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岸边可活动区域边际,凝视着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别看了,他出不来了。”江沉知道他在看什么,“自己选择走入深林,离开玩家的队伍。即使不被恶鬼在夜间吃掉,也与副本一起在神经中消失了。”
千梧叹了口气,“真是做傻事。”
江沉低声道:“如果她是他不可能割舍的人,这就不是傻事,而是没有选择。”
众人转身往岸边走,这一次的沙土松软且深,一脚深一脚浅,拔脚时格外吃力。
千梧抓着江沉的胳膊,“如果你我中有谁折在某个副本里,另一个人也不要放弃,得活着走出去。”
江沉闻言很快蹙眉,他扭头看了千梧一眼,神情十分不悦。
成为帝国指挥官后的江沉是真养出了压人于无形的气场,稍一瞪眼,旁边原本聊天的彭彭和钟离冶不由自主闭上了嘴。
千梧语气却很轻松,“双双死在神经里,外面连个真心实意给烧纸的都没有,多惨呐。”
“够了。”江沉眉头紧皱,声音低沉忍耐道:“别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千梧不过轻松地笑了笑。
晨哥的事最令他难过的并非生死离别,而是在她死去后,他走入那深山。
千梧轻轻闭了下眼,那道背影仍挥之不去。想着想着,会把那道身影替换成江沉,下一瞬便觉得眼眶发热。
“我说真的。”他睁开眼又说,“如果是我折了,你别做一样的傻事。”
江沉攥着他的手紧了紧,语气严厉起来,“我也说真的,我不想再进行这种无谓又悲观的讨论。”
“他俩好像要干架了。”彭彭拽着钟离冶的衣服袖子,迫使他把耳朵倾了倾,小小声问,“你还有瓜子吗?”
钟离冶比了个嘘声,片刻后从福袋里摸出四颗瓜子,自己和屈樱一人一颗,两个给了彭彭。
三个人抠抠嗖嗖开始吃仅有的瓜子,千梧面色平静踏上了船,江沉跟在他后面。
似乎在后面的副本越来越少见组队,五人小队就更显得罕见,船夫回头用那张空白泛黄的脸皮看了他们好几次。
舟行江上,千梧日常躺倒养神。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入本出本,不觉得如释重负,只想静静地养一会神。
江沉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你画呢?”
“什么画……”千梧话到一半忽然一个激灵,睁眼坐起来,手指捏上福袋。
“完了。”他反应过来,“忘了把借给留留的练习本要回来了。”
江沉,“那幅画我的还在里面吧。”
“嗯。”千梧懊恼烦躁,把身上几个福袋挨个解开翻了翻,果然没有,长叹一声脸埋进掌心,“我真是被她一宿嚎的脑子坏了,画都能忘要回来。”
江沉似乎本有不悦,看他懊恼又反过头摸了摸他的手以示安慰。千梧长叹一声重新躺倒,手揣进兜里,却摸出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笺。
展开,便笺上是熟悉的抽象笔法,右下角落款是个没太长好的桃。
江沉嫌弃挑眉,“拿了你两幅画,反手还你一幅?就这样完成了与千梧老师的画作交换,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次她画了啥?”屈樱有些好奇地凑过来看。
便笺上是一个小动物,像猫又像狐,是个毛茸茸的小可爱。
千梧面无表情看了两秒,“可能是在画我。”
彭彭艰难道:“说句实话,看不出来是个人。”
“看不出来就对了。”千梧表情更加冷漠,随手把便笺重新折起来,“她画的凉玉神像一只鞋。”
另外几人都在笑,江沉却伸手入江沾了点水,滴在便笺上。看似普普通通的纸却没有沾湿分毫,他又试着撕了撕,纸的韧度超乎想象,完全撕不动。
“这是个道具。”江沉淡淡道:“虽然除了鬼画符卖萌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用,但你还是收着吧。”
