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喂完,江沉随手在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冷着脸凑到刀鞘裂缝处。
轩辕无动于衷。
“喝啊。”江沉瞟着它,“刀中吸血鬼。”
轩辕保持高冷,裂缝中的血光与刀光渐渐平息,显然已经餍足。
江沉把手收回来,恨恨道:“这些副本里的东西就认你一个,不给其他玩家任何机会。”
千梧想起第一次阴差阳错喂血的事,其实那只是赶巧。如果是换成别人给轩辕喂了血,一路喂到现在,轩辕大概也会只认那一个人。
屋里头传来倒茶的声音,辅田骂渴了。
千梧拿起刀屏一口气用力拔出,这一次,他拔出超过一半刀身,只差最后一股劲,这把刀王就会心甘情愿为他出鞘。
脚步声靠近门口,他们在辅田出来前离开了院子。
*
日头足,镇民都出门活动。辅田今天早上这一闹成为以见镇的新笑料,千梧和江沉走一路都在听人嚼舌头。
江沉听了一路,低声说,“镇民锻刀,辅田通商,他对这个镇有大帮助,按理说不至于被烦成这样。”
千梧看着街上人幸灾乐祸的表情,“以见镇是刀镇,锻刀者才能受到尊重,辅田是镇上唯一不会锻刀的人。上次王太公说,他是在刺客兄弟二人死亡两月后才来镇上的?”
江沉嗯了声。
千梧思忖着说,“或许他早就潜入镇子,在事情平息后才出来罢了。”
江沉看到不远处的糖糕铺子,随手翻出福袋看还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换的东西,说道:“是有可能的。他不会锻刀,但他是爱刀的人,只有他能识别出轩辕,还为镇上和外界拉生意,这都证明他非常识货。也许他一开始就是奔着刀王来的。”
这几天福袋里的日用品都拿去换食材了,江沉翻了好一会,终于摸到一只擦手的香膏。
千梧常常一画就是十几个小时,为了防止笔磨手,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擦一点护手霜,而且得是好吸收的,不然会弄脏笔和画。江沉在阿九副本里看到这玩意,随手试了试感觉还不错,就顺了出来。
“拿去换吧。”千梧笑盈盈,“我在神经里哪有时间画画。”
一盒香膏换了两块糖糕。千梧走回院子刚好吃完,先回来的屈樱在做饭,大锅支在院子里。
“吃什么?”千梧问。
屈樱有点愧疚地叹气,“小河川送的饼,家里还剩一点米我拿来熬粥了。”
锅里光秃秃,与其说粥,不如说米汤。
千梧正酝酿着逃掉早饭,江沉戳了戳他,把荷叶包着的糯米糖糕递过来。
糖糕只被咬了一口,江沉说,“甜的牙疼的东西,也就你爱吃。”
糖糕很甜,早饭时玩家们坐在一起喝粥。千梧吃着江沉那一份糖糕,江沉替他喝掉了他那碗稀米汤。
吃饭时大家坐在桌边讨论线索,王斌听说昨晚发生的一切后琢磨了好一会,忽然问,“饮梦断开的时候,真像你们说的是一条平滑的切口吗?”
千梧点点头,“轩辕动作很快,它闪回后又过了几秒,饮梦才滑断。”
王斌砸砸嘴,“那这,不是跟王太公描述的刺客弟弟死状很像吗?”
饭桌上陡然安静了几秒钟。
千梧心里发毛,猛地转头和江沉对视。
江沉眼睛一亮,“的确很像。弟弟死时,从脑门到胸口,中轴一条血线,大家以为只是被划了一道,仔细看才发现已经被劈开了。虽然人和刀不能比,但听起来确实像轩辕的做派。”
屈樱声音打着颤,“可轩辕是哥哥的刀,为什么会在哥哥死后杀死弟弟?难道是弟弟杀死了哥哥?”
彭彭听得直砸吧嘴:“这样推断反而没辅田啥事了,最多算个趁火打劫偷刀怪,但轩辕又凭啥改认他作主?”
