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像高高矗立,漠然浑厚的女声盘桓上空:“追缉——”
土遁而去的一行人从地底重新冒出,借着陶术的隐身,躲在一处建筑之后,遥遥听见那一声漠然却隐含愤怒的女声震动长空。
天府如此诡异离奇。
望着街上倾巢而出,满大街蓝色、白色、黄色混杂,挨挨挤挤寻找他们的天府土著。
众人略作商议,将情况报告给了现实世界,便决定主动出击,先混入土著,打探消息以便应对,不能再如此双眼一抹黑地被动应对。
粗粗定下下一步的动作之后,王勇看向陈薇:“手臂怎么样?”
陈薇低头看自己的左手,笑了笑:“没事,不痛。而且是左手,不妨碍我拿笔。”
她的整条胳膊,都变作了轻飘飘的蓝色纸张,软软地随风荡着。
王勇蹙眉,捧住那一条胳膊:“活化。”
但是没有任何作用。
陈薇说:“王队,不过是一条胳膊而已,别耽搁了。我为大家画皮,混进当地土著之中打探情况吧。”
但王勇仍尝试了一次,才停下动作。
陈薇便正起画皮笔,在脸上涂画,一扭身,画皮一抖,化作了一个成年版的蓝色天府人。
又将其他同伴也化成了蓝色。——这是圣母圣婴像区域,最多的天府人颜色:圣婴的襁褓是蓝色的,而天空也是蓝色的。
王勇则开启特质,悄然地在四人周身,布下一层无形的薄薄领域,将四人的肌肤与气息,与外界隔绝——以免皮肤碰到土著后,再发生陈薇这样的情况。
过了一会。
街上的天府土著,还在游荡,翻找着四个外来者,丝毫没有察觉他们当中,悄无声息地多了四个人。
过了一会,毫无所得。
圣母像扫视一遍自身的区域,便不再开口,眼珠子不再转动。重又静默下来,变回了一幅巨大的不言不笑的油画。
蓝色的天府男人对身旁白颜色的同伴说:“那些外来者,应该已经脱离了我们的画区。”
于是,他们便各自散去,预备返回圣母像的画像当中,分别进入不同的色彩区域。
有四个蓝色人,不声不响,跟上了那蓝色的天府男子。
一路,四人默不作声地听着土著的交谈,渐渐了解一些天府的情况。
天府是由一幅又一幅巨大的画组成的。据说,这些画像背后,居住着光焰不可直视的上帝。
每一幅画像都通天达地伫立。
一幅画,就是一片建筑群,被称之为“画区”,其中居住着数之不尽的天府居民。
而天生带着颜色的天府居民,则尽忠职守地构成画像的颜色,也作为这片区域的卫士。
男子所在的区域,叫做“双圣区”。是一幅巨大的圣母圣婴像。
被他们三人跟着的蓝色男子,名唤“阿纳”。
天府人,除了身上鲜明的色彩,似乎与人毫无区别。他们也会笑,也会打招呼。也会聊天。也有家庭组织。
阿纳就有一个妻子。
攀爬过不同色块组成的梯子,阿纳总算爬到了位于圣婴襁褓部分的蓝□□域。穿过了一层薄膜,便进入了蓝色块。
神奇的是,双圣画内部,每一个色块内部,都藏着一个与有山水,有田地,有河流的小世界。
走过河流,走过青山,走过在微微的春风里摇摆,永不凋谢的碧树,前方是蓝色的的小村子。
村子里,所有的房子都是尖尖的天蓝色的顶,海蓝色的窗,窗前开着一簇簇的宝石蓝的玫瑰。
村子外,长着大片的果树,果树上生着白面包,长出蜂蜜罐子。
果树下,极其干净的草丛里,一块块的石头,是一块块的咸肉。
香料捏成的蝴蝶停在咸肉石头上,轻轻扇动着翅膀,落下的鳞粉,让“石头”散发出浓郁的鲜香。
每间房子里,都推开了门,走出了一位容貌相差仿佛,但都美丽极了的蓝色女子。
每间房子里,都打开了窗,探出了一个容貌很是接近,但都可爱极了,捧着一束宝石蓝玫瑰的孩子。
蓝色的男人们采了果实,拾起“石头”,便笑容可掬地与迎出的妻子拥抱,抚摸孩子的头,互相温和地道了别,走进了自己的住所。
他们的动作一模一样,相像到几乎是把同一套动作复制黏贴到所有人身上。
王勇等人正打量着这圣母像内部的环境,却听陈薇低低说:“你们看。”
挑选跟着的人时,陈薇凭借着聊斋世界中带出的直觉,随机选择了这个“阿纳”。
被郝主任所称赞的直觉,这一次,也没有错漏。
他们一直跟着的“阿纳”走到自己的那间房子外,敲了敲门。
门被推开了,但是房子里没有走出一个健康、美丽、温柔的蓝色女子。
倚在门边的,只有一脸愁容的清秀女子。琇書網
她不像其他女子那样美丽而蓝得没有一点儿杂色。
她浑身上下仿佛被洗得褪了色,蜕变成了发白的淡蓝色,而不停地轻轻咳嗽着。
阿纳走上去,一模一样地与咳嗽着的妻子拥抱。
妻子避开了他。
他抱了个空气。但,他笑容没有变,又伸手去抚摸孩子。
三人却清楚地看到——阿纳的房子里,根本没有一个孩子。
阿纳却像是执行一套固定程序的机器人,即使眼前没有孩子,他仍在一个高度抚摸了一下空气,才微笑着走进了屋子。
妻子目露悲哀,却只是叹着气,也走进了屋子。
王勇等人靠近了,却只听到,阿纳担忧道问妻子:“玛莉,你需要重新涂一次颜色了。你生病了。”
他的妻子玛莉说:“我不是生病了。阿纳,我只是老了。”
阿纳说:“亲爱的妻,我们居在神国天府,主赋予了我们长生久视,永远年轻。你怎么会老?你只是生病了。明日,我带你去重新涂一次颜色。”
