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大型工厂。
厂区被工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封锁住了,全副武装的保安紧张地拿枪对天鸣笛示警,但没有用。
如今全美的失业率飙升,居无定所的流浪汉在街头排成长龙,近一半的美国人都面临断炊的危险,超过三分之一的美国人时常饥一顿饱一顿。
与之相比的是美国的辞职率更低了。能有正经工作的,不至于太累的工作,就很少有人会辞职。
因为美国的居民个人负债率在战争前就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六十五。
家庭负债率更是早就超过了百分之八十,平均负债超过十四万美元。
也就是大部分美国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有债务在身。
而且这个数字对于一般美国人的收入来说,堪称天文数字。
在战争前的一次采访中,负债者中的大部分人都表示,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债务,超过一半的人表示自己到死都还不清。
也因此,超过八成美国人都是月光族,收入一打到卡里,就基本上立刻被各种各样的自动扣款扣得干干净净。近一半的美国人拿不出400美元的应激款项。
这也是大量流浪汉的成因之一,大批美国人只要一失业,根本撑不了多久,就会被重重债务压垮,失去住所,失去车子,失去一切,沦落街头。
而新南北战争之后,这些数字都更加可怕。
相对来说,这家工厂附近的小区情况比如今美国的大部分地区都要好得多。
因为这家大型机械工厂在本地雇佣了不少工人,许多的家庭和男女老少都是依赖这份工资而活。
有这份工作,当地的工人虽然也免不得在战后的萧条中勒紧裤腰带,但总能勉强果腹,供养家庭、偿还债务。不至于家庭离散,沦落为流浪汉。
而且更加当地人安心的是,这家工厂一直以来在本地都有足够的利润——这是家跟军工相关的工厂,战争当中还赚了一笔。加上生产类型比较敏感,所以没有跟美国的很多其他工厂一样搬到世界上劳工更便宜的地方去。
谁知道,一大早起来,工人们就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这家大型工厂要大裁员了!
根据工人们间的彼此串联所知的信息,厂里起码要裁掉超过一半的人数!
工厂的管理层遮遮掩掩,工会拿了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说是收益下降。
但工人们自己就在工厂里生产了这么多年,哪里不知道?收益根本没有下降!反而是因为战争发了好一笔财呢!
萧条的世道、逐渐饥饿的生活、对未来的忧虑,对工厂所有者和管理层无端裁员的愤怒,使得工人群情激奋,跟吃了炸/药包一样。
围住工厂的群众也有枪,而且怒火滔天的人群肾上腺素激增,根本不怕黑洞洞的枪口。
此时,只要保安们敢开枪,现场的气氛只怕会立刻激化!
保安哪怕能打死几个工人,但他们人数相对现场工人数量十分有限。
一旦出了血,现场将更加控制不住,他们会马上迎来工人们更加激烈的报复:
工厂所有人和高层管理者不在现场,还打不死你们几个狗腿子出气?
保安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只是朝天鸣枪示警装装样子,实则却缩着脖子,根本不敢对着群众真正开枪。
工厂的防线逐渐收缩,保安拿着盾牌不断地往后退。
“凭什么裁我!”
“明明今年还盈利了,为什么裁员!给我们说法!”
“给我们赔偿!”
“重新签订合同!”
肤色各异的男女工人,人人脸上都是愤怒,声浪震天。
咄咄声势震得透过镜头看到这一幕的工厂高管、工厂所有人都心有戚戚然:“警察呢?不是叫你们报警了吗?这群酒囊饭袋,拿了钱居然现在还不来?”
“BOSS,今天市区闹大游/行,情况很糟糕。所有能抽调的警力......都调到那边去了。我给市长打了个好几个电话也没有人接。打给警察局说让我们再等等......”
“快给我想办法,否则连你一起开掉!”
军警迟迟不来,眼看工厂情势快失守了,终于出来一个管理,对工人说:“你们的要求我们都听到了,共事多年,我们也理解大家如今的处境、心情,所以我们愿意开诚布公地跟大家谈谈,可以雇回一部分人来。就让工会做中介人吧,我们另选个日子好好谈谈......”
