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成?”
熟悉的女声伴着几度轻叩车窗的细动传到耳边。
驾驶座上,他霍然一惊,脑子里那些泛滥许久的古怪念头几乎瞬间烟消云散。回过神来,只下意识抬起手腕看表:离晚饭早过了三个小时,已是晚上九点多。
车窗边摁下,蒋成已忍不住开口问:“我妈又拉着你聊那些有的没的了吧?这么晚还不让你走。”
“没有,”明知他最烦那些,舒沅倒是依旧四平八稳,“就简单说了下最近的情况——你帮我把后面车门开下,妈拿了一堆补品给我,腾不出手了。”
补品?
他眼神一抬,见她左右手满满当当,这才反应过来,匆匆下车帮忙。
舒沅不习惯使唤别人,后头跟上的几个佣人本想来帮手,很快被打发走。剩下两人一个搬一个放,蒋成递着递着,忽而又瞥了眼别墅大门方向。
刚想别扭地冷嘲下自家那位每次临走都要唱大戏的钟秀女士,结果舒沅跟早料到他要说什么似的。
前脚把后座上那满满当当补品堆正,后脚就给他答疑:“今天做菜累了一天,想说让妈妈早点休息,我就没让她再跟出来。”
说完,便扭头坐回副驾驶。
蒋成忽的有些失笑。
却没再多说什么。只等两人都坐稳,他踩下油门,停在蒋家别墅前的这辆浅灰色宾利欧陆随即缓缓开动。
“……”
舒沅没注意到身边人这天时不时飘来的欲言又止眼神,兀自埋头扣紧安全带。
过程中,不知想起什么,倒难得主动同他搭话:“我出来的时候,感觉爸爸兴致不高,你们今天是不是聊得不太开心?”
“有吗。”
“应该是吧,我看他都不怎么笑了。难得回来一次,你对爸爸的态度不要那么差。”
“也没差到哪里去。反正唠唠叨叨说来说去,还不就是公司那堆事。”
“……哦,这样。”
她说话总是这种语气。
并不非要劝服谁,倘若觉得说多了也是无用,便索性没了下文。
唯独路边霓虹灯光肆意错落,折射车窗,光与暗的交界利落分明。
车上的两人,却恍惚都有些心怀鬼胎似的,一段对话潦草结束,又没人开启新篇,只能各自沉默。他开车目视前方,双手不自在地握紧方向盘,而她反身从包里捞出手机,低头刷了会儿微博,随即开始慢吞吞回复着那些吃饭时没得空看的工作消息。
波澜无惊的气氛持续了约莫五六分钟。
到最后,还是蒋成没憋住。
也不做什么铺垫,倏而便抛出了句没头没尾的:“阿沅,刘医生约的复诊是半年一次吧?”
“……刘医生?”
“嗯,市一那个妇科主任。我记得最近该到日子了。”
话说得突然,舒沅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哪个刘医生,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的确,自打当年因外伤导致子宫出血,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蒋母后来也特意为她安排医生,每半年一次复诊护理、调理身体。
但蒋成一向最受不了妇科既嚎哭又见血的气氛,所以很少过问细节,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送她到医院门口,然后再停在外头等她出来而已,更别提和刘医生有什么沟通交谈——这会儿怎么突然惦记起到那复诊的事了?
但奇怪归奇怪。既然现在还是夫妻,这种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还是点了点头,“是到日子了,我前天下班刚去过。本来想跟你提一下,但正好方忍说你那天行程很满,所以我就一个人去了。”
“……”
“反正只是常规检查。已经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大问题。就还是老说法,让多注意饮食,心平气和什么的,不影响日常生活。”
舒沅打字回复的手指仍旧没停,说话的语气也稀松平常:“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只是一下想起来了。”
蒋成答得飞快。
正说着,却又不由分神瞄了眼前视镜——舒沅长睫低垂,看着手机屏幕,并没同他对上视线。
却偏偏是这种平静教他心里某种莫名情绪开始作祟。
蒋成停了好一会儿,到下一个红绿灯路口时,忽而低声补充了句:“不过,这种事你其实直接跟我说就行了,不用通过方忍。”
他说:“就算那天有会,也得分轻重缓急。回头我会跟他们说,以后不要再在你这多嘴多舌。”
“……?”
舒沅听得一愣。
虽没应声,滑动屏幕的手指却瞬间慢下来。
——毕竟,就算是因为不习惯她现在状态,所以施舍着偶尔卖卖乖,可这语气也太不‘蒋成’了。
联想起今天蒋母私下里跟她商量时说的话,更是哪想哪不对:
难道蒋成知道自己想要用“旁门左道”温水煮青蛙,骗他和平离婚了?
可是按他的脾气,知道了怎么可能会是这种反应?还是说蒋成进化了,知道简单施点小恩小惠自己不领情,为了重新占据主动权,开始以退为进了?
车厢内气氛因她的沉默而趋于凝滞。
可还没等舒沅捋清楚思路回应,一旁的蒋成却先一步做了决定,等她反应过来,车已经靠向路边停下。男人单手解开安全带,几乎下一秒,气息便瞬间盖过来,将她搂进怀中。
她嗅到他身上那股薄荷香气。微长的发梢掠过她耳廊,丝丝的痒。
继而这痒蔓延到唇上。细细密密,自上唇到唇角,亲密厮磨,交缠,直至牵连出细细银丝而分离,他温热呼吸尽数喷洒颈边,颈窝如同被灼烫般一片烧红。
她热起来,只得推他。
却助长他抬头,温热的唇蹭过她耳廊,前视镜里,伴着一个寒颤,她雪白面皮瞬间红至几近滴血。这过程快却不激烈,缱绻不失细碎,然而多年来她在这方面都极被动,又是一吻碾磨,几近失氧的脑袋许久才恢复思考,她低喝:“蒋成,你发……发什么疯?”