千梧打了个哈欠,随手把便笺丢进专门存放道具的福袋里,往兜一揣继续养神。
“前方审神之门。”船夫说。
彭彭嘟囔道:“咱们几个第一天晚上都谨慎没多尝凉茶,应该有共有分吧。”
钟离冶点点头,“嗯,只是不知道会给多给少。”
众人讨论着,行至审神之门下,彭彭和钟离冶都立刻得到了分数无变化的判定,屈樱反而因为主动研制凉茶被扣了五分冷静分。
“什么意思?”彭彭瞪眼,“扣分那个也就忍了,我们第一天晚上控制住没喝凉茶,不算提高生存率的行为吗?为什么不给分。”
神经没有回复,继续刷着分数。
【玩家江沉——】
【提醒队友首夜少饮茶,冷静5】
“原来在这呢。”彭彭叹口气,“确实是江沉提醒的我们。”
【额外阻止千梧首夜续茶,冷静5】
【用道具抵御恶鬼,冷静5】
【获取真正死亡触发条件,冷静5】
【玩家江沉,冷静20,总数值上升】
“这次给分好像很慷慨。”屈樱忽然说道:“之前似乎没有全部五分五分这么大方地给。”
江沉点点头,低声道:“分值标尺好像忽然放宽了。”
神经依旧不解释,开始分析千梧的得分。
【玩家千梧——】
【首夜试图续茶,冷静-5】
【贪凉喝屈樱的茶,冷静-5】
【察觉恶鬼委屈不平,敏感5】
【送画引出少女心事,敏感5】
【以信诱导留留离开副本,敏感10】
【玩家千梧,冷静-10,敏感20,总数值上升】
清算完毕,神经似乎生怕玩家们有疑问,审神之门瞬间消失。
“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钟离冶皱眉道:“不仅是给分标尺放宽,而且判定的法则似乎也有松动。副本里的恶鬼也算是BOSS吗?千梧这五分给的很牵强。”
屈樱点头同意,“而且诱导留留离开副本直接给了十分,似乎也在刻意多给。你们两个算过自己目前的分数吗?”
千梧扭头看向江沉,江沉说,“算上这次加分,我分别是四十四点五和十一出头。千梧敏感五十八,冷静……”
他语气稍微停顿,“负八。”
彭彭忽然说,“神经在刻意抬千梧的敏感分,现在红蓝分差在六十六了。还记得刚入本时的规则吗,触发极端条件会开出金色福袋,这个极端条件会不会就是以分差来衡量的?”
屈樱小声说,“金色福袋是什么啊……我怎么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三个人讨论不休,千梧却一直没出声。他微微眯着眼,像在眺望无际的神经之海。
江沉问他:“想什么呢?”
“琪琪。”千梧说。
江沉一愣,“已经死了的那个?”
千梧淡淡道:“你记不记得她死之前说了什么。”
“嗯。如果宿主满分通关,也许这条神经会分崩离析,玩家全员退出。”江沉压低声,“但这只是她的猜测。”
“不无道理的一个猜测。”千梧说,“顺应神经而为的人会越来越适应神经,就像彭彭他们,现在每次过本都没什么收获,但已经逐渐习惯了。”
被点到名的彭彭一个哆嗦,摸了摸鼻子,“好像是哦。”
千梧语气淡淡的,“满分毕业本就是逆神经心愿而为,或许逆行就是破局之道。琪琪是个聪明人,死在上一个副本可惜了。”
“如果是这样,我们接下来只需要力保江沉拿分。”屈樱也放低声音,“好在江沉的敏感得分是正的,一点一点攒,总有希望。”
另外三人精神振奋,千梧也轻松地笑着,回眸见江沉皱眉,在他手上拍了两下。
“别总想未知的风险。”他说道:“开心点,前面还有本要过呢。”
“嗯。”江沉点点头,又不放心地说,“你要想办法把冷静分摆正,不然我总有不好的预感。”
千梧点头应下,“好。”
这一次只有江沉和千梧两人有福袋捞,福袋里是日常补给,只是对比从前更加丰厚,吃穿用品应有尽有,千梧还重新拿到了练习本的补充。
神经赏赐了大量的巧克力,他很满意,躺在船上掰着一口一口吃。
福袋之后,船夫如常试图将船靠到能够吸食神经之血的地方去,然而船桨入海,怎么靠都靠不到边。
“你们可能有往昔之门了。”船夫说,“从前去过吗?”