工厂高管的表态暂时缓和了一些群众的怒火。但工人不接受改日再谈的说法,他们深知工厂打的是拖字诀,因此坚决要求立即谈判。
经过双方协商,谈判的地点选在了工厂的露天广场。
工厂和工人各自派出了自己的代表,其他工人就围着广场站着,虎视眈眈。
工厂派出的高管一脸诚恳,但一开口就爆出了一个炸/弹:“不是我们想裁员,是我们的资金流真的不足以再支撑这么大规模的雇工。这是报表,我们放在这,大家都可以看看。但是我们也体谅大家的不容易,所以呢,我们愿意顶着压力,撤销一部分裁员名额,保留一部分岗位。”wWW.ΧìǔΜЬ.CǒΜ
工人骚动起来,不少也在裁员名单上的资深工人松了口气:如果保留一部分,那怎么也轮不到我吧?我是资深技工,经验丰富,又是社区主流种族、家庭稳定、精神也稳定、身强力壮的成年人。
他们气还没喘匀,就听高管说:“但是呢,时事艰难呐,我们公司也讲情义和公平,所以我们优先留用的标准是:1、黑人;2、妇女;3、拉美裔;4、其他少数族裔、5、来厂工作三年以下......”
他一口气报了一长串的标准,很多工人,尤其是资深工人都懵了。因为按照这个标准,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被筛出去了。
“等等!”一个工人代表站起来:“你们这标准是什么意思?”他是个高大的、络腮胡的白人成年男子,叫做查尔斯.马伦,也是资深工人里的一员。
高管赔笑解释:“我们这个标准不是临时起意,是早就想好了,而且是出于公义定的标准,进行过调研。在厂里,黑人的贫困率最高,家庭也往往最困难。我们厂里的女性很多人都是单身母亲,要照顾家庭、孩子,情况也很需要照顾;拉美裔也......”
“停!”白种的工人代表查尔斯喝道:“我是问你们打的什么坏心思!你当我不知道?你就是想分化我们!别哔哔那些有的没的......”
“哎哟,可不带这么说的。你们过去暗中多领了这么多工资,现在到了危机关头,照顾照顾人家真有困难的嘛......总不能嘴上喊着工人弟兄们,实则自己占尽便宜,一到这时候真叫你让让弱势群体、老弱妇孺,你就不愿意了。”高管说:“这才不公平呢。”
查尔斯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络腮胡下都看得出来:“你、你胡说什么!”
高管笑了,拍拍手,身后的手下递过来一份资料,递给工人代表里的一个黑肤工人:“这是大家这些年领的工资数据的分析报表。我们现在公开了啊,人人都能看到啊,可不是我们胡说啊。你们白人领了这么多年的高工资了,现在轮到自己了,就不愿意自己牺牲了?”
黑肤工人本来听到留用标准的第一条是黑人时,脸色已经好了许多,拿到那份数据分析表一看,眉头登时拧起来了。虽然他读书不多,但这最简单的文字配上形象数据的图表并不需要多高的知识水平:
确实如高管所说,工厂里老资格的白人男工拿的工资比其他少数族裔的、黑人的、妇女的、新人的工资都高了不少。
留用标准本来就让工人群体里的一部分开始面露喜色,报表在工人里传阅起来,人群骚动渐起,渐渐有人嘀咕起来。
高管笑道:“我也看过不少工人运动的诉求,一直以来都要同工同酬吧?可是你们群体里有些人可未必想同工同酬,他们平时占尽了便宜,现在我们想优先留用弱势群体,他们却还心里不情愿,想继续占便宜。”
人群里的骚动声更大了。
不少经验老道的老工人看情势有些不对,立刻站出来:“都嚷嚷什么!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什么?别轻易就被人几句话给挑唆了!”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喊:“挑唆,挑唆个屁!我昨天还看到你私下去找高管呢!我可都听到了,你说‘那些知道磕大/麻的黑鬼、没力气的女人、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能比我们干得快,干得多’?我看你们就是想裹挟我们,让我们跟老板斗,你们好留下来继续占我们的便宜!”