“可是,”玛莉垂下目光,悲哀地说:“人总是会老的。我的心,太老了,太悲伤了,早就碎掉了。涂多少层颜色,依旧会褪色的。”
这一次,阿纳的面部一片空白。他不能理解妻子在说些什么,如卡了程序的人工智能,他的声音卡壳了一会,才再次重复一开始的话:“玛莉,你需要重新涂一次颜色了。你生病了。”
玛莉便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她伸出手,抚摸了一下丈夫的脸颊,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子。
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异类。
她会老去。她的丈夫,她的邻居们,都只需要去重新涂抹一遍色彩,便长生久视,永远年轻快乐地生活在这伊甸园中。
可是,她却在慢慢老去。身上的颜色,永不能簇新了。
或许有一天,她消失之后,她和阿纳的家里,会突然出现一个新的“玛莉”。
她会如其他房子里的女子一样美丽,身上是最饱满纯正的蓝色,每天微笑着等待丈夫的归来。她还会带来一个可爱的孩子,抱着宝石花,等着阿纳回来抚摸头顶。
阿纳会一如既往地,丝毫没有察觉异常地,呼唤这个女子为“玛莉”。
玛莉望着永不落幕的白日,永远涂在天边一动不动的彩虹,望着永不凋谢的树叶,心想:可是,她的伊莫逊怎么办?
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这个孩子。
以后的“玛莉”,还能看到这个孩子吗?她会照顾他吗?
她想着这个孩子,又是忧愁,又是爱怜,又是叹息,远远地依着门眺望河流的方向。
河岸边,摇摆着永不凋谢的翠绿树。
淙淙的水流,叮叮咚咚地溅着河中心的石头。
一只嫩黄的小雀,在枝头唱着。
蓝色的小男孩坐在河边,心事重重地皱着眉,望着河底石头。
树上的小雀,羽毛不过是粗粗地几笔勾勒,唱着的,是永远重复的圣歌。
身旁的树皮,像是粗糙的画纸。
石头,像结块的灰色颜料。
而流淌的河水,是一条一条,甚至能看到被勾勒的线条的白色条纹。
一枚叶子打着旋,飘落在河水之上。
小男孩伸手一捞,怅然地看着这枚翠绿的叶子,在掌心,化作了一团晕开的绿颜料。
他把这片晕开的绿颜料,细细地在掌心画作一枚叶子的形状,过了一会,一枚和方才不大一样的叶子重新凝出。
小男孩站起来,踮起脚,要把这片叶子挂回树上。
绿叶很快又重新别别扭扭,粘在枝头。又是碧绿欲滴,从不凋落的模样了。
男孩成功了。但是他蓝色的面庞上皱成一团,看起来快要哭了。
他恨恨地对着那棵树一阵踢倒,树上的叶子纷纷下落,便飞快地向家里跑去。
门口,他的母亲,早早就开了门,等着他了。
这并不意外。
父亲从来看不到他。
就像其他人那样,从来看不到他,摸不着他。
唯一能看得到他存在的,唯有母亲。
只是,今日看起来,母亲比往日更憔悴苍白了几分,身上褪色得更厉害了。
他知道,父亲一顶又劝她去涂颜色了。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
母亲只会一次比一次褪色得更厉害。
他拖着与年纪不符的沉重脚步,强颜欢笑,正待冲进母亲怀里时,却忽然停住了脚步,极为警惕地瞪着一旁树下的几个人:
“你们是谁?”
这个土著男孩,通体肌肤是蓝色的,只有一对大眼睛是漂亮的浅棕色。
此时,他浅棕色的眼睛里,却直直地映出了几个身影。
有穿一身古怪的长袍,留褐色短发的,有金发的小女孩,有容貌美艳的女子,有一脸凶恶的青年。
仿佛,王勇、陈薇几人披着的画皮,从来不存在。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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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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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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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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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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