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空无一人的板桥区,又出现了一些宛如大梦苏醒的市民。
检测部门的工作人员打电话给郝主任,声音透露出喜气:“主任,C-B10文本世界的融合点开始不稳定了!”
歌声飘过虚无的混沌,周遭的一切都在迅速地变换,少年赵之星昂首阔步,却越走越稳,身体渐渐抽长,少了童年的活泼,多了青年的稳重。
纤细的少年,长成了目光清明,容貌俊俏,穿着绿军装的青年。
青年往前走着,身形又渐渐地更高大成熟,是气宇轩昂,有坚毅气质的壮年模样。
他步子迈得极大,极快,众人一时跟不上他。
混沌的宇宙,随着他的步子而飞速演变。
众人一眨眼,便见混沌褪却,万物生长。
张玉“啊”了一声:“我们,水上,走。”
他们一张望,发现自己等人处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海域里。
阳光照下,碧波无尽,海水清澈得可以望见几十米下的海藻和珊瑚,可以看见悠哉的群鱼穿梭在珊瑚间。
他们如履平地,踩在海平面上,如踩在软绵绵波荡荡的水床上。
张玉跺跺脚,水面微微起波澜。群鱼受惊,轰地一下散开了。
但是,她的鞋底却丝毫未湿。
他们见到,这无边无际的海域之上,浮着一个奇妙的琉璃三层世界。
世界呈金字塔形,每个金字塔中间都是割裂的,只有一条透明狭窄的管道相连。
最顶尖的世界,是面积最小的。
挂着六个太阳,轮流更替,永不日暮。
人人戴金冠,披华裳,着羽衣。
居的是桂殿兰宫,日日玉露琼浆,筵席流水铺开,往来乘龙驾凤祥云滚滚。
他们人人面带笑容,互相鞠躬,一派和气。
中间稍大的世界,便没有这么华美了。中间的世界被分作了好几大块,全是打扮模样略有不同,却差不多同样档次的人类。
他们穿布衣,食五谷,却也有鱼有肉,居小楼,不比上一层世界的桂殿兰宫,却是人间富贵家,往来驾着马车。
他们微微笑着,偶尔起争执,大体还算和气。
他们的四太阳照常升起落下,能保证一天内只有几小时的黑暗。
最下层的,也是面积最广大的琉璃世界,却阴风阵阵,天上乌云密布,连绵阴雨,不见天日。
地上分作了几十好百个区域,大部分区域都是农田。
这些区域稍好一些的,是砖房瓦房,大部分是草房茅屋,甚至是雨水一打,便有化掉危险的土坯屋。
这里的人类,个个骨瘦如柴,挂几块破布就当衣裳,偶有有肚皮鼓——吃草根泥土所致。
他们手持简单的农具,在风雨里耕作。出行全靠两条腿,稍微殷实一些的人家,也不敢用牛马赶路,只怕累坏了要用来耕作的牛马。
他们北朝黄土,面朝天,勤勤恳恳,种植着一片又一片神奇的植物。
这种植物长着向日葵的样子,浑身金黄,宛如阳光,散发着一层温暖的光晕。
光晕所及之处,冷雨不入,阴风不侵,土地春回。
贫瘠的泥土,奋尽养力,供养金黄的向日葵生产光晕。
光晕顺着植物的金黄根茎渗入泥土,底下的泥土就肥沃一分。
光晕随着植物的花粉散入空气,天上的乌云就散去一丝。
人们都满怀希望地种植着金黄的向日葵。
但是,在三层琉璃世界之外的王勇等人,却清清楚楚地看到,最下层的泥土之下,有一根连接着上界的透明管道。
这根管道,链接着最上层的太阳,中层的太阳,和底层的泥土。
所有渗入地底的光晕,全都都通过管道,被上一层抽走了。
经过第二层,金黄的光辉被截留几成,最终,大部分金光,都被送入了最顶上的世界,通过太阳,散作无边灵光,灵光变作桂殿兰宫,变作玉露琼浆,变作羽衣华裳,灵光里生出游龙翔凤。
最下层的民众,耕作的越是勤奋,却越贫瘠。
而最上层的世界便越富庶。
赵之星直直地走过海面,视琉璃世界的阻隔为无物,走入了最下层的贫瘠世界。
踏入世界的一霎那,他的形象刹那发生了变化,皮肤变得更加黝黑,身体更加瘦弱,似乎忘了自己是谁,变作了无知无觉的第三层世界土著,跟着其他土著农民,一起挥舞锄头,栉风沐雨地耕作。
王勇等人见此,也跟了进去。
他们进入的一刹,也变作了当地土著的模样。
镜花水月前,参谋团的文学相关领域的教授们纷纷围到了一起,险些把赵宇宙挤出去,充满兴味地评论:“这是什么现实印象的具象化?”
他们围着争辩了一番,谁都不服谁。
唯有专业是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的常教授,用湖南口音的普通话,慢悠悠地模仿了一段话:“‘我看美国、苏联是第一世界。中间派,日本、欧洲、加拿大,是第二世界。咱们是第三世界’。”
“‘第三世界人口很多。亚洲除了日本都是第三世界。整个非洲都是第三世界,拉丁美洲是第三世界。’”
登时众人恍然大悟。
镜花水月里,又起了新变化,
第三层世界,有一个区域的人类,忽然停下了耕种。
他们区域所种的金色的葵花,吐出的光晕没有散开,而是不断会和于空中。
金光凝聚成婴儿大小,从光晕里走出了一个麻衣的青年男子,伸了个懒腰。
他先是拳头大小,落地,迎风就长,他长得精壮俊美,力大无穷,逢人就问:“我的弓箭在哪里?”