老工人气坏了,立刻扭过头去:“谁?哪个龟孙造谣,给我站出来!”
但人头耸动,乌压压的都是人,压根看不到是谁在喊。
高管反而笑了:“真的是造谣吗?”
他点开手机,放了一段录音。
录音里果然是那个老工人的声音:“那些知道磕大/麻的黑鬼、没力气的女人、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能比我们干得快,干得多?”
高管义正词严:“我当时觉得你的话太歧视了,所以录了音。”
人群一片哗然。
黑人开始低声咒骂“艹,沙文主义白皮猪!”
有白肤工人听了不舒服,立刻推了他一下:“你说什么呢!骂谁呢?”
“骂你又怎么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地里说我们是黑鬼还说少了?”
高管说:“不过,还有一段录音,查尔斯你应该也听听。”
这段录音里是另外几个声音,这些声音带着明显的、黑人特色社区的音色:“我们愿意主动集体降薪......只要......优先留用......明天......配合......”
查尔斯骤然色变,他听出了其中几个黑肤工人代表的特色嗓音。
这下白人也不干了,反过来骂道:“黑鬼就是贱皮子!下贱!”
人群推搡起来了,原本一股绳的气氛开始瓦解,工人彼此之间颇有些剑拔弩张地分成了几个小群体。
查尔斯见势不妙,压抑中心中的疑惑,他学历最高,资历最老,一向在人群里声望高,马上说:“大家!我们现在的主要目的是反对工厂裁员,争取最多的留用岗位,反对剥削!‘同工同酬’我们也要同步争取,但要团结在现在主目的、主目标当中,绝不能顾此失彼啊!”
但场面已经有些混乱起来。
不知道是谁混在群众里喊了一声:“放你妈的屁!我们要‘同工同酬’,要先争取平等地被剥削,再谈反剥削!如果不能平等地拿钱,我宁可大家一起都被解雇!白皮猪去死!削他!”
“哎呦!”一个暴脾气的白肤工人后脑勺忽然挨了一记老拳,他立刻跳了起来:“谁!”扑进人群去揪打那个出手的。
人群里有人被波及到,然后你推我挤,你一脚我一拳,场面登时彻底乱了。
白人跟黑人斗起来,新工人跟老工人扭打。
见群众自相残杀起来,场面乱成一锅粥,有人心急如焚,从中偷偷溜走。
*
这个地区新美革共、新黑豹党发展的比较多,地下总部也在这里。一直在重点关注着总部附近的劳动者,这个大型军工厂也在他们的重点关注之中。
乱起来后,立刻有倾向于他们的进步工人来通风报信了。
“我们要‘同工同酬’,要先争取平等地被剥削,再谈反剥削’”,看到第一手现场反馈的资料后,美革共的负责人啧了一声:“偷换概念,扭曲主次,这个工厂里有高人啊。“
“第一,之所以不同工同酬,并非是工人之间相互‘占便宜’,工钱是资本家发的,造成同工不同酬的,是资本家,而非劳动者彼此。”
“第二,所谓的等到平等的被剥削之后再反剥削嘛......呵呵。”
美革共的负责人露出个冷笑。
新黑豹党的负责人也在,他们两党已经联合行动了很久,最近有合党发展的打算。新黑豹的负责人也听得直摇头,叫一个戴眼镜的黑人青年:“约翰,你带友党的同志一起过去看看这个军工厂的情况吧。”
“是。”约翰叫上几个同志,连忙一起过去了。
新美革共的主席叫尼尔森·蒙德,原本是一位大学教授,时危世乱,选择投身洪流,重组美革共。
新黑豹党的领导人原来的姓名不详,加入新黑豹党后,隐名换姓,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当年的黑豹党创立者的名字,西尔。
两党的负责人就继续商谈收到的重大讯息——杰米刚刚跳跃过来,给他们传了一条极其重要的信:
美国特安部事实上的话事人科迪有意跟他们合作。
并且,杰米几乎原封不动地把科迪对他说的话向两党领导人转述了一遍。
尼尔森的性格更激烈一点,抨击道:“是起义、是革命搞乱了世道?颠倒黑白!分明是剥削者剥削率太高,以至于日渐地人民无法维持自己最基本的生存,最后大部分人要么死,要么成为流民,要么成为盗匪。这些老爷们逼良为盗,逼得世界盗匪横行,却倒污蔑说想结束苦难的起义者、革命者搞乱了世界!”
