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稿的文字修改量实在太大了。我修改的指导思想,又是刻意增加细节。而且,又得考虑前后的照应。这使得我的精神压力特别巨大。出工之后,我已没有了足够的时间。除了晚上在睡觉前有短暂的时间外,我根本没有时间握笔。
尽管我已与电视机绝缘。但是,那怕是打开文稿,我只能改上一、两个字,我也必须得将时间紧紧地攥在手中。文稿的修改进展缓慢,尤其是越修改到文稿的后半部分,已经扯出头的主线、副线、支线、岔线,所有的细枝末叶都得渐渐收头,我感觉到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窘境了。
我得想办法争取一些时间。倘如没有充足的时间,看来,我的修改还真的要流产了!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结局。我必须得一鼓足气地将修改任务完成!否则,我还真对不起写作时的那一份呕心沥血了!
偏偏那段时间中队的事情格外多。大概是因为中队的领导大换班子之后,新的领导都急于要表现自己。这对于他们,是一个适应的过程;对于我来说,又未尝不是一个适应的过程。一到晚上,总会召集全体服刑人员点名。别的囚徒报怨又没有电视看了。我沮丧的是又浪费了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正因为产生了沮丧,我对警官的点名,产生了抵触和排斥。这在我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以往的点名,我总是以很宽容的态度待之。警官的年龄,毕竟都还年轻哦!想想自己在年轻的时候,开会发言,不也是常常没话找话嘛!年轻人谁不是在这种没话找话的紧张中逐步走向成熟的?谁不是在这份说了前一句忘了后一句的尴尬中渐渐变得老练的?
“欺老、夸小,骂中年”。这些警官,毕竟还正处在被人夸的年龄,岂能求全责备!说错一句话,办错一件事,责怪错一个人,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以宽容的心态对待一切,就能看出他们的稚嫩和天真!但是,因为自己被缺少时间所困扰,我变身越来越烦躁。一听到要点名,我的情绪便会变得极不稳定,虽然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我知道,我克制不了多长时间了,心中的怒火迟早会爆发出来!
还好没有等到那一天。我想起了在省城医院开刀住院时,医生跟我说过的一句话:
“给你打的三根钢钉,是国产钢钉。一年之后,必须来开刀取出。时间拖得太长的话,钢钉会生锈的!假如你用的钢钉是进口的话,就不用再来受这份罪了。”
当时听了这话,心里还在嘀咕:家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呀!进口的钢钉不就比国产的钢钉贵几千元钱嘛!为什么不用进口的呢?现在看来,用国产的钢钉,不完全都是坏事,也有好事哦!至少,我有理由再去申请开刀了。去开刀,必须得住院。这一住院,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我不就争取到了嘛!去取接骨的钢钉,这是再充分不过的理由。
我向监狱提出了申请之后,在监狱的内部医院里拍了X光片。看来,X光片的影像结果确实令人担忧,如果钢钉确实生锈了的话,很可能会导致股骨头坏死,显然,这也不是监狱所希望看到的。股骨头坏死,意味着监狱将化一大笔费用为我更换人造股骨头。对我是一个伤害,对监狱未尝不是一种经济上的巨大损失,这本账谁都会算。
我在省城的那个医院第一次住院时,开了刀之后,监狱就想接我回去。第一次来接我的时候,一算住院费用,竟超过了万元。而且,外请专家开刀的费用,还是我家人自掏的腰包。来接我的警官钱没带够,支票医院又不收。不收的理由是,监狱总是会赖帐。最后以监狱自产的茶叶抵冲病人的住院费用。这让医院吃不消。
