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身体下意识动作总快过脑子,这后果又不是没预料到,不赖自己赖谁?
这方面的蠢事做得多了,蒋成早看得开,也把自己那些想法理得明白干脆。
但突然间,将舒沅反应过来眼前处境、又逐渐踌躇着退开数步,默然按铃提醒医生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即便字字句句都到嘴边,他终究还是把所有咽回腹中,半个字也没说出口。
——当他固执吧。或许也因为他现在很清楚。
有些事,从不是为了拿出来炫耀讨好才做的,他不想把这份感情变成这么廉价的筹码,也不想成为“救命恩人”、“大英雄”、“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他和舒沅本该从来都是平等的。
他保护她,是因为他爱她,她值得,而不是“我想拥有她”,“她是我的”。
这不一样。
*
于是,同一间病房。
两人各有心思,各自沉默。
直至一小时后,结束了大批医生护士蜂拥而入、从头到脚滴水不漏的检查,又听了一大堆蒋母在电话那头的低声啜泣、关怀备至,暂时屏蔽掉外界过分关注的全院重点看护对象“蒋某人”,复才得闲下来,侧头一瞥。
不远处的小茶几旁,舒沅正按照刚才医生的叮嘱,在便利贴上誊写着之后养伤的注意事项。一笔一划,不仅慢得出奇,且认真非常。
当然,究竟是为了缓解尴尬,还是真的不想分心,就见仁见智了。
蒋成:“……”
不是他说,刚才情动的一抱仿佛只是幻觉。他毫不怀疑,她现在大概对桌角贴好的便利贴都比对他有耐心,似乎已经忘记了病房里还有一个人,更完全没有抬头搭理他的意思。
哼。
蒋成撇撇嘴。
好在,思来想去到最后,想到裹满纱布的后脑隐隐作痛,甚至带着些许陌生凉意,他还是终于找到借口,目光一转,轻咳两声,小声提醒了她一句:“阿沅——汤。”
这声刚落地,舒沅笔尖登时一顿。
“汤?”
她抬头,有点呆呆地反问。
好半天,才陡然想起被自己随手搁置在案台上的冬笋排骨汤和清淡白粥,“蹭”的一下站起身来。
“哦,对,汤——那个,你、你喜欢吃,不是,喝的。”
她有些结巴。
明明是对着他说话,视线却穿过他,只一个劲盯着他背后的墙纸。
说完这句,便忙不迭扭头,很快端来汤和粥,放在床头柜上。
然后呢?
蒋成这次终于学聪明了点。
当即熟练地摆出无辜脸,给她铺了个百米长台阶下。
“我真饿了,”他咕哝着,“但背上疼,脑袋后头也疼,阿沅,手一动也疼。”
这不是吃不了吗?
那只能等喂了。
舒沅脸色一僵:“……”
此时此刻,谁又能想到,其实完全没有吃饭胃口、甚至连喉咙也还因为虚弱状态隐隐作痛的某人,只不过是在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而已。
——大抵他这技术已炉火纯青。
她只不经意盯他一眼,便仿佛又看见某年某月某日,熟悉的、湿漉漉的、有所求的眼神。
恍惚还是昔年今日。
虽然配上那粽子头,再帅的人也实在有点说不上来的滑稽。无奈她始终最受不了也拒绝不了的,还真就是他示弱的时候,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一时间,刚才心里打了一万遍开口的腹稿,只得又一次作废,她略有些别扭地坐下身来,还是认认真真地,先给蒋成摇起病床,复才端起汤碗。
蒋成喝了一口。
舒沅余光偷偷瞄他。
他准备喝第二口。
舒沅正低头,吹着本就只剩点余温的一小勺汤,却又突然,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一下抬起头来——
可惜天公不作美。
偏偏好似算准时间,让她撞上他不闪不避视线。
刚想好要说的话,一时又不知何故堵了喉口,她顿了顿,只能干巴巴的恶人先告状,说了句:“看我干嘛?”
她其实从小就有这臭毛病:不会撒谎,又想不好怎么措辞的时候,往往只能乱说一通,试图转移开对面注意力、继而寻求脱身办法。
可谁能料到,蒋成这次完全不按套路来?