西尔见他激动,劝道:“冷静一点,虽然科迪确实是在扭曲黑白,但是他说的也不是完全不可行,我们目前确实有资金跟人手的困难,在美国处处受限。他想利用我们。那我们又何不反过来利用他呢?”
两位领导人就科迪的转信开始了讨论,但双方的意见出现了分歧。尼尔森对合作另有想法,西尔倾向于跟科迪合作。
在争执不下的情况下,两人打算各自召开党内高层会议,听取各自党内的意见,再做出决定。
他们的争论告一段落时,已经太阳斜斜西沉。
约翰终于回来了。
西尔问:“约翰,军工厂的情况怎么样了?”
约翰脸色不大好看,摇了摇头:“我们赶去时,军警已经赶到了,他们直接驱了坦克过来。然后厂方当即翻脸,他们宣布自己已经进购了一大批的自动化、智能化的新机器,他们要裁的根本不是一半的工人,而是百分之九十的工人......之前那些什么留用的标准之类的说法,原来全都是拖延的**计。而且我们查出来,那些挑唆工人的所谓录音,根本没有那回事,全都是根据工人平时的工作视频而电脑合成伪造的。”
“最后的结果是厂方当场在军警和坦克的暴力威慑下,宣布当场裁掉百分之九十六的工人,直接撤厂,将机器另送他地,设置无人工厂......”
众人听得直摇头。
西尔说:“唉,如今政府对内正在不遗余力地大力推进自动化、智能化,简直昭然若揭。尼尔森,如果我们不加快发展自己的步伐,把握住大好时机,那只怕将来......民生多艰啊。”
尼尔森听了约翰汇报的情况,沉默了好一会,半晌才长长一叹:“唉。你说的对。如果科迪真的有意改良,那即使我们输了,也至少民众不用那么痛苦。”
站在尼尔森身后的年轻人也是美革共的,他原本是尼尔森的学生,叫做格林。
在党内,尼尔森也一直大力栽培他。
等散了会,格林好奇道:“蒙德主席,您为什么听到约翰汇报的,忽然改了意见?自动化、智能化的生产技术的改革,与我们的革命有什么关系?”
尼尔森摇摇头:“格林,你学的不够深入啊。你觉得最近世界上主要工业国家在推行的,比如美国在推行的各行各业的自动化、智能化如何?”
格林想了想:“**就是要解放人,走向自由王国。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如果各行各业都自动化、智能化,人们就可以用AI、机器这些辅助生产,那些低端的、辛苦的工作就可以给机器人去做,大部分人只需要做一点轻松的、高端的工作,劳动者可以不那么辛苦了,大家会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想学的事,发展自己。这不是很美好吗?这不就是人被进一步解放了吗?”
“但是如果仅就美国而言的话,我现在看到的,却有太多的痛苦。”
“各行各业的自动化、智能化推广,确实能解放劳动力,取代掉大部分低端的、重复的、辛苦的工作,提高生产效率。
原来一份工作需要一百个人分工完成,但现在只需要十个人加上自动化的机器,智能化的AI。而且十个人只需要负责机器所不能的部分,工作量会减轻许多。
可问题是,不再被‘需要’的那九十个人怎么办?
