后半夜。
这个时候,他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一点。
另一半的天道,没有再压制他了。
这才对,乖乖把重心放到外人身上去。
自己灭自己的子/孙/路。
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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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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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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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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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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