监狱自产的茶叶确实不能让人恭维。清一色的老叶,加上一节一节沉沉浮浮的细枝。绿茶的汤色如同红茶。这样的茶叶怎么能让位于省城的医院接受得了?医院虽小,医疗水平也不高,但毕竟是在省城,全省这么多的监狱,统一的就医点。档次摆在那儿。
大概是客观上有这么多的原因,才让监狱毫不犹豫地送我去省城的医院取钢钉。我提出申请的真实目的,是为了能争取到修改文稿的时间。我自然得带上我的打印稿。
一年多之后的医院几乎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在进门的大厅后,新设置了一排预诊间。上一次的来去,我都躺在担架上。入院的手续并不需要我自己去办。第二次来就不同了,入院手续得由我自己去预诊间办理。一切如仪。抽血、拍片结束之后,我被送往四楼。
当电梯在四楼的那一层停下时,我以为又会去北区。心中顿时产生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同电梯有一位女囚徒。穿着病人的囚服,剪着齐耳短发,身材小巧,脸色苍白。由两位女警官带着。也不知生的是什么病。她抬眼朝我翻了翻白眼。我只是漠然地瞟了瞟了她。
我并没有去北区,而是去了东区。东区的面积显然比北区大了许多。北区只是一个两间打通了的大病房。东区则有一排病房,中走廊。朝南是病房,朝北是洗漱间,卫生间,特检室等等。其实,刚走进走廊。朝南和朝北,仅仅是我下意识的感觉。城市里的房子,朝向往往不太让人分得清。
我想当然地认为,既然被叫做东区,我一走进走廊,自然是在朝东走。我右手这边的病房自然朝南。我左手这边的洗漱间,卫生间自然朝北。看来,病人还挺多。每一间的病房都加有床位。很拥挤的样子。我并没有被安排在加床上。我的铺位边有一个床头柜。这深合我意。将带来的生活用品简单地归置了之后,我便将文稿摊在床头柜上,开始了我的修改。
也许是因为我新来。也许我的行为在其他的病犯面前有些另类。同病房的人问长问短的话,似乎并不想停下来。这让我不胜其扰。但我不耐烦的表情又不能在脸上露出来。我只能尽可能地回答他们的提问。这也算是一种磨合吧!
人以群分往往是从第一感觉开始的。同一间病房的人,除一人与我来自同一个监狱外,其他的那几位都来自别的监狱。同一个监狱的,来自于别的大队。相互介绍之后,并没有那种来自于同一地方,同病房相怜的感觉。
他原先在机关工作,脸上带有一种天然的优越,这种让我能感受到的优越拉大了我跟他的距离。我没有跟他说,我原先也在机关工作,我宁肯让他知道,我只是一个商人。讲哪些对于我来说,已经远离了我的东西,有什么意思呢?但是,商人的身份,却是不得不讲的。人生活在这个社会上,总得有一份赖以生存的职业。否则,我岂不是成了无业游民了?
其实,被人当作无业游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在这样的环境中,谁会去在意人家原先是做什么的呢?看来,在我内心深处,还是有那种自我表现的意识存在着的,只是人家表现得显现了一些,我却表现得隐晦了一些。“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
来自其他监狱的,倒也都是本省藉的,这多多少少地让人产生了一些地域上的亲近。靠我右侧临窗的那一位,来自于本省的那个多山的地方,这是国民党军统少将戴笠的故乡。
戴笠这个人物。在我的印象中,总有一种神神秘秘的感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对于我来说,他只是一个历史人物。也不知是因为,他从事的那一份工作,带给了我那一份神秘?还是人们讲述他的故事的那些书籍,在讲述中夹带着的那一份神秘,让我产生了这样的一份感觉?这种神秘的感觉,让我对他的出生地和从那儿出来的人都有一份天然的好奇。
他告诉我说,他是因为滥伐树木,被判有罪的。我随意问他:
“你干吗要去滥伐那些树木呢?”