倒是一计直球,直接打得她两眼发黑,好半天,耳边都只剩下那句毫无铺垫就说出口的、轻轻软软的一句:“我想你,老婆。”
那声音还带着未褪去病气的虚弱。
但凡换个别人坐在这,大概也只需要三秒,就忍不住,会要对眼前这病弱大帅哥缴械投降——
问题就在这。
舒沅又不是什么青葱少女,加上对他这话早已免疫多年,还以为他又要不分场合乱说话,瞬间头皮发麻,尴尬到只想把碗砸他脸上。
但这样对待一个病患未免太无情无义。她实在下不了手,只两排牙齿咬得喀吱作响,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
“你别担心。”
结果话太结巴,又被对面抢去话茬。
蒋成也不给她机会反驳。
像是塞了一肚子话要说,一股脑便抢先倒出口,嘶哑到底的嗓音也一点不影响他发挥:“我不是想要用这种办法让你一下原谅我,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怎么才会原谅我,真的。”
啊。
原……谅?
舒沅一愣。
他突然蹦出口的字眼,好像正是为了打消她疑虑而来。
甚至莫名勾起回忆:这个词,大概,或许,好像,真的是她第一次从蒋成嘴里听到,还是用这么诚恳的语气。
一时间,犹如天方奇谭,怪异到足够把她想讲的什么“谢谢”、“我知道你做了很多”、“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聊一聊”都比得逊色非常,简直拿不出手。
她想接话,又不知道怎么接。
迟疑片刻,蒋成却长睫微掀,忽的定定看她。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哑声说。
“就在快死的时候,大概是吧,反正,好像人生走马灯一样,我看完了那个梦。当时一直在想,我怎么这样?我以前是这样的吗?结果还真是。”
舒沅默然。
“……原来我小时候,是真的不懂怎么替人着想,尤其是替你着想。可能因为相信你喜欢我,不会离开我吧?所以那时候永远学不会珍惜,为了面子,死也不想承认,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真的。从十七岁,我就一直喜欢你,只喜欢你,到现在二十八岁了,十一年了,这是我这辈子除了赚钱以外坚持的最久的事——可我六十岁总会退休吧?最多六十五岁,但我喜欢你这件事,不管你愿不愿意,答不答应,都可以到我死的时候才说,你知道的,我不相信什么神啊鬼啊的,死了就是结束了,到那时候,才是真的不能再继续了,我没骗你。”
“……”
这一点也不浪漫的语气,简直了。
到这个时候,这人说话还完全没有点优美措辞痕迹。
简直就像是在给她做担保,一板一眼,毫无平时的矜傲气质。
却不知为何,大概她也被传染了——只听了几句,就忽而眼角发酸,只得一边嘀咕着“病糊涂了吧”,一边放下手中汤碗,不住仰头向着自己扇风止泪。
有什么好哭的?
在她的预想里,自己应该有理有据,有进有退,十足大女人才对。
可眼泪偏偏止不住。
尤其是,这人竟然还敢接着说:“我真的没骗你,骗你……骗你马上破产,一辈子打光棍,没儿没女。”
年代感十足的毒誓,果然很有初恋气质。
——蒋成,你真的是九零后吗?
她听到气得直翻白眼。
结果,大概也是被她边气边哭,依旧断线珍珠似的眼泪吓到,逐渐的,他也跟着开始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本来说话声音就嘶,人又虚弱,折折腾腾一大段话,说了快半个小时:
“还有,呃,除了年轻时候的事,还有,那个,我还有原则性的错……就是和叶家合作的事,那件事是我错了。”
“我当时、当时是这样计划的:先借壳上市,把天方的股价推高,趁着那时候虚假繁荣,很快就跟他们合作,他们买股票,我赚了他们三亿本金——就,整个原理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主要,当时在他们那个领域,叶家的技术确实属于顶尖水平。你也可以理解成,就相当于我需要他们出钱,又同时给我出力,我当时是没有把这个归类到合作的,只是一种变相的li,: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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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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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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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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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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