可是,他问遍了,没有人见过他的弓箭。
人们说:“我们这样贫穷,耕种都来不及,哪里有精力,去造弓箭呢?”
弓箭遍寻不到,冷风寒雨里,青年男子望着天上的乌云,长长地叹息,随后渐渐融化,变作了一团金光,散掉了。
赵之星眼角流出一滴眼泪,世界凝固住了。
下一刻,王勇褚星奇等人眼睛一花,定睛一看,他们又重新站在了一开始的海平面上。远处,赵之星正在走入琉璃世界第三层。
不久之后,青年男子再次从金光里走出,再一次遍寻不到弓箭,再一次融化在冷风寒雨里。
赵之星流泪,世界重置。
如此再三循环。
循环到第四次的时候,王勇已经有所了悟,不待王勇开口,沉默许久的哪吒,忽然道:“后羿在寻射日弓。如果找不到射日弓,他不会罢休。”
哪吒说话的时候,王勇看着他。
自从走进内核层,哪吒这个文本里的原主角,便大多时候都在沉默。
他不对一路走来,听不懂的东西发表意见,
大多时候,默认听从王勇的安排,似乎忘了他一开始的目的。
像这样诡秘的情况,哪吒似乎也不以为意,反而能给出一些颇为中肯的建议。
王勇看着哪吒,总觉得,他眉眼间,有些变化。
但哪吒不主动提起,他也不便出口询问。
王勇收回打量哪吒的视线:“三公子说的不错,我也这样认为。赵之星可能在暗示我们,在这种情况下,我想,我们可以出手干预。”
但是射日弓在哪里?
他们在界外,将这如在玻璃房的琉璃世界看得清清楚楚。
第三层世界,地上,地下,泥土里,泥土上,都没有一把弓箭。
褚星奇道:“我的镜花水月,可以幻化模样,不如将镜花水月变成弓箭,去试一试?”
他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青年男子再一次开始寻找他的弓箭时,头一次,有人拿着弓箭问他:“这是不是你的弓箭?”
他高兴极啦,再一看,却失望地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弓箭。”
这些人便问他:“那你的弓箭,长什么样?”
后羿说:“我的弓箭,瘦弱,贫穷。我的弓箭,弯腰驼背。我的弓箭,受尽欺辱。”
镜花水月两面,文本世界里外,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张玉忽然道:“那,不就是,你的弓箭吗?”
她心如赤子,大多时候只听凭印象和本能,一听后羿的描述,霎时便指着那些劳作在田里,瘦弱而贫穷,弯着腰劳作的人们。
后羿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怔了一怔,如沉沉一梦方醒来:“啊,我的弓箭,在这里。”
他伸出手,地里劳作的人们,一霎时变作金光,整个区域变作了光的海洋。
金光万点,汇作一把高大的弓,上有星辰麦穗。琇書網
后羿抚摸着射日弓,忽然落寞地叹了一口气:“一觉百年,神州陆沉。”
言罢,他拉开弓,腱子肉绷到极点,俊美的容貌上一片沉凝。
金光作箭枝。
嗖——
光箭飞呀,飞呀。
穿过了世界间的避障,一个太阳落下来了。
后羿连发十箭,十个太阳轰然迸裂。
看似光辉灿烂的太阳里,数不清的狰狞黑影惨叫着奔逃。
但太阳的碎片化作光晕的金雨,遍洒琉璃界。
在光晕的金雨里,黑影挣扎着消散,琉璃界间的壁障开始松动。
金雨一直下落,落到了最底层的世界,便化作腾腾云彩,托着整个底层的世界,不停地往上升。
最终,底层的世界升到了与上层世界齐平的位置。
后羿的力气用尽了,天上也没有了太阳。
世界开始黑暗下来的一刹,后羿微微一笑,浑身亮得如金子一样,然后,他变成了一轮真正的太阳,缓缓上升,最终悬在天际。
阴风散,冷雨干,人间春回。
*
十个太阳里逃出的黑影,消散的时候,被它们吞吃的白芒们终于得已超脱,飞向现实世界。
板桥区的驻扎部队报告,板桥区四分之一的人口,已经重现人间。
镜花水月前的人们,却都一片默然。
一个年纪最大的老教授,研究中国古代文学的,在看了盘古开天,与后羿射日后,忽然取了眼镜,擦了擦眼泪。
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半是哽咽地说:“你们年轻人不懂什么叫一穷二白。”
“中国人领先了五千年,却在短短的百年后,进入新中国的时候,除了我们自己的双手,什么都没有。那时候我们这一代人环视世界,真是如百年噩梦方醒来。”
赵宇宙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赵之星画的第二幅稿子,其实不是最终成稿后的女娲补天。”
“而是后羿射日。”
“赵之星在新中国成立之后,从部队转业。曾因出众的美术技能,又年纪轻轻,所以被祖国送出国,希望他学习动画技术。
但是他回来之后,却因为国内外动画电影技术的过大差距,一直消沉,被打击了自信,一度放弃自己学画的爱好,自愿作为一名垦荒者,在大漠戈壁上,为祖国垦荒。”
“后来,六十年代的时候,他看了一则新闻,心神震荡,坐立难安,匆匆画了一幅稿子后,便闷头冲了出去,冲到组织那里,请求调到上美工作。”
一九六.四年,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升起。
一穷二白的新中国人,用算盘,用双手,打出了原子/弹。
赵宇宙至今记得那副泛黄的手稿,正面是拉弓射箭向烈日的青年男子,背面,力透纸背,匆匆而激动万分地写着:
“什么都没有,就从什么都没有做起!
我们还有自己的双手!”
这一次,赵宇宙逐渐哽咽的声音,却没有人打断。
检测部门再次来了电话:
内核层的融合点,又被敲碎了一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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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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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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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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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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