更狠毒的话就哽在喉口。
然而蒋母在离开前的千叮咛万嘱咐忽而响彻耳边——对待蒋成,硬来肯定不行,否则没人压得住他脾气,还谈什么离开?于是这么轻飘飘一句更像娇嗔的话落地,她原本想要推开他的手也只得落回原处,依旧任由他抱着。
他抱了很久,什么话也没说。
毕竟他从不是什么情绪化的人,更不是坊间敏感多情的文艺青年,相反,和他略带女相的好容貌毫不搭衬,他是个极度自傲果断,且野心勃勃有目标的人。在这种时候,说什么话都不像他。
他甚至也不知道怎么表达——从小到大只有别人顺着他,他怎么可能因为自己无来由对家庭的渴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隐隐约约冒头的那点微妙感情,就低头说对不起?
何况,他欠她的也并不是“对不起”。
婚姻里需要的不是“对不起”。
他好像什么都明白,可是许多话无从说起,到最后,也只是说了句:“我第一次亲你,也是在车里。”
明明眼神软成一滩水,结果还是没轻没重咬破了他嘴唇,让他足戴了一礼拜的口罩上学。
——被吃豆腐的明明是他吧?
果不其然,她眼神一动。
声音忽而变轻了些:“哦,那是我初吻。”
“难道不是我初吻?”
“……”
她掩饰似的摆了摆手。
脸上不知是方才蒸腾的余温或被突如其来的回忆激红,只敷衍着:“算了,亲就亲了吧。不知道你怎么了,最近老回忆什么过去啊。”
她的感叹其实更近似于一种无奈的逃避。
然而两人拥抱最终分开时,借着路灯余光,她忽而瞧见蒋成唇上从她这借去的一抹红——还是今年最流行的豆沙色,放在他这张脸上,简直宛如行走的口红广告立牌,女人都涂不出这样唇红齿白,妍丽出群。
“怎么了?”
蒋成还不明所以,歪头看她。
好笑的心情顿起。
或许因为她今天终于得到离开他的锦囊妙计,两个月的郁结都有了出口,竟然一下觉得豁然开朗,连带着看他都偶尔顺眼起来,还好心伸手,给他抹了抹嘴唇。
手指揩过。
像是恶趣味,又像是真心话。
她笑着说:“反正,我就不喜欢回忆过去——总感觉自己像是捡了便宜的青蛙公主似的。”
*
自从那天从蒋家回来,虽说解释不清楚原因,但舒沅的情绪确实突然转好了不少。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数月前,三明治是鸡胸肉加全熟蛋、偶尔配一片芝士的三明治,白裙子也放回压箱底的位置。他偶尔会来接她下班,更多时候,她会在下班后提前做好晚餐,等他回来一起吃。ωωω.χΙυΜЬ.Cǒm
偶有的波澜仿佛就这样掀过一页,在蒋成这,舒沅还是那个最爱他也最包容他的舒沅。
唯一的改变只是他也越来越多地学着怎样回馈以关心,于是诸多珍贵补品、拍卖会上高价拍下的钻石珠宝、当季高定,都愈发源源不断地被塞进了家里三层的储物间。
她都接受,偶尔亲亲他脸颊,是平和廉价的回礼。
只在他所无法注视到的地方,她工位桌抽屉里,那本装订好的伦敦游览手册,慢慢变得越来越厚;而家里书房那几本多年无人问津的英汉字典和英文原著书,也开始夹杂着越来越多的手写笔记。
——“舒沅。”
时逢午餐时间,她早早在员工餐厅用餐回来,正窝在工位上听雅思听力。
太久没捡起来英语,以前那些个哑巴英语的读写底子再厚,在对话面前也显得薄弱。
舒沅有些苦恼,听得一双乌青眉紧皱,连一贯显福气的圆脸似乎都苦巴巴起来。
还没等重听,却是刚才连叫了她两声都没被注意到的人,先一步纡尊降贵地走到她桌前,打断她思绪。
入目是一双水白色镶钻高跟鞋。
舒沅认得这个款,大概是某个品牌之前做的限量版型,她也有一双,不过是批量买的——各个大牌的限量都混在一起,蒋成让方忍搬回家,她只粗略扫了眼就扔进了储物间,因为跟太高,她穿着腿肚子直发抖,只能闲置。
但面前这个人穿得却气派十足。
小腿半点赘肉也无,笔直纤细,再往上看,腰也细长,连胸前起伏都与她气质匹配得当,扑面而来的千金大小姐气质,放进影视剧里就直接能套用的模板。
她抬头。
面前人看着她,她也看着对方。
这张记忆里唯一能和顾雁争校花位置的脸,当年校园贴吧里无数男同学为之争城南校花位置争得鸡飞狗跳。
和顾雁明艳打眼的美丽不同,叶文倩的美,永远是清丽温妍,润物细无声的华美。
多好看啊。
这么多年,始终如一的好看。
舒沅的心忽而一寸寸冷下去。
摘下耳机,对方的声音传到耳边,更是与当年毫无变化,依旧平和温柔:“舒沅,好久不见。果然,听顾雁说你在这里工作——我们公司之间正好有合作,今天过来开会,想着得空了,开完会还能来看看你,叙叙旧,幸好。”
幸好什么?
舒沅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可她依旧起身,伸手。
两人的手指交握,一冷一热。
她温声说:“你好,叶小姐,很多年没见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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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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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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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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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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