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门边按下门把手,推门的一瞬发觉有点沉,像被什么堵着,立刻停下顺着门缝向外瞄了一眼。
江沉背靠房门坐在地上,军靴的扣半散着,长腿一屈一伸,头埋在肘弯里熟睡。
大概是被门推了一下,他忽地醒了,迅速回头向上看,在熹微的晨光里隔着一道窄窄的门缝与千梧对视。
而后,他长松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起身说道:“果然没事。”
“唔……”千梧推开门,说道:“你坐在这没意义。”
“但只能坐在这了。”江沉蹲下把军靴整理好,起身时才闻到千梧身上散发着的庄园里沐浴露浓郁的薄荷味,忍不住细细打量了千梧一眼。
写着疲态的眼眸,颈和锁骨都泛着一层绯红。
江沉似是不经意地扫进千梧房间,一眼便看见那瓶倒下的空了的红酒,旁边的高脚杯底还留着一层浅红的酒印。
不久前,艺术杂志刊登了一篇名为《艺术失格》的报道。
评论家大肆批判画家千梧此前醉醺醺走进特利康艺术圣殿,象牙塔里的学生正举办着一场大师作品鉴赏会。他堂而皇之地闯进去,在学生赞美他时,拿起一杯红酒,向自己价值不菲的油画一泼而尽,只留下一张赎画的支票。
“这时人们必须意识到,即便拥有上天赐予的才华,他仍旧是二十多岁的肤浅小子。世人的追捧将这位所谓时代画家惯坏,近一年来,他并无作品,反而恣意地炫耀财富,践踏崇拜者……今时今日,如果千梧仍被追捧为这个时代的艺术,那眼下,正是艺术失格的开端。”
报道如是写道。
千梧反手推上门,江沉自然地收回视线,笑着说,“外面起雾了,今天应该是个大晴天,你心情如何?”
“凑合。”千梧抬手按按太阳穴,略低哑的嗓音透出一丝烦躁。
通常酗酒后总能在日出前得半刻钟安眠,但昨晚却一点都没睡着,看来管家先生送的那两瓶酒里,一瓶是毒酒,另一瓶是假酒。
“早餐好像有果仁糖蛋糕。”江沉边踱着步边随口问道:“你现在还喜欢吗?”Χiυmъ.cοΜ
“嗯,先吃早餐吧。”千梧依旧揉着太阳穴,“等会去外头,有事跟你说。”
*
宴会厅依旧极尽奢华,浇着焦糖和核桃碎的蛋糕盛在银盘里,闪着柔和甜蜜的色泽。千梧踏进门的一瞬,管家脸上笑意消失全无。
“您