谁知这随意的一问,却引出了他许多的话来。他说,他办了一个养殖场,专门饲养肥鹅。养殖场内,有鱼塘,有圈养肥鹅的场地。他原先也是在机关工作的,在涉农部门。在机关里待得烦了。才去自己经营的。
我不知道他嘴中的“待得烦了”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与我当年离开机关时,抱有相同的心情?我不敢开口去问,我生怕我一问,越发让他不能收住话匣子。但是,我不问,他照样仍在叙述他的事。
他说,他的养殖场就办在山脚下。山的那边,山连山。我听懂了他的话。他的意思是,他的养殖场办在群山的边缘。他说,养殖场靠山的那一侧,连着山上的树林。树林里有许多猴子,总会借着树枝荡进他的养殖场里来了。他是想将养殖场边上的那些树木砍了,腾出一条空地来,这样,山上的那些猴子便不会荡进他的养殖场里来了!
这显然是一句托词。是在为他的砍树寻找一个自以为正当的理由。我明白,他跟我说这些山里的猴子的真实意图。也许,他在法庭上也是如此为自己辩解的。但是,这样的辩解,显然并不能开脱他滥伐树木的罪责。
只要看到过猴子,谁都会知道猴子的攀爬能力。猴子利用这些树枝荡进他的养殖场,是因为猴子觉得这样荡秋千一般地进入养殖场比较好玩。猴子天生便是一种喜欢玩的动物。没有这些树枝,哪怕围墙砌得再高它可能也会想方设法地进入养殖场。
他说,他其实并没有砍几棵树!他原在涉农部门工作。他怎么会不知道,没有经过批准,擅自砍树会带来的严重后果!这是有人在故意搞他呢!是看他办了养殖场之后,生意做得红火了眼红呢!这倒是有可能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怕出名,猪怕壮”哦!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落在他的眼中却不啻是对他的说法的认同。他兴奋了起来。问我:
“你知道,我圈养肥鹅是干什么用的吗?”我笑而摇头。“取鹅肝!”他的神情有些得意,“你知道,这鹅肝是干什么用的吗?”
我有些茫然。但我想当然地内心嘀咕,不就是为了吃嘛!难道还能将鹅肝移植到人的肚子里?他问:m.xiumb.com
“你吃过鹅肝酱吗?”
“这倒没有!”我说。
我只知道这是法国的一道名菜。与鱼子酱几乎同名。他说,他取的鹅肝,全送往城市里的大酒店,给他们做鹅肝酱的!哦!是这样啊!这倒是我从未听说过的一项养殖业哦!
他说:“饲养取鹅肝的肥鹅是一份技术活!”
他告诉我说,他饲养的那一对种鹅还是专门从国外引进的呢!通过了这一对种鹅,他现在已经繁育了一大群鹅!必须不断地繁育,才能连接上不断地宰杀!我有些困惑,一对种鹅,繁育成了一大群鹅,这一大群鹅又在不断地繁育着。这不是彻彻底底地近亲繁殖嘛!难道动物的近亲繁殖,品种会越来越差的理论,在鹅的身上,是一种例外?
我听说,竞技场上的马,要讲究纯种。纯种的马,讲究的是高贵的血统。有着这高贵的血统,马才能保持那一份高贵和优秀的品质,只是纯种的马毫无例外地都患有关节炎。如同纯种的宠物西施犬一样。据说,纯种的西施犬,都存在有色盲的毛病。
那么,人类呢?社会世风的江河日下,人的素质越来越差。人心不古的根源,是不是人类本能地排斥近亲繁育?将近亲□□纳入□□的道德范畴。才造成了当今的身体素质是越来越好了!但思想素质却是越来越差了?不过,思想素质的好与差,确实也是一个呈流动状态的评判标准。在这个时期被认为是良好的道德操守,到另一个时期,或者放在另一种时代背景下,不见得会有一份好的评价。他说:
“把鹅养成肥鹅,才能让鹅长出高品质的鹅肝。”怎样才能养成肥鹅呢?他说,“要对鹅进行填食!”
