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蛇身的怪物蜷缩在一起,愣愣地看着霍阙。
他坐在轮椅上,二十不到的模样,极年轻,却波浪似的白发倾斜而下,像月光,也像雪,披了一身。
肌肤白得有几分透明,烟一样淡淡的眉,又穿着一身薄纱的素衣。灯光下,乍一眼看去,如在云雾里,全身上下一片雪白朦胧,只有轻轻抿着的朱唇,尚有一些颜色。
它莫名觉得敬畏,便怯怯地用尚且稚嫩的声音答道:“我、我叫薛小小。”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叫做薛小小的少女头颅,在狰狞的蛇身上迷惘地张了一下眼睛,声音低了下来:
“爸老是打妈,妈昏着。我跑了出来,听同学说搞援.交最赚钱。我想赚点钱给妈,叫她和爸离婚。有个叔叔把我拉到了夜总会里......”
它的声音渐渐低微,如怨如诉,幽微,糜烂,断断续续。
“很快,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只是想把他们带回去,喂给我妈妈吃......妈妈吃了他们,也会变好的。变得跟我一样好......”
“你也让我带回去好不好......吃了你,妈妈会变得更好......”
话语间,一阵无形的波动从空气中如水般传来。
薛小小忽然抬起头,眼白翻出,蛇信嘶嘶,蛇尾猛然缠向霍阙。
它的鳞片上浮现出一张又一张的扭曲人脸。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被吞食者。
在蛇信即将碰到霍阙之前,停滞了。
水汽化作的绞索死死地锁住了它。
“够了。”霍阙轻声。
蛇身上的妖异血液飞快地消逝。
蛇身化作烟雾消散,褪去了文本世界力量加成之后,显露真身,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具早已死去的尸首。
小少女的赤身的尸首,下.体血肉模糊,眼睛死死地睁着。
早已黯淡无光的眼珠子,瞪着这个世界。
一边的军官闵卫因这些信息,气得浑身发抖,拳头重重砸在路灯上。路灯狠狠一颤。
“艹,我要把这些杂种全都送牢里去。”
白衣雪发的青年却没有什么愤怒,他只是垂下手,将外衣轻轻地披在这具尸首上,温柔地为那死去的少女理了理乱发。又轻轻拾起一只被从路灯上震落的飞蛾,将受伤挣扎的它小心地放到一边。
死去的少女,与活着的飞蛾,并列在地上。
少女已死去,飞蛾还在挣扎求存。
闵卫骂一声:“艹,你还有心管蛾子。”
霍阙却道:“死生亦大矣。”
“他们视她,也如蛾子。”
闵卫闭紧了嘴,紧紧拧眉。
霍阙直起身来,轻声道:“以目前的文本融合速度,恐怕来不及等援军赶到了。核心文本在手上,我们可以自由进入文本世界。我将携带压缩空间,前去支援王勇上校。闵中尉同行?”
闵卫忍下一腔青年的愤怒,知道当前要紧,只得应下。郝主任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令他不可离开霍阙太远。
破旧的《鲁迅全集》发出金光。
无形的壁障在两人面前变得透明。
霍阙推着轮椅,往壁障而去。
*
花园被无数昏暗的屋子、长廊,包围在中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是应家招待客人,举行百花宴的地方。
他们在屋内,躲不得。
一个尖细而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黑暗里传来:
“请出来参加宴会——”
“请出来参加宴会——”
“请出来参加宴会——”
得知这竟然是《鲁迅全集》后,陶术便一直在沉思。
其他三人等他思索,但那声音一声比一声尖利,直刺得耳膜镇痛,头昏眼花。
到后面,更是一声声,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无数的黑暗里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召唤他们,直直地冲击着他们的精神。
屋子里,角落里也传来簌簌的爬动惊扰声。
褚星奇的拂尘简直要炸毛了,如果它是个动物,此刻,应该是毛发耸立,不住地在向主人低吼示警。
不止是它。
屋里偏于神话类文本的王勇、陈薇,也早就感受到了非人的气息正在屋子里飞快的凝聚,而且极重。
前有狼,后有虎。
如果不出去,面对的,恐怕就是这些非人了。
王勇道:“我们出去吧,百花宴应该就是主线剧情的开始,顺利的话,一会就能进入剧情层了。”
踏出屋子的刹那,他们惊了。
昏暗的世界里,花园却仿佛成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宫殿。
两排台阶齐齐往上,每列台阶,都足有几人宽阔,摆下一张桌子。
每张桌子上都点着一盏琉璃灯。桌子后,坐了清一色面容涂得惨白,嘴唇抹得血红的夫人小姐,脸上两团胭脂。
应四娘也在其中。
见王勇几人踏出屋子,她们齐齐裂开嘴,露出一个笑容:“请坐!”
最末端的台阶上,有一张空着的桌子,等着他们入座。不过,四个人,却只有一张椅子。大约有三人,只能站着。
而其余没有坐位的,都是站在花园里的婢女婆子。
就在此时,一声厉喝传来:“不可入座!”
女眷们面色突变。
无形的水波一荡。
王勇隐藏起来的兔子玩偶感受到了什么,王勇低声道:“进入剧情层了。”
身着鹅黄襦裙的少女,被人扶着,一步步,艰难地走来。
因是三寸金莲,她走得很慢,绣鞋上沾血。
少女容貌清秀,声音清甜。
但是女眷们纷纷倒吸一口气。
应府的主妇强笑道:“三娘,你怎么来了?”
少女冷笑道:“我怎么来了?我要是不来,看着你们吃人吗?”