千梧遂坐直,惊讶道:“去过。但从前的船夫说往昔之门会发生在凶险的副本后,这个副本并不算难。”
“我也不知道。”船夫摇摇头,“你们进去试试吧。”
江沉当先起身推开了船舱的门,里面一片漆黑,平常的睡铺不见了,只有正面一道漆黑的门,门口散发着白光。
“果然是。”江沉说,“各位,准备进去吧。”
千梧闻言神情有些微妙,他看着钟离冶等人一一进去,轻轻舔了舔嘴唇。
门外很快只剩下他和江沉两人,和上次一样,江沉替他撑着门。
指挥官先生亦神情复杂。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
“我们要不要约法三章……”
“得定个规矩。”
两人同时拘谨闭嘴。
“你先说。”江沉绅士地说。
千梧立刻道:“如果你再回到小时候,禁止对未成年人图谋不轨。”
江沉似乎有被冒犯到,无语片刻后点头,“行。还有吗?”
千梧想了想,“带点物资回来。如果你回到特别特别小的时候,江家老宅修整前,那就带几本我爱看的故事书,挑点有用的,讲奇闻逸事和土地精怪的那些,懂吧?”
江沉又点点头,“没了?”
“没了。”千梧摇头,“你什么规矩,说吧。”
原本用手撑着门的江沉下意识把门拉严了,将那些白光阻隔住,船舱里一片漆黑,黑到彼此的眼睛都看不见。
千梧有些困惑,“干什么你?还怕已经进去的人听到?”
江沉说,“接吻可以,不许上床。”
“什么?”千梧从头懵到脚,“和谁?”
“当然和我,你还有谁?”江沉语气里透露着一丝少年老成难得一见的炸毛,“想什么呢?”
“没没。”千梧在黑咕隆咚里摆了摆手,“和你,那为什么不许……?也是限定小时候?”
“不是。”江沉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不管大小都不行,我别扭。”
千梧脸皱起来,“这有什么别扭的啊,我不懂,是你自己啊。”
“不需要懂。”江沉又伸手拉开了门,“进吧,听我的规矩,不许胡来。”
千梧进门进得一头雾水。琇書網
前所未有的迷茫困惑,他和江沉从小一起长大,破天荒第一次有搞不懂他的感觉。
白光过后,他发现自己坐在一间餐厅。
洁白的桌幔上有两套剔透细腻的白瓷餐具,服务生正将红酒斟进高脚杯,香氛淡雅,周围不时响起克制的酒杯碰撞声和礼貌低沉如白躁声的交谈。
利落的全景落地窗,外面是帝都无上繁华的灯火。
英。
他视线忽然落在自己右手食指的创可贴上,顿时了然。
他竟来到了这一天,他和江沉第一次之后的第二天夜晚,江沉十分有仪式感地用元帅的特殊名额临时约到了英的席位,带他这个彼时并不爱喝酒的人来尝全帝国最昂贵的红酒配时令的黑松芦笋。
右手食指前一天晚上不小心压在床头棱角处,生生磨破一点皮,当时完全没在意,早上起来才发现。一向宝贝自己这双手的艺术家记这件事记了很多年。
真是微妙的一天。
千梧忍不住回忆,第一次之后的第二天夜晚,他和江沉有没有……
当然有。
服务生刚刚用白色手帕托着酒杯到他面前,还没来得及出声,千梧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对面的江沉幽幽看着他,神色有些不自在拘谨。
服务生吓一跳,“先生,您怎么了?”
“没事。”千梧摆摆手,随手捏起高脚杯的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坐在对面原本拘束的江沉却忽然眯了眯眼,带着疑惑的猜度。
这一举动,千梧也有些发愣,随即,他轻轻放下空了的酒杯,挑挑眉。
“江沉?”他问。
对面的男人蹙眉。
“千梧。”江沉抬手松了松领带,皱眉道:“往昔之门?”
千梧眼神写着茫然。
“怎么会这样?”他惊讶道:“我们同时进了一个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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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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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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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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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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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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