我接触的那些流浪者、失业的劳动者,都跟我不停地抱怨机器是怎样让他们失去工作,而不是感受到美好。”
自动化、智能化的全面推广,会淘汰掉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岗位。而且随着智能化水平的提高,被淘汰的低端岗位已经延伸到了过去传统的所谓白领职位,那些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失业的人,比如医生、律师、教师、翻译、文书、设计师......这些职业中的较低端的也会被抛离出去,只留下行业金字塔的中高端。
说自动化、智能化会带来新的职业、新的岗位。
但是新诞生的岗位跟被废弃的岗位比,不过九牛一毛。
自动化、智能化的扩张如同浪潮,冲刷着世界。能够在这个浪潮不被冲走的、可以稳妥的,要么是跟自动化、智能化的时代相吻合的职业,要么是行业金字塔的高级技能掌握者。
而往往越低端的工作需要越大量的人力,能提供越多的就业。
可以预见的是,未来的社会生产对劳动者的知识要求、综合素质要求会越来越高。
也就是劳动力再生产的成本会越来越高,那就需要更长的教育年限,更高的教育投入。
没有岗位就没有工资,这些被淘汰出来的、百分之九十的人,没有工资怎么生活?
而且这些被抛出来的劳动者,大多数年纪已经不小了,他们劳动力再生产的成本,远比青少年更高。一方面是人超过25岁,体能和脑力就开始走下坡路,学习能力在客观上下降了,这是生理上的学习的困难;另一方面是上有老下有小,经济条件和生活压力不足以支撑他们脱产学习。
这些人将再也无法回到生产力体系当中去,
最好的情况,他们得以进行再就业培训,进入第三行业,服务业。服务社会生产的关键岗位上的劳动者,辅助生产力体系运行。
但服务业的大量低端工作,在如今的时代和将来的社会发展中,也正在被智能化、自动化的机器取代。
服务业也逐渐会不断地筛选,只留下高端服务者。
而仅剩的那些服务业岗位,竞争也会十分激烈。
最差的情况就是大部分人都将被抛出生产力体系,成为“不被需要”的人,既没有钱去消费,也没有创造社会价值的技能,也没有重新上岗的机会。
可是这些人呢?他们虽然还活着,可是他们与这个社会毫无干系,也不掌握生产力。
他们活着只会消耗粮食、消耗资源,他们大量死去也不会对生产力体系产生任何影响,社会生产和社会的技术发展不会因为这些人的死去而受到影响。
“生产力发展难道不好吗?但是,我接触的一个因为自动化而失业的流浪者对我说的一句话,使我印象非常深刻,至今都还记得。
他对我说:‘人人都说这是时代在日新月异地发展,但我觉得,我被时代抛下了,我现在对于这个社会而言,是‘不被需要’、“没有用”的人。”
格林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为什么生产力提高了,科技发展了,生产效率也提高了,却反而人们更加痛苦了。但是,我又觉得,其实自动化、智能化的推广,本身没什么问题,它们解放了人的艰苦工作的说法,明明也没有问题啊。那到底是什么出了问题?”
看学生如此说来,尼尔森道:“格林,其实你说的这些痛苦都是真的。你说的那些美好的情况,也是真的。这并不矛盾。只是,你说的美好的情况,都是建立在生产资料私有制被消灭,无产阶级专政情况。
生产资料归全民所有之后,在共有制下,大家都是山河的主人。这时候,自动化、智能化的推广对广大劳动者来说,才是真正地帮助他们从繁重的、重复的辛苦工作里解脱出来。
因为生产资料归全民所有,他们也是国家和社会的主人,所以即使很多大部分人脱离了生产体系,有国家社会托底和调配,他们不会出现经济问题,吃穿不愁,养生丧死无憾,生活安然,生活水平不会降低。
还年轻的,愿意再次工作的可以在国家的支持去脱产深造,重返岗位。年纪大了的可以去追求自己感兴趣的事,比如养花弄草,含饴弄孙,或者去娱乐旅游、绘画音乐,做什么都可以。
然后新一代会在国家的培养下得到最好的教育,慢慢顶上老一辈。”
听了老师的话,格林有些明白了。
但他愈加不安:“那......如果是在当下的社会呢?如果我们的革命不成功,比如现代的美国呢,这些‘不被需要’的人,会怎么样?”
