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想活下去。
很久很久以前,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他有意识以来,他就清晰的知道芸芸众生之苦,且坠身疾苦又不得解脱。
“童磨大人是神赐给我的神的孩子,童磨大人是神子啊!”
生下他的女人这么说。
原因无他,只因他天生白发,瞳孔与常人不同,是色彩绚丽如琉璃一般迷幻的颜色。
所以,他的母亲不是母亲,只是生下他的女人,神子借了人类的腹部生出来,人类是人类,神子是神子。
他从未怀疑过这种说法,大家都是这样说的,生下他的女人也是这样说的,那么他一定不是人类,是借着人类腹部生出来的某种非人存在。
“才不是这样!这叫基因变异,童磨大人,您不是神子,您这叫七彩玛丽苏配置!”
他的侍女杏子这样告诉他。
杏子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生下他的女人大部分时间在应付教徒,因而专门买了个侍女来照顾他。杏子生得可爱,又跟他年龄相仿,小小年纪就聪明伶俐,因此成为了他的侍女。
杏子是个聪明的孩子,在大人们的面前一向苟不言笑,听话懂事,却在私下跟他讨论很多事,每次都有与众不同的见解。譬如……
“什么是玛丽苏?”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杏子兴致勃勃的解释:“就是世上所有人都爱她,她也爱所有人,一般七彩玛丽苏,头发七彩或者瞳孔七彩是标准配置。”
世上所有人都爱自己是不是正确,他不知道,但他想他应该是爱着所有人类的。而且他的确是七彩瞳孔。
“原来如此,我是七彩玛丽苏。”
杏子笑得死去活来,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忽悠了。
如同解释玛丽苏是什么一样,杏子也告诉他什么叫基因变异,总之,人类偶尔会生出长得完全不同的孩子,很可能他们祖先的祖先就是这样,又可能是突然外表偶然变化而已,并不是稀奇的事。
“也有白色的老虎,是白化老虎,也是基因变异。很少见罢了,有的基因变异造成的外表变异,适合它生存,它就生存下来了。如果不适合生存,就死掉了。自然就是如此。”
杏子总知道那些大人们都不知道的事,比他身周的其他所有人都聪明。
但是杏子很胆小,杏子不喜欢别人知道她知道这些事,有时候不小心说漏嘴,就会声称是‘童磨大人说的’,然后大家都会说‘不愧是童磨大人’。
他也从不介意杏子用他打掩护,因为杏子这么聪明可爱,如果离开他怎么活得了?这个世界一向对孩子苛严,尤其是聪明的女孩子。
聪明的杏子也知道她离开童磨大人不一定能活,总是紧紧跟着他,无论什么时候都寸步不离。
所以,那个时候也一样。
“不要看!童磨大人!”
杏子试图用她小小的手,遮住他的视线。
可惜她的手太小了,无论是应为生父的男人痛苦扭曲的脸,还是女教徒半裸身躯开膛破腹的模样,或者生下他的女人口吐鲜血,一副前往极乐之处幸福的神情,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不能看?他们,不是前往极乐净土了吗?这不就是他们一直所求,一直想拥有的?世上没有天堂跟地狱,但是有极乐净土。你看,他们前往了极乐净土。”
童磨这样的理解没有错误,因为他本就是被这样教育,在他的理解来看,没有痛苦与烦恼,那就是极乐净土。
杏子哭了。
看到死人的时候没有哭,看到童磨过来没有哭,但是听完童磨说的话,她哭了。
她抱着他哭着,说童磨大人,童磨大人,是的,他们前往极乐净土了,但我们不可以。我们不能去极乐净土。就算那里没有痛苦跟烦恼,我们也不能过去。
“为什么?”
他这样问,那不是所有人类想要去的地方吗?那不是能摆脱痛苦与烦恼,极乐教的教徒们所追求的地方吗?为什么作为教主,作为神子的他不能去?
