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寺北靠近乱葬岗处,佛墙已塌,枝叶延过废墟,树叶茂密,将黄泉与佛门的边界彻底模糊。
白天的时候,这一角只见树冠如云,树荫森森,终年不见天日。
到了夜晚,更是只见寺北一大片浓郁乌黑,树枝深处,隐隐竟有繁杂的嬉笑声、说话声,还时有光芒闪烁。只是那光芒是幽幽蓝色,却似坟茔前的鬼火。xǐυmь.℃òm
燕赤霞敛气息、隐宝物,潜行。
她回头看了一眼宁采臣,只见书生走在阴影里,却几乎与阴影一体,没有惊动一片树叶。
看来他说自己稍通异术是真话。
她就不再操心,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跟上。
二人渐近白杨,树荫内的嬉笑声、说话声逐渐清晰。幽蓝鬼火也慢慢可见。
有划酒声,有叫好声。
有幽怨靡靡的管弦,轻柔的歌声。
有粗哑的大笑声,有污言秽语。
男女的声音混杂,语音俚俗,显得僻静庙宇似闹市勾栏。
二人悄然潜入树荫。
进入树荫的一霎,啵地一声,似穿过了一层结界,眼前骤然光明。
树荫之内另有一片光艳世界。
只见得此界中,最正中是高数十米的巨大白杨树。
以树身为台,枝叶为路,只见楼阁连栋,飞檐画廊。
叶子片片悬在枝上,镂空,充作灯笼。
楼阁中陈设精丽,珠香粉浓,管弦舞乐之声萦绕楼台,时有衣衫露骨、美丽轻薄的女郎往来其间,或者倚楼频招。
而衣锦穿绸的老少在楼阁中进进出出。
乍一看去,富丽堂皇、衣香鬓影,宛如十里红尘,瓦肆勾栏,十分香艳热闹。
但在叶灯笼中照亮这方世界的,却是一缕缕鬼火。
它们幽蓝冰冷,照得一切都蒙上一层森冷幽艳。
细看去,楼阁中来往的女郎,大多脸上涂着惨白的粉,却仍有一些掩不住透出的尸斑,唇色刻意涂红,却在蓝光下显得青紫。
还有正搔首弄姿,摇曳舞蹈的轻盈舞姬,纱裙旋转,露出两条腿却是白骨。
在楼阁中端茶倒水,打扫侍奉的侍从,片刻不歇,施恩殷勤、
他们低头弓背,大多腰细得几乎只有一线。极少的时候抬起头来——头巾下的脸,复眼锯齿,竟都些大蚂蚁。
鬼火、尸女、蚁侍。
客人们倒大多是人模狗样。
有猥琐佝偻的,蹑手蹑脚;有翩翩公子哥样的,头油发亮;有土豪财主打扮的,坐着软榻被仆人抬着进门。
只是燕赤霞一眼扫去,她眼中却光景大不一样。
狗脸垂涎的花毛鬣狗,几条狗上下叠站,披着绸衣,佝偻着身子,蹑手蹑脚猥琐而来。
那白面公子,手拿折扇,和鬼女调笑,语调温文。但腰以下却是硕大的蛛腹,钢刺四螯。
还有大老虎,穿金戴银,肥胖得身上的绒毛虎皮都裹不住肥肉,瘫在软榻上走不动道。一群兔子抬着它,吭哧吭哧往楼里抬。
更有千奇百怪的如干尸、花妖、狐狸等等。
在这树界往来的,一个人类也没有,尽是些妖魔鬼怪。
兰生会在哪里?
燕赤霞和宁采臣对视一眼,打算混入这些楼阁中去打探消息。
正此时,忽然有女子的尖利声音从上空响起:“姥姥携贵客到——”
树界骤静一刻。
那些楼台画栋中的女子慌慌张张,齐齐出楼,跪在地,头也不敢抬。
来往的客人们也静敛其声,退避一旁,似表恭敬。
空中先飞来两列女子,个个衣袂飘飘,高鬓雾鬟,容色极美,手执花篮,洒下香花。
随后有两列高大狰狞的罗刹鬼,精赤上身,抬着一辆华顶舆车向树界飞来。
舆车上坐了个插蓬杳、鲐背龙钟,一身褪色红衣的老媪,她身边还坐了个没骨头似的长瘦男子,一身黑衣,面貌阴冷。
舆车落在了树界中最高处,也是最华丽,最庞大的一座楼阁前。
车架方落,树界里齐刷刷响起震耳的迎声:“恭迎姥姥!”
一貌美女子早等在车架旁,跪在地上,让老媪和黑衣男子踩着她的香背下了车。
舆车后的其他女郎上前搀扶老媪,老媪嘱咐:“今有贵客至,婢子们快备酒席,要新鲜的、阳气足的人心人肝。”
众女郎称是。
一部分人簇拥着老媪与和黑衣男子入楼,另一部分人带着蚁侍去准备酒宴。
等老媪的身影消失在楼阁中,树界里的其他女子、客人才微微地松了口气。
鬣狗精探头探脑:“好大的威风,这难道就是树姥姥?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寻常的老鸨婆......”
“住嘴!”一旁的蜘蛛公子斥道:“哪来的村俗狗妖?你想死,到别处死去!可别连累我等!”
胖老虎捻着虎须:“树姥姥手下美貌女鬼无数,还有夜叉护卫。虽然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但人脉颇广,在妖界、鬼界都吃得开。看见了那个黑衣男没有?我知道他,他可是颇有声名的大妖怪,居然也来树界光顾。”
鬣狗精吓得闭住嘴,灰溜溜地跑了。
客人们议论纷纷,树姥姥身后的那群女郎却十分苦恼。
一个年纪最长的女郎忧心忡忡:“姥姥带了贵客回来,一时高兴,要用新鲜而阳气充足的生人心肝下酒。可是如今时荒世乱,这方圆十里,哪里还有生人?”