尼尔森远眺远处金红色的太阳。
太阳高悬天际,它曾照过沧海桑田,也将继续照着下一个人间。
金红的阳光穿过美利坚的高楼大厦,照不到被高楼所荫的街道上。
这位出身最高学府,却毅然投身革命的前知识分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格林,其实自动化、智能化在各行业的推广致使大量民众失业的事情,并不新鲜。
在历史上,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
*
“你听说过新济贫法吗?”
黄昏,科迪负手站在高楼上,鸟瞰其下的城市。
这座闻名世界的大都市,依旧亮着璀璨的灯光,辉煌如昔。
只是此时夜色中,家家闭户阖门。
而街上却分外人头涌动,街头几成堡垒。情绪激动的人群再次上街了。
武装到牙齿的军警正驾着大型杀伤武器,毫不犹豫地冲着人群扫射。
地上流了一地的鲜血,尸首越来越多。
人群手中的标语、横幅等要一同落在血泊里。
“新济贫法?”听到科迪忽然说出这个词,手下想了想:“您是说英国的那个?”
*
“在过去的几个世纪,工业革命期间,机器生产大规模发展,迅速取代了手工工厂,同样地产生了大量被抛出生产力体系的平民。”
“在工业革命时期,因为大量工人被机器而失业,这些失业的工人加速了社会动荡,推动马克思主义思想出现。
为了‘稳定社会’,也为了‘减少浪费’。以英国为代表的资产阶级国家,曾采取了马尔萨斯等人的理论,认为之所以世上有贫困,就是因为没有用的穷人占了上帝给予其他人的太多资源。
在这种理论的指导下,英国搞出了新济贫法。并在新济贫法下,设立了济贫院。
济贫院实施劣等处置原则。
所谓劣等就是指游手好闲者的状况不应明显好于收入最低层独立劳动者的状况。
那些被抛出生产力体系的穷人,大批被强制没收全家财产,全家一起送入济贫院。济贫院的贫民被分为七种类型,每种类型的人被安置在不同的房间或者建筑里,丈夫与妻子,孩子与父母都被拆散。
然后济贫院中强制、人为地设置了极为恶劣的生活环境,比如饥寒交迫,比如强迫禁止外出或会客;禁止吸烟;强制从事体力劳动;对违规者进行□□。没比当时十九世纪的监狱好半点。很多贫民都在济贫院里被折磨至死。
这种思路就是把‘没有用了’的穷人圈禁在一起,给他们一点吃的,然后慢慢通过恶劣的生活环境,将他们慢慢折磨死,一生苦役,男女隔离,亲缘断绝,断子绝孙,从而‘绝育’贫民的‘低劣种’,将被抛出生产体系的劳动者,以相对屠杀显得更温和的方式去人道毁灭,以减少这些‘毫无用处的穷人’对社会资源、粮食的浪费,把资源和粮食让给更‘有用的人’。”
格林听得胆寒。
尼尔森冷笑:“怎么,这就害怕了?这都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法西斯?哼,’法西斯’其实是资产阶级政府一贯以来的老传统了。只不过一个正大光明搞种族灭绝,一个打着‘济贫’这些光明正大的口号对穷人实施人道毁灭。”
格林喃喃:“可、可这是现代,不、不至于吧......”
“现代的自动化、智能化发展愈迅速,导致的被抛出生产力体系的人,只会比当时多,不会当时少。”
“顶多是方式更温和而已。什么叫不至于呢?换种相对济贫院更温和的方式而已。”
尼尔森神态越冷:“哼,有些脑子不清不楚地人,说什么‘先争取平等地被剥削,再谈反剥削’,这在美国怎得行?”
“只怕是,到时候,平等是平等了。是无分种族民族男女老少,一起平等地被送进新济贫院,一起平等地被人道毁灭!”