对鹅进行强迫性填食,我知道。在我小的时候,宅院后面的街邻家也常常会养鹅。总有看到街坊抓住鹅的头,让鹅匍伏在地,掰开鹅的嘴巴,将搓成一团一团的米糠塞进鹅的嘴中。一团一团的米糠让鹅的长脖子长上呈现一个接一个的大包,街坊便用另一个手,将大包捋进鹅的嗉囊中。鹅常常会被填食得站都站不起来。
我那时,总会蹲在一边,耐心地看街坊的填食。街坊告诉我说,鹅只有通过填食,才会长得更快一些。鹅总会睁大无助的眼睛看着我。我不知道,鹅倒底在想些什么?鹅不肯自己使劲地吃,是不是它早就知道了它长大之后,会必然面临的命运?
“只有对鹅每天进行填食,让鹅走不动路,鹅才会长出肥肝!”他说。
我不禁想起,在幼年时,父亲总会在初秋的时节,买来几只半粒子大的阉鸡,将它们关在直不起身子的低矮鸡舍里,只有喂食的那个槽前,才透进一丝光线去。到了春节的时候,才会打开鸡舍。让关鸡们重见天日的时候,也是它们将被宰杀的时候!通过这种方法养大养肥的阉鸡,肉质特别鲜嫩。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办法可以无所不用之极哦!
“填食的食物是很考究的”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得加鱼粉,加鱼肝油!既要给鹅增加蛋白质,更要给它增加脂肪!这样养出的鹅肝才能又肥又嫩;而且,更加大,份量足!”
份量足应该才是他最关心的!我暗暗自忖,他卖给大酒店,必定是论斤卖的,不见得会论个卖!如果论个卖的话,他会去费这么大的劲吗?商人重利,这是他必然的选择。
“其实,酒店收鹅肝,首先要看的是肝的品质!”他像是猜透了我的心思。
我不禁歉意地朝他笑笑。所谓的肥肝,不就是人常患的那种富贵病,脂肪肝嘛!人患有脂肪肝,会带给人其他许多的疾病。通过填食,不断地将鹅用人工的方法将其催肥,却是为了获取它的那一副病肝!人们食病肝以为美味。这真让我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我也患有脂肪肝。那还是在乡镇工作时,陪酒和摆脱不了的应酬惹下的祸!酒精性脂肪肝,让我身体的体质越来越差。这样的美味病肝,我敢去品尝吗?!
“宰杀肥鹅,是一项很费劲的活!”他说,“鹅不能被惊吓。鹅一被惊吓,胆汁便会渗透到肝上去!肥肝上呈现出那种浅绿色的胆素,肝的品质就下降了!而且,肥肝的表面,不能有一丝的破损!有划破痕迹的肥肝,酒店根本就不收!”
人们总以“肝胆相照”形容朋友之间的那一份患难与共。鹅要在不被惊吓的情况下被宰杀,这确实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是动物,它必然会有那一份灵性,面对死亡时,它能不感受到这一份死神的突然降临?面对屠刀,它能不惊吓失色?只是宰杀的人无法体会到它的那一份惊吓吧!或者是鹅们还来不及将它们的惊吓显示出来,它们已经命赴黄泉了!
也不知等待动物的另一个世界,是不是跟人类一样,有一个上刀山,下火海的地狱?在阳间的动物已经承受了这一份上刀山下火海的炼狱之苦,应该再不会去忍受这二茬罪了吧!
我的思绪,随着他的讲述“忽”地飘了开去。似乎有些不着边际。人能做到大义凛然,鹅却没有什么“大义”可以让它去凛然。但对人来说,还有“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一说呢!鹅之临死,能不使劲挣扎一番吗?
“宰鹅只是为了取鹅的肥肝,一次宰杀,总不会只有一、两只鹅吧!”我问,“难道你每次只送一、两副鹅肝去大酒店?”
“当然不是!”他说,“我有一辆冷藏车。一次宰杀肯定是成批的,每一副鹅肝都必须得用保鲜薄膜仔细包好,放在冷藏箱里。再将冷藏箱码在冷藏车里。然后按着订购的城市和酒店送。”
“哪些鹅肉怎么办呢?”我问,“一只鹅,只取一付肝,鹅的身子和其他的一些内脏呢?”