但是扶着少女的人,却不敢靠近亮着琉璃灯的桌子,而是藏身在昏暗处。
应四娘尖叫起来:“你才不是人!你把这些、这些东西带来,就是想破坏我们的百花宴!没有了百花宴,你们妖魔就可横行天下了!”
褚星奇和王勇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拂尘一直在震动鸣叫。
扶着应三娘的,根本就不是“人”。
有溺死涨大,浑身惨白的水鬼、有凸眼吐舌头的吊死鬼,有浑身焦黑的人形焦炭,有人头蛇身的美女蛇等,各色妖魔鬼怪,簇拥在应三娘身旁身后,正眼珠子紧紧地盯着灯火里的人。
其中一个溺死的女鬼,紧紧盯着应四娘身边被割去了大腿肉,还犹自挂着笑容的桃红。一人一鬼,竟长得一模一样。
应三娘没有这些“人”搀扶,自己很难上台阶,便对尚未入座的王勇等人道:“哼!妖鬼又如何?不比你们险恶!外来者,你们睁大眼睛,看清楚,他们案上的,还有附近的,都是些什么!”
她伸手一指,之前被暧昧的辉光掩隐的案上食物,便显出真容来。
附近掩在灯光里,面容模糊不清的婢女丫鬟,也显出模样。
陈薇一看,差点没吐了。幸得之前在C-B1-0里见过陈塘血祭,才好险撑住。
眼前这一幕,堪堪媲美当时的血祭。
案上搁的食物,以为是猪蹄的,竟然是一盘盘的断指残手。
还有人血人肺。甚至还有一盘人头,被烤得香酥欲滴,浇上酱汁,被当做猪头摆在那。
最上面的台阶,有一个特别大的托盘,以为是烤全羊的,竟是一个四肢被摆做烤全羊模样的孕妇,已经全熟了,浑身粉粉的,椒盐。肚子处被剖了一道,隐约可看见里面的婴儿也滴着香油,塞着蔬菜。
而所有立在桌子旁侍奉的婢女婆子,身上都流着血,似乎被割去了一道又一道的肉,尚且笑容满面地侍奉主子。
应三娘一字一句道:“所有没有座位的,都是被他们食用的对象。他们虽是人,却吃人。说我操控鬼神,却不知,我身边的鬼神,全是被他们所食者!全赖鬼神庇佑,我方活到今日。”
应三娘身边的鬼怪,尖啸了起来。
少女道:“外来者,她们用死者的尸油点起琉璃灯,震慑死者。鬼神不能够靠近。你们却是活人,我恳求你们,帮助我们打翻琉璃灯,让鬼神,得偿复仇心愿!我也会,放你们出去!”
“撒谎!她是个疯子,不能相信她!”看王勇他们若有所思,应四娘尖声疾呼。
应三娘却一步步指认:
“这是谁,你们还记得吗?这是被你们活埋的八姨娘,她被你们活埋,做了‘叫花鸡’,给吃了。”
“这是只不过爱了一个人,便被杀死的青衣。你们把他煮汤喝了。”
“府外的佃户,你们吸了他们的骨髓。”
她一个个指认过去,四家府邸的人无不色变。
王勇便知道,应三娘说的,都是真的了。
两方对峙,王勇等人站在中间。
陈薇低声道:“这里只有一张椅子给我们四个坐,那我们没有坐的人,都要被吃掉。如此说来,昨天晚上,那些非人,叫我们开门,确实是来救我们的。”
她叹了口气:“我从前,在聊斋碎片里,所见的鬼神妖魔,大多比凡人可爱。许多妖鬼,倒是被人所害。蒲松龄以妖鬼反衬恶人行径。之前C-B1-0的内核层,底层的劳动妇女也做了不见天日的女鬼。”
王勇等人,也确实想起了C-B1-0里面内核层的情形。
陶术被应四娘那声“疯子”所触动,啊了一声:“《鲁迅全集》......吃人......疯子......我想起来了,是狂人日记!”
狂人日记,却是大部分人都学过的。
狂人虽是疯子,却是正派的角色。
而此前,应三娘在四府里的地位,关于她的传言,却正好对应狂人日记里,“狂人”的角色。
应四娘的那声“疯子”,则更加印证了这一点。
几人也想到了这一点。
陶术还在喃喃:“可是,为什么之前,自称应玉应三娘的,却说,谁的话都不要信,连她的话,都不要信呢......”
他们四人站在中间久久不动,两边的阵营却不等他们。
应四娘那边,那些流着血,还笑容满面的下人,手中持割肉刀,不知何时,已森森然逼向他们,
应三娘领着众鬼神,却迫于琉璃灯的光,不能越雷池一步。
鬼神不曾害人,应四娘那边,却实实在在的压力。
王勇见此,便果决道:“打破琉璃灯。”
褚星奇悍然出手,几人默契地各自扑向最近的一盏琉璃灯。Χiυmъ.cοΜ
“住手!”伴随着应四娘的尖叫,四盏琉璃灯砰地砸落在地上。
碎成万片。
琉璃灯里,流出了一地恶臭的油水。
陈薇掩鼻道:“真的是尸油。”
尸油里,飘起青烟,似乎有灵魂被释放了。
四盏琉璃灯的熄灭,宛如信号。
昏暗的角落里,骤然亮起了无数血红、莹绿的眼珠子。
四府的鬼神,醒来了。
它们从无数角落里,簇向应三娘。
应三娘被那自称是桃红的女鬼扶着,哈哈大笑,一步,一步向前,她说:“多谢你们,开了头。开了头,剩下的琉璃灯,不是问题。”
果然,原先还大放光明的琉璃灯,竟一盏一盏,自动熄灭了。
面露惊恐的四家贵人,彻底,被暴露在了鬼怪们的视野之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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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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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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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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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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