另一个说:“兰若寺里不是还有一群书生寄居嘛?”
“这批书生里混了个燕赤霞,难弄得很,也不敢弄来太多。只怕动静太大,惊动煞神。”
一个娇娆女子道:“我不是刚带回一个男人吗?本来是供给姥姥食用的,但既然贵客来了,无可奈何,先拿去应急罢。”
“说起来,小雪,小倩不是跟你一起去兰若寺了吗?怎么还不见她回来?”
妖娆女子笑道:“嘻,也许是小倩喜欢那宁采臣,想要跟他多玩玩。”
年长女郎摇摇头:“唉,小倩年纪还是小,玩心太重。希望她早点回来吧。她是我们当中容貌最美丽的。姥姥如果要点名要她陪客,她又不在,只怕丢了姥姥的面子。姥姥肯定要发作她。”
她们一边说话,那被叫做小雪的妖娆女子随手一倒袖子,从袖子里倒出个年轻男人,牵着他往楼中去了。
燕赤霞、宁采臣在暗中窥视,那年轻男人赫然就是兰生。
他翻着白眼,人还站着,但被小雪牵着叫往东不往西,显然神志已迷。
此时抢人,抢是可以抢得下来,但夜叉们守在楼前,凶神恶煞地瞪视着所有来往者,只怕惊动了楼中的树姥姥、黑衣男子。
燕赤霞不怕他们。但妖物往往有异术。万一惊动了这些大妖,被它们逃走,那才是后患无穷。
她要诛除妖孽祸害,不能叫首恶逃脱。
正思量之际。他们身后响起一个焦急的声音:“燕大侠、宁先生,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原来是聂小倩,她居然跟了上来。
看他们藏在树界中,她急道:“树界是树姥姥的本体所化,你们待久了,会被它感知到的!”
“我不怕它。这树妖如果正面迎战,我可一剑斩之。”燕赤霞却道:“我愁的是怎么将它们一网打尽。这楼外守卫重重,我怕还没解决完杂兵,就跑了大的,遗患无穷。”
聂小倩听了:“燕大侠,您当真能杀死树姥姥和她的所谓贵客?”
燕赤霞点点头。
聂小倩贝齿轻咬朱唇,犹豫片刻,忽然横下一条心:“好,你们如果信我,就随我来!我带你们进楼去!”
*
树顶的楼阁,陈设华丽不输人间宫殿。管弦齐备、灯火通明、歌舞通宵,集最美貌的女鬼。
一向是树姥姥招待四方贵客的。
黑衣男子没骨头般瘫在主座,欣赏歌舞,时不时啜两口美酒。
他荡了荡金杯,血红的酒盛在金杯中,悦目。
“血酒还是姥姥处地道。只可惜,这血也不如昔年香醇了,有点泥巴味。”
看看眼前的舞女:“这一个也太瘦了,皮包骨头,跳起来也不好看。看她脸颊凹陷,就知道死前必定是饿死的。”
树姥姥笑道:“大王,您如果不喜欢这样的,我这里还有一个绝色,保管您见了喜欢。”
环视左右,问:“小倩何在?”
一女郎答道:“回禀姥姥,小倩去了兰若寺,尚未回返。”
树姥姥皱眉:“去,把那小妖婢叫回来。”
又对黑衣男子赔笑:“大王莫急,先吃几盅酒,我这里有上好的、新鲜的心肝,您吃了保管满意。”
便拍了拍手,小雪引着兰生进来。
黑衣男子看了一眼:“书生?肝胆已虚,阳气亏空,心肠里半是酒色半是权钱。树姥姥,最上好的读书人心肝,文气耐嚼,正气辛辣,最是可口。你这个,不过胜在新鲜,可不算好货。”
树姥姥忙赔笑:“蓬门之中无好物,大王这几千年挑拣惯了才人,吃腻了君子,让您见笑了。”
黑衣男子道:“唉,才子容易找,君子也寻常,在如今世上,我只想吃一个人的心肝。”
“哦,不知是谁?”
黑衣男子道:“燕赤霞。”
树姥姥一听其名,骇然而笑:“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今日请大王来此,为的正是此人。”
“最近兰若寺中来个剑客,能耐了得,名字就叫燕赤霞。他凶名赫赫,我有义结金兰的狐狸姊妹,就是丧命在他手上。如今他又住进了兰若寺,叫老朽心惊胆战,日夜不安。”
“我正想请大王与我联手,将此人诛杀。”
正这时,外面有女郎来报:“姥姥,小倩回来了。还带来两个年轻男子,说是要献给姥姥和贵客食用。”
树姥姥听了,说:“这小妖婢倒还算识趣,知道将功补过。叫她把人带上来。”
珠帘动,聂小倩飘然而至,仙姿绰约,一颦一笑,无不绝艳:“让姥姥、贵客久等了,小倩这厢赔罪。”
她身后果然领了两个士人。
黑衣男子惊叹于聂小倩的容貌:“今天总算有一桩我满意的了。果然是绝色,我见犹怜!”
便招手让她再近来一些。
聂小倩回首相招,两个士人就亦步亦趋,低垂着头,迷迷瞪瞪跟着她,一起进了内室。
近到一定距离,黑衣男子忽觉心悸,猛然从椅子上弹起来,止而喝道:“站住!你身后的那个矮个子,叫他抬起头,姓甚名谁?”
矮个的士人应声而抬头。
就在这一瞬间,袖中剑光忽莹莹而出,照得满室雪光。
少年剑客声音冷冽:
“我姓燕,字赤霞。”
“我的心肝,你有能耐,可以自己来拿。”m.w.com,请牢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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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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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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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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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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