“一副鹅肝已让我有得赚了!”他说,“其他的东西,已经无所谓了!自己能吃的,吃一些,不能吃的,便送人了!”好大方的口气!
我笑道:“这样好了!今后,其他的那些东西,包给我来处理好了!”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说:“这鹅的肉,实在是太肥了!煮这些鹅肉,锅子里总会飘着寸把厚的一层油!”
我说:“可以把它制成鹅肉铺呀!用这样肥的鹅肉做成的肉铺,肯定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这倒是没有想到!”他说,“批去肉的鹅架放在菜市场上卖,五块钱一个,大家都争相购买呢!”
“是啊!”我说,“你做的这门生意,还有许多的副产品可以开发呢!比如鹅掌!比如鹅脖!鹅掌本来在中餐系列中就是一道名菜!这么长的鹅脖,在休闲食品市场上,肯定会有广阔的前景!你可以开发出一系列的产品呢!”
他思忖了片刻,说:“你喜欢写作,出去之后,到我那边去吧!我给你搭一间木屋,你就专门在木屋内写作!我那里山明水秀,肯定是最适合你写作的环境。”
“好啊!”我欣然应道,“我倒还真得希望能找一个这样的世外桃园呢!让我能静下心来潜心写作。”
“那我们说定了!你出去之后,就去我那里!”他说,“经营上,你空闲的时候,帮我出出点子!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跟你说哦!”他干脆坐来我的床沿上,凑近我,神神秘秘地说,“听我的爷爷说,在我们那边的山里,戴笠活着的时候,藏有一个军火库,军火库里不仅有各式的美式装备,还有大量的金条!到时,我们去寻找这个宝藏!”
我移开身子,扭着头看他:“每个人的手中都有着一个宝藏!你去找人家的宝藏干什么?再说,那边群山连绵,你上哪儿找去!如果能找得到的话,也不会到现在也还没有被人找出来!就算是有幸被你找到了,你也不一定能打得开!他既然藏有宝,他肯定会设计了种种机关,怎么可能能让人轻易进得去?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能进去,军火肯定也都没用了!”
“军火没有用,黄金是不会烂的!”他有些兴奋,显然,他并没有听懂,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曾去山里找过,确实不太好找!”他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
“寻不到,是因为你没有这个缘分!”我说,“没有缘份的东西,你何必要去强求呢!”
“唉!寻找起来确实很困难哦!”他轻轻地叹息道,“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我爷爷亲口告诉我的!还让我不要告诉旁人!”
“可是,你现在已经告诉旁人了!”我笑道,“也许,这只是你爷爷当年的一个幻想呢!幻想的时间长了,他便将幻想中的东西当成是现实了!”
“不!不!这不可能!”他坚持说,“我爷爷怎么可能骗我!”
“你爷爷当年是干什么的?”我问。
“农民啊!”他说,“我爷爷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
“农民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情!”我说,“如果当年戴笠确实在自己家乡的群山里藏有宝藏,这在军统内部,应该也是一件高度机密的事,怎么可能让一个农民知道!你还是不要去想这件事了吧!抓紧,将你手中的宝藏挖掘出来,才是正道!”
“手中的宝藏?”他似乎仍是一头雾水”,“我手中有宝藏,我还会来坐牢吗!”他仍是心有不甘。
我不想再扯这个话题,身子朝床头柜这边又移了一下,他才知趣地走开了。
住了院之后,医院似乎对我的血糖偏高很在意。我不知道,血糖偏高对手术是否有影响?反正,我是安下心来要修改我的文稿了。医院拖着不给我开刀,倒是给了我更多的修改时间。我也不去询问什么时候开刀,让我吃降糖药,我就吃降糖药,让我每天早晨空腹测血糖,我就翘着无名指让护士测血糖。
我的心思全用在了修改文稿上了。他们都去电视室看电视了,我始终坐在我的床铺上,俯首在床头柜前。电视的声响阵阵传来,我却充耳不闻。那天,病房外站着一位小青年,他跟我说,那边的病房里住着一位也是写书的!他已写了好几部书了呢!
