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抄家的朝臣,嫡亲的子孙往往下狱待审,倘若牵连旁支,便流放异乡。
那时韩悯与爷爷被关在不同的牢房里。
韩悯的牢房窗外是一座行刑台,那地方常年处决犯人,上边全是血迹腐肉,吸引了许多乌鸦。
他在牢里待了几日,某一日忽然摸见袖中一只小竹哨。
那时傅询还在西北边带兵,有一次回来述职,临走前不知道为什么,给了他这东西。
他用竹哨把那只叫燕支的苍鹰喊来,扯下一块衣摆,咬破手指,给傅询写了个字——求。
他实在是没法子了,才向从前与他针锋相对的人求救。
苍鹰飞进乌鸦群里。
可他没等来傅询,反倒等来一群老太监。
“过了年也才十七呢,嫩得很,嫩得很。”
“素闻韩家二公子聪明伶俐,入了宫伺候贵人,那才是你的好福气。”
“模样是真好,我想收干儿子,都别跟我抢啊。”
韩悯嗓子沙哑,道:“朝臣抄家,子孙入掖幽庭,不是做……”
太监。
老太监一提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你倒想得美,圣上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由得你挑挑拣拣的。”
宫里的太监,往往是小的时候就进宫的。
行刑之前,要先在暗室里关上几天几夜。
等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再让他一次吃个饱,只给吃的,不给喝的。
等事了了,再把人送回暗室里去,混混沌沌地养几个月的伤。
等伤养好,就能伺候人了。
韩悯被挪了个地方,关进一间暗室里。
唯一能和他说说话的系统,前几日回控制中心检修了。
他一个人待在暗室里,也不知道时辰,只是每日有人从窗子里递饭食进来。
韩悯一口也吃不下,躲在角落里,一开始还想想该怎么办,后来就什么都不想了,就是靠在墙边。
被恭王踩断的右手没有换药,也不知道骨头是不是错位了,还隐隐作痛。
太黑了,不见光,没人与他说话。
身上心里,都疼得厉害。
他觉着自己快要死了。
不知究竟过了几日,他被提出来。
双眼见光流泪。
正中的圆桌上摆着许多吃的,就是不见汤水。
韩悯大概知道那些规矩——吃完这顿他们便要动手了。
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掀翻桌子,也不知道往哪儿跑,闹了一会儿,就被几个人按在桌上。
“他既不吃,等会儿熬不过去,也不赖我们,直接下刀子吧,也省得麻烦。”
韩悯喊也喊不出来,到底挣脱不了,泄了力,脑袋重重地磕了一下桌面。
没死没晕,只有两行眼泪自眼角流下。
正拿着刀子用火炙烤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房里人大乱,韩悯趁机滚到桌下藏着。
有个人说:“王爷,这地方污秽,您请别处……”
傅询踹开跪在脚边的人,在桌前蹲下,掀开桌布。
韩悯看见他,没哭也没喊,呆呆地唤了一声:“傅询……”
傅询跪在地上,伸出手,把他抱出来。
折腾了不知道几天,韩悯迷迷糊糊的,出来时,已是夜里。
他恍惚看见不远处熊熊火光,便问:“那儿怎么了?”
傅询抱着他,用额头贴了贴他的额头,低声安慰他:“不要紧,你睡吧,睡醒就没事了。”
恭王傅筌在后边求皇帝为他做主。
原来傅询是真的烧过恭王府的。
只是那时,韩悯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他一直以为是做梦。
*
此时福宁殿里,傅询垂眸看着他,大约也猜到了。
被关在暗室里的那几日,韩悯被吓坏了,他是从那时候开始,夜里总是睡不好的。
他藏得太深,总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恐怕连他家里人也不是全都知道。
现在仔细想想,傅询才知道,其实相处时,他露出过一些破绽。
不久前在柳州,大半夜的,韩悯还坐在书案前写东西,不愿意上榻去睡。还是傅询看着他,让他睡觉,想来也是睡没多久就爬起来了,反倒是白日里睡得久,还被旁人说过恃宠生娇。
在桐州时,两人同睡一间房。隔着屏风,傅询总听见他夜里翻身,约莫也是睁着眼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又不敢表现出来。
又因为最后是傅询把他救出来的,所以傅询一给他盖上自己的大氅、傅询一伸手碰碰他的脸,他就能放松一些。
想明白了这一层,傅询便朝梁老太医摆手,让他下去。
傅询坐在榻边,握住韩悯的手,好让他安心睡一会儿。
没过多久,韩悯就睁开眼睛,双目通红:“傅询……”
原本傅询正靠在榻边出神,听见他喊,忙应道:“怎么了?”
他没回答,瘪着嘴就哭了。
傅询一下慌了神,摸摸他的脸,像从前一般哄他:“没事了,你睡吧,睡一会儿就没事了。”
韩悯烧糊涂了,呜呜咽咽地道:“我不睡了,我要写字。”
“好。”ωωω.χΙυΜЬ.Cǒm
傅询拿过大氅,把他裹好,抱着他去了偏殿书房。
灯火通明,韩悯坐在傅询的腿上,连笔也拿不稳,在朝臣觐给傅询的奏章上胡乱涂了两笔,便丢开笔,趴在案上安心地睡着了。
傅询心思一沉,伸手抚了抚他的鬓角。
他是这样入睡的。
这两年来,他竟是这样入睡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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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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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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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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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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