饭桌上陷入漫长的寂静。
千梧慢吞吞咽下最后一口甜甜的糯米点心,把荷叶折起来,垂眸道:“刺客眼盲,辅田潜入寻机杀死刺客,欺骗轩辕他知道凶手是谁,让轩辕用刀魂与他契约,而后嫁祸弟弟。轩辕听信谗言杀死弟弟,弟弟的三把神刀失主。兄弟二人都含冤惨死,诅咒便降临了这个镇子。”
一桌人瞪大眼愣愣地看着他,千梧把荷叶折成一小团放在桌上,指尖粘了一粒浸满糖的糯米,他随手含进嘴里吃掉,垂眸淡笑,“以上全部都是直觉。”
江沉思忖片刻后笑起来,“之前想不明白的两个点,辅田凭什么能杀死没有任何残疾的弟弟,轩辕为什么愿意认辅田,都被这个直觉解释了。”
屈樱眼睛有些发红,她怔怔地盯着千梧,“我们怎么做?”
“辅田大概只有契约,但并不懂如何喂养轩辕,所以轩辕一直与他不合。”千梧吁了口气,忽然想到刺客留下的笔记,“也许每把神刀都有独特的喂养方式,轩辕是要喝主人的血的。今晚我最后喂它一次,用它斩杀辅田。”
王斌呆呆道:“难怪你身上这么多伤……你一早就开始用血喂那把刀了?从什么时候?”
屈樱忽然说,“你的脸……”
“嗯?”千梧挑眉看过去,屈樱背后的房柱上挂着一面镜子,映出他的脸。
“我脸怎么了?”千梧问。他没看见脸上有任何脏东西。
屈樱摇摇头,恍惚地低头扶了扶额,“没事,我没休息好。”
饭后钟离冶来给千梧处理伤口,彭彭在屋里走来走去,嘟囔个没完。
千梧却始终觉得心里不安生,问道:“屈樱人呢?”
“她……”彭彭话还没说完,屈樱就出现在门口。
她脸色有些苍白,神情恍惚,“我有事要说。”
“怎么了?”千梧语气温柔。
她一直盯着他看,眼神怔怔地,像是看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东西。
江沉问,“他的脸怎么了?”
“哥哥。”屈樱挤出这两个字,颤抖地指了指千梧,轻声道:“我眼中他的长相一直模模糊糊,有时一个回头,完全就是哥哥的脸,但揉揉眼睛又变了回去。”
江沉倏然严肃下来,“从什么时候开始?”
“就今天,你们回来之后。”屈樱好像很害怕,“在饭桌上开始的,我起初以为是自己眼花,但千梧最终理顺线索时,一直是我哥哥的脸……我……”
千梧忽然明白了。
“从一进这个副本开始,你就觉得有你哥哥的气息,是吗?”
屈樱点点头。
江沉说,“前面也有过类似情况,比如千梧和凉玉神形似,与西里尔神似。或许有些副本是以敏感天赋高的玩家为蓝图生成,这个副本里的刺客,是仿照你哥哥捏出来的。”
屈樱说不出话来,她呆呆地坐在凳子上望着院子。
许久,她勾唇笑起来,眼泪随之而下,低声道:“如果是这样,这个院子有他的气息,我有点不想走了。”
“不可以。”千梧声音忽然变冷。
他站起来凝视着屈樱,黑眸中透出十足的冷静,“神经是虚妄,但你要清醒,不能沉沦。”
屈樱回过头来,“可是——”
“没有可是。”千梧没有表情地松开刚刚缠好的纱布,“我们速度出本。”
*
午饭比早饭更可怜,千梧生病没胃口,躺在床上又觉得饿的浑身没劲。
好像有点发烧,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他在梦中见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男人似乎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推开一扇祠堂的门,门里有饮梦血嗅蝮蛇三把刀。他先走过去割破手指在血嗅面前晃了晃,血嗅闻到气味后心满意足地颤抖,而后他又抚摸着蝮蛇说了几句令人脸红的情话,最后抱着饮梦掀开被子入睡。
千梧恍惚意识到原来这才是三把神刀当初的喂养方式。现在的祠堂,就是当初弟弟的家。
他循着现实中的记忆找到刺客的院落,一个瘦削的失明男人站在院子里,他手上拿着轩辕,平静地划破胳膊凑上去。
他的手臂上长长短短无数道伤口,都是喂刀时留下的。
千梧努力看清他的脸,看清那一刹那发现,他真的和屈樱长得很像,与当初往昔之门里一面之缘的屈英几乎一模一样。
饭菜的香味忽然传来,梦境远去,千梧睁开眼,江沉正把食盒里的碗筷一样一样摆出来。琇書蛧
千梧吓一跳,“哪来的饭?”