小青年说出了其中一部书的书名,这部书我还真看过。是描写本省藉在上海上的裁缝的。书写得不错,有较重的政治色彩,这似乎是他的小说的瑕疵。但是,成书的年代,难免会让书留下时代的烙印,这也是难免的。
小青年的话,吊起了我的好奇心,我随他走去那位作者的病房,青年人站在门口只朝病房内点了点,便不肯跨步走进去了。我没有想哪么多,举步朝躺在床上的那个病人走去。一个瘦骨嶙峋的身躯裹在薄薄的白色床单下。我站在他的床边,轻声问他,他是因什么原因坐牢的?他不理我,扭头将脸朝向窗。这让我颇感意外。就算他架子再大,也不应该这样对待并无恶意的询问呀!床那边的走道上突然站起了一个人来,跟我说:
“你不要跟他讲话,警官关照过的!我是他的陪护!”
他居然有陪护!他的生活不能自理了吗?
“他得了什么病?”我问。
陪护说:“全身肌肉麻痹!”
“他不能起床吗?”我又问。
“他只能站一站!”陪护说。
“那也应该让他起床多活动呀!”我说,“总这样躺着,对他的全身肌肉的恢复功能不是更不利吗?”
“他不愿意”!陪护说。
躺着的这一位已经干脆闭上了眼睛。我知道,我的问话已让他生厌烦。只得悻悻地转身离去。
门外,那位小青年仍在那儿等着,看我走了出来,便跟着我朝我的病房走去。一边说:“他最讨厌的,便是人家问他犯了什么罪!”
我骇然地停住了脚步,扭头看看小青年。
“他犯了阴谋颠覆政府罪!”小青年说,“他想办保外就医都不允许呢!”
“这是为什么?”我很是不解。一个摇笔杆子的人居然会犯这样的罪,而且,还不允许保外就医?
“他的案子是安全局办的!”小青年说,“他给英国的一家杂志写了两篇文章,文章在杂志上发表了。他也就犯罪了!”
应该不会如此地简单!他的文章里肯定有颠覆政府的言论。不然,怎么会以这个罪名定他有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之所以三年不成,难道,这支手中的笔还真能打下天下来?他应该好好地写他的小说才是!何必要去论政治的是与非呢!
那天晚上,就寝的时候,远远地听到医生一阵一阵的喊声,让他“不要睡”,“不要睡!”但是,他毕竟还是睡去了!睡去了也好!这个世界太让他灵魂疲惫了。他确实应该去他的极乐世界放松一下他疲惫的灵魂了!
第二天一早,我去值班那儿测血糖,他的床铺上的被卷已被搬走。我轻声问值班的囚犯,他去哪儿了?值班的囚犯面无表情地说:
“昨天晚上没有抢救过来了,打包了!”
我知道,他说“打包了”的意思,他的灵魂终于从煎熬中挣脱了出来,可以去安息了!
我终于要开刀了。先是女护士过来,举着一柄一次性的刮胡子刀。护士已戴上了透明的薄膜手套。看来是打算要替我刮体毛了!这如何使得!我可不能让她来碰我的敏感处。给她一碰上,我敏感的神经肯定会不由自主。这岂不是让我太难堪了!我说:
“我自己来吧!”
女护士却很认真,说:“不行!这个刀很锋利,怎么可以给你!”
我说:“上次开刀,便是我自己刮的!”
她说:“按规定是要我们帮助你刮的!”
我说:“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现在手脚都能动,帮助就不必了吧!”
她犹豫了一下,说:“你自己刮可以,但我必须在边上看着你刮!”
我说:“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跟男人刮胡子一样嘛!”
她的脸蓦地红了起来:“我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稀奇的!”她将刀递给了我,“你自己刮,刮干净一些!刮好后,我得看一下的!”