“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的世界……我们也要活下去。”
杏子这样对他说。
他不明白。
但是他记住了这句话。
杏子是对的,一直以来都是正确的,如果杏子这么说,那么多半是对的。
然而,那是一场风暴的开始。
极乐教的教主跟夫人还有数名教徒暴毙,只剩下年幼的神子,在很多人看来,这就是明晃晃的肥肉。
而他,跟他的侍女杏子,都是漂亮的孩子。
有人想成为新的教主,成为扶持神子的人上位,并不奇怪。
有人打着不好的心思接近他们,想要拥有这对漂亮的孩子也并不奇怪。
只是这些人太过愚蠢,轻视了极乐教的神子的聪慧,以及神子对极乐教徒的影响力。
每个人都有其天赋,如皇家的孩子由于从小是万人之上,因此会有尊贵的气质让人忍不住跪下拜服;从小如神一般养大的孩子,自然也有只有神才有的气质与亲和力。
那些教徒之中的很多,见过童磨,跟他交谈之后就成了狂信徒。
神子是正确的。
神子是真正的神的孩子。
神子带来了慈悲与爱,与神子在一起,痛苦也跟着不见了。
伤害神子的人是世界的敌人,意图伤害神子的人是罪恶下地狱的畜生!
童磨没有特别做什么,只是用他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跟深沉迷人的嗓音说:“那一个,是罪恶的,不需要了。”
其他教徒就如同狰狞的恶鬼,扑上去将愚蠢之徒活生生撕成碎片。
当然,他们立即将现场清理干净,就像他们清理教主夫妇时一样动作迅速又干净快捷。wWW.ΧìǔΜЬ.CǒΜ
“童磨大人……童磨大人……”
杏子又哭了。
“为什么要哭呢?杏子,你应该笑啊?没有谁,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我们。为什么不笑呢?”
他大约不讨厌杏子的笑容。
他能够模仿的,也只有杏子的笑容。
但是他的杏子不再笑了。
虽然依然一如既往的陪伴他,跟他说话,但是再也没对他笑过。
之后的不久,他遇到了自己的命运,成为了不死之鬼。
杏子知道之后,什么都没说。
这一回她没有哭。
后来还是一样,无论他走到哪里,杏子都跟着他,哪怕他成为了鬼王手下之中最为厉害的上弦之贰也未曾离开。
他喜欢那些放弃自己未来,渴望永恒安宁的虔诚者。
杏子从不虔诚,也不渴望永恒的安宁,她一直都是个令他难懂的人。如果讨厌也有那么多离开的机会,但她一直都没有走,自愿继续做他的侍女,直到她老去、死去。
“你愿前往极乐净土吗?”
在最后的时候,他轻声询问伴随自己已久,久到他以为那会是永远的女子。
“童磨大人……童磨大人……”
她用干枯的手费尽全力抓住他的手,他轻轻的回握住,贪恋那一点点流失掉的温暖。
“不要贪恋极乐净土……您一定要……一定要活下去……会再见的……”
她说着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最终停止了呼吸。
这让他有些困惑,她自己呢?她没有说她自己,到底想去极乐净土,还是如同从前一样拒绝呢?
为什么要用最后的力气说这样让人困惑的话,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真是个傻姑娘。”
他猜,她是想活下去的,尽管世间疾苦。
但是她却从未提过想成为鬼,到最后也说着不想让他贪恋极乐净土。
“那就应该留在我的身边啊?一如既往。”
成为我的一部分,成为我的血肉,这样不好吗?
童磨跪坐在她身边一整天,终于想通了其中的逻辑关系。
他记得,人世间有一种说法是轮回。虽然他自己不相信有轮回,但人类是相信的。杏子说会再见,那么说的就是轮回了。
还有种说法,是被鬼吞噬掉的灵魂不得超生,没有轮回。
所以杏子才不希望去极乐净土吗?因为她相信轮回,约好了,跟他在下个轮回再见。
“埋葬她吧。”
他说。
尽管,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没有什么轮回。但是既然约好了,那就没有办法了。
明明知道,没有轮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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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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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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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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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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