有鸡有鱼,还有好几样甜点。
“在福袋里又找到了阿九的首饰,拿来换的。你待会还得再喂一次刀,再不吃点好的人没了。”江沉走过来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你是不是又做梦了?听呼吸不太平稳。”
千梧嗯了一声,披着衣服坐起来,余光忽然瞟见江沉衬衫胸前的口袋。
那里一贯别着两支笔,一支铅笔,一支钢笔。
钢笔不见了。
千梧一个激灵,攥着他的衣服,“疯了你?拿你的笔去换这点吃的?”
江沉低声道:“等出了神经随便再买就行,钢笔在这又没什么用。”
千梧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低下头埋进掌心。
江沉吓一跳,“不至于……”
他有些无措地伸手按着千梧的肩膀,“又不是什么有故事的笔,无非是用的时间长了点。”
“我知道。”千梧说。
人的情感是很微妙的东西,只是在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神经中最大的虚妄感。
很想回到现实。
“吃饭吧。”他掀开被子下地,“吃完饭准备出本。”
*
月色下,辅田刚刚洗完脚,倒掉洗脚水转身回屋。
推开门前,他忽然觉得院子里有异动,看一圈什么都没发现,下意识握住腰上的刀把,这才定了定心神。
然而卧室门推开的一瞬,他还是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千梧微笑:“晚上好。”
“好……”辅田拍拍惊魂未定的胸脯,“你们两个怎么进来的?!”
江沉说,“有事请问你。”
千梧面色平静上前一步,“今天发生了一件怪事,我们有一个姑娘说看我的脸发生了变化,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辅田脸上的惊恐表情消失了,他僵硬在原地,许久才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赶紧离开我家!”
他一边说着一边握住刀把,千梧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依旧平静,他缓缓闭眼,轻声道:“那这样呢?”
屋子里一片寂静,他站在屋外照进来的月光下,闭目轻声道:“如果我是个盲人,你看我会不会觉得有些眼熟?”
话音落,被辅田握在手里的刀把忽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辅田大惊失色,立刻按住它,然而轩辕越抖越凶,顷刻间便要出鞘。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辅田满头大汗,他双手死死按在腰上,青筋暴起怒骂道:“木胆是我的刀!你凭什么能驱动它,滚出去!从我家滚出去!”
千梧不为所动,他闭着眼,渐渐适应了那种黑暗,依稀却觉得辅田的叫骂声远了,耳边似有火炉噼里啪啦的声响,锻刀时的铮鸣欢愉悦耳。
他抬手缓缓拆开纱布,轩辕挣扎得更加剧烈,纱布滑落之际,屋里忽然安静了一瞬。
一丝微妙的刀鸣镇压了全部的声响,下一秒,轩辕出现在千梧面前。刀光雪亮,他的血淌下,刚好滴落刀刃,血光与刀光相融,刀王轩辕终于苏醒。
有什么东西先后掉落在地。
过了几秒钟,辅田的惨叫才贯穿耳膜。他的两只手被轩辕出鞘削落在地,人也滚到地上哀哭不断。
千梧听见自己叹了口气,说出的话仿佛不受控制,不知是他在说还是一个亡魂借他开口。
“它叫轩辕,不叫木胆。它要喝主人的血才能长大的,以血荐轩辕,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不懂呢。”
轻轻的呢喃声过,闪亮的刀光在千梧眼皮上闪过,他倏然开眼,黑眸比刀光更加雪亮。
千梧的意识前所未有地清醒,他挑唇而笑,反手拔刀,一刀从辅田额头中间划下。
一条纤细的血线,从头到胸。
轩辕挥砍下去时很轻盈,它以最残忍野蛮的方式夺人性命却不显痕迹,如同黑夜里潜行的刺客,举重若轻。
千梧收刀,笑端详着它低声道:“原来你用起来的感觉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神经叹气。
有刀的人最可爱了。地板,你说呢?
地板冷漠道:我只是地板,我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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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出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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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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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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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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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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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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