“好罢!好罢!”我接过刀,拿着毛巾,走去洗漱间。看一下就看一下好了!上次三番两次地过来看,也不知道她们抱有什么样的心态?女护士站在了洗漱间外。洗漱间里有一个圈起来的淋浴房。我躲了进去。光着身子,让水从我的头顶淋了下来,水将刮下来的体毛带走。我的下身露出了它丑陋的嘴脸。
我很窘迫,也很无奈。想到待会儿还将受到女护士的检阅。实在心中惶恐得很!但是这个程序必须得走啊!我又逃避不了!擦干了身子,穿上了内裤,我走出了洗漱间,女护士还等在那里。她面无表情地说:
“来!裤子退下来!我看一下!”我知道她面无表情是装的!心中其实正心花怒放着呢!我拉开了裤头,让她瞧了一眼。这颇有一些像那一幅挂在商店里待售的照片。男孩拉开了他的裤头,女孩将一根手指噙在嘴里,正垂眼看男孩□□里与自己的那一份不同的风景。她说:
“你好像没有刮干净嘛!”说着,伸手便要来摸!我赶紧放掉裤头,说“刮干净了!怎么没刮干净!”身子一缩,躲了开去!“你怎么这么封建!”女护士责怪道,“这里是医院,又不是在外面!”
这不是封建不封建的问题,也跟是不是在外面不相干,伸手摸进我的□□来,这是无论如何也使不得的!
女护士终于走了。同病房的人却在笑我:
“你怎么这么封建!”他们学着女护士的口气,“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让她摸一下呢!怕自己一不小心翘起来吧?”他们的口气很是揶揄,“那就干脆让她帮你吹箫嘛!”
“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正色说道,“人家女孩子,干这份工作不容易!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
“你没有这种想法,你为什么碰都不让人家碰?”住在我左侧病床上的那一位说。
“一碰哪里还熬得住哦!”另一位也笑着说。
其实,我倒确实有着这样的顾虑。万一被她的手碰到,虽然她不一定会碰到我的□□。她只是伸手来摸一下□□有没有刮净。但这一带却是我的敏感区哦。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觉醒了,向她露出丑陋来,这岂不是太让人难堪了嘛!
骨科的主任带了实习生来,边看我的刀疤,边看手中带来的X光片。我有预感,这次取钢钉的刀,很可能是让这么实习生来做!在他们将要离去的时候,我喊住了那位骨科主任。我跟他说:
“我这个刀可是请了专家来开的!”
不是我对那位实习生不信任。只是这么大的刀,我总得为自己增加一些保险系数!骨科主任定定地看着我,半晌之后,才算是明白了我这句话的意思。他迟疑地看了那位实习生一眼,终于下了决心似地说道:“行!这个刀,那就我自己来开吧!”
这在一定程度上,确实也消除了我思想上的许多疑惑。
我换上了宽大的手术服。系上了那根腰带,里面没有了内衣内裤,我总有一种被脱光了衣服的光溜溜的感觉。我躺在了那辆担架车上,身上没有盖被单,我总怕我的春光外泄。我只得挟紧了我的双腿。
担架车被推进了电梯里。电梯里仍站有女囚徒。还好这一个女囚徒比上次碰到的那个女囚徒个人高了许多。倘如是上次的那个女囚徒的话。她可以毫不费力地从我手术服的下摆那儿瞧进去!身材高的眼前这位女囚徒,总不好意弯下腰来,朝我手术服的下摆那儿,让目光溜进去吧!