“老师,那......那除了革命,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
科迪转过身,说:“别的办法......有当然是有。”
这种办法是不动生产资料,但是上层主动改良,改变分配,用大量的社会财富,给被抛出生产力的前劳动者托底。
失业者里还年轻的,能培训的大部分都出钱给培训。
一部分年纪稍大的。没法通过学习而再就业的,但是还能劳动的,就依托本国庞大的市场和工业基础进入第三产业服务。
在服务行业也被自动化、智能化消灭掉大量岗位前,这能够稳好一部分。
而与此同时,推动社会保障体系,给这些没有足够知识和能力参与新生产的贫困人群托底。
至少保证他们有基础的存款、衣食住行的最基本能得到保障,有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做着。
然后耐心地等待他们变老,自己死去,消化掉这些被抛出的人群,相对温和地完成换代。
“不过,目前美国做不到。”
手下没明白:“为什么目前做不到?”
*
“因为美国现在没钱。”
“这套改良的做派需要大量的实打实的社会财富和庞大完整的工业生产做基础。但美国别看现在外表还肿着,其实内里早就空了。资产阶级政府都只是举债度日而已。如今债台高筑,急需填补。”
“但是从哪里补呢?”尼尔森说:“美国的这笔债,如悬崖高起,非滔天财富不能补天。美国想要填补这笔债务,也曾想要往富庶的东方走。”
“但是东方没有给这群劫匪机会,现如今,印度的内战如火如荼,日本西附故宗,韩朝铁路也正在建,东南亚已经服了,在中国的主导下,东方如今几乎要连成一片,壁障坚实,阻挡着美国劫掠之路。”
格林听明白了:“那不劫掠,就没有办法了吗?”
尼尔森点了点他:“傻小子。”
*
“不能对外,可以对内啊。”科迪笑着这么说。
美国真的没钱没东西吗?不,美利坚吸血全世界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钱?只是钱不在美国,而在掌握美国的那群人手里而已。
为了美利坚的再次伟大,也只能请一部分老爷们牺牲牺牲了。
手下却从他的笑里察觉到了一股极度的严酷,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还有一点疑问:
那为什么不干脆停止自动化、智能化的推广吗?
万一这次的计划失败怎么办?
但他不敢问出口,连忙拍起科迪的马屁:“为了大部分人而做出这样的牺牲,圣徒也不过是您这样的了!”
科迪能猜到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不过他也无意解释。
停止?不可能。
先不说为了利润,企业会自发地这么做。
一来,如果美国主动停止革新技术,那等别的国家率先完成,国力猛增,就势必将美利坚打得丢盔弃甲,伟大的美利坚将变成二流国家。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是,如果技术革新推广得够快够足,那即使这一次的“改变”不成功,被那些赤/匪反噬一口,抓住了机会。
但这些赤/匪所依赖的那些群氓都已经被抛出了生产力体系,那美国政府就完全可以大规模地把这群不识好歹,不肯乖乖去死的、危害社会安定的家伙直接消灭掉,却不影响美利坚的社会生产生活。
——即使他们占美国人口八成以上。
到那时,无论他改革的计划成功还是失败,这些毫无用处的渣滓的生死,还是全然掌握在美利坚手中。
星条旗的美利坚,从此可以万万代矣。永远伟大。
*
无论改良还是革命,改良者从国外弄不到钱,就必须宰杀一部分肥老爷。
而革命者不对外侵略,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格林恍然大悟,忽然又心生忧虑。
年轻的他抬起头,问老师:“可是,老师,如果我们失败了,科迪那群人也失败了。那美国会怎么样,会不会民众受尽苦难,在黑暗里死去一大批,而剥削者真的能千秋万代?”
尼尔森抬起头,凝看落日:“千秋万代?”
他说:“尼尔,你搞错了一件事。我们并不怕失败。
我们只是怕如果今日我们不想办法尽量行动,会有一大批民众在时代中被牺牲。
但就算我们失败,剥削者们又能‘千秋万代’多久?几十年?几百年?”
他停了一刻,望着落日,说:
“如果我们失败了,或许幽灵今日不能出世。
那待到幽灵重生日,它只会更加猛烈。
熊熊烈火将会焚尽罪恶的旧美国,染得天生红云,众神从天而坠。
那才是,天下为公日。”m.w.com,请牢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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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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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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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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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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