手术室里的那一位,仍然是脸上有着明显胎记的女护士。一年多不见了,她依然是原来的那副样子。我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她显然一眼便认出了我!她的嘴角微微地扯了一下。我知道,这是她在笑呢!但是,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的笑容。一脸的正经。有一种让人不敢亵渎的神圣。
医生和麻醉师,已经站在手术室中。果然是骨科主任亲自来主刀。这让我放心了不少。麻醉师让我将腰带解开。身子朝右侧卧。女护士正站在我的右侧。我知道这是要给我做腰椎麻醉了。解开了腰带之后的朝右侧过身子。手术服右侧的门襟立即落在了手术台上。我的身子被女护士一览无余。女护士慌忙地瞟了一眼,便将目光投向了我。我只能无奈地朝她微微一笑。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腰脊上传来一阵刺痛。我知道针已扎入。我的意识依然清醒,但是,我的身体却已渐渐失去了知觉。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我裸露在女护士眼前的身体,肯定是十分丑陋的。我的□□必定会像一根毫无生气的丝瓜一般地垂了下来。我无法左右我的身体,我确实成了一只等待被人宰割的羔羊。等待医生将刀切开我的大腿。接受女护士的目光在我光溜溜的胴体上任意肆虐。
医生在我的大腿上用什么硬器划了一下,轻声问我:“痛不痛?”
女护士将头凑了过来,问我:“痛不痛?”
我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我疲惫地再次闭上了眼睛。大腿根部传来了一阵阵被牵动的感觉。我感觉到,似乎是螺钉没有被完全拧下,在硬拔呢!我大声在喊:
“再拧一圈!再拧一圈!”
但是,这大声喊,仅仅是我的感觉。其实,我能发出的声音却很小。小到让女护士将耳朵凑近了我的嘴边。她直起了腰对医生说:
“他在说再拧一圈!”。医生终于再拧了一圈,螺钉被拔了出来。大腿上的那份被牵动的感觉随即消失!我听见女护士在问:
“怎么会是黑色的呢?”但医生并没有回答她的话。我眯缝着眼睛,朝女护士看。她边看我的下身,边时不时地朝医生那边瞟一眼。我背对着医生,无法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女护士的喉部在不断地上下滑动,似乎在吞咽着什么。我知道,我此刻裸露着的□□,一定丑陋得要命。这样的丑陋,毫无顾忌地让女人饱览着,实在让我羞愧万分!
我的背后显然传来了什么动静,让女护士惊觉。她惊慌地抬眼看了一眼。顺手用手术服的下摆,将我的下身遮上。我不明白,女护士,为什么总是不戴口罩?她的口罩明明掩在她的下巴底下。为什么不将它拉起来。掩住自己的嘴鼻?如果,掩住了自己的嘴鼻的话,也许同时也遮住了她面颊上的那一块淡淡的胎记。也许,她惊慌之后的那一阵脸红,我也不太容易看得清。
手术之后是休养。我得再次拄着拐杖走路。我仍然将我的全部精力,放在我的文稿修改上。隔壁病房有一个中年的病囚,总是捧着一本依据人的姓名,预测人的命运的书。我借来翻阅了一下。也请他来我的病房,作了一次闲谈。
他告诉我,他在外面所从事的是替人算命的职业。哦。是算命先生呀!我问他被判了几年?他说是无期。我没有问他是什么罪。是什么罪无关紧要,关键是刑期的长短!无期确实够重的!任何宽慰的话,都显得多余。我让他替我算一命,我报给了他我的生辰时间。他扳着手指,眯缝起眼睛推算了一番。说:
“你命相属木,木常见的是缺水。但你是平地木。看你的脸相应该并不缺水!你遭遇这一次的磨难是正常的!这一次的磨难有利于你生命中的再一次腾飞!而且,你的再一次腾飞没有任何人可以跟你比拟。”哦,借吉言了!他说,“你写的书总要出版吧?我给你取个笔名吧!”
“好吧!好吧!”我笑着连连点头,他的话,完全说到我的心里去了。我如推却之岂不是明显地不恭了?
我借了他手中的书,翻阅了一下。顺便也给女儿的名字按同音稍稍改变了一下。希望女儿今后的命运能够顺利一些。要改女儿的名,只能改成同音字。不然的话跟她的那张硕士文凭上的姓名岂不是对不上号了!我在同音字中挑了一个意思比较满意的,笔画数也符合掘地藏金格。这应该比原来的那个字好了许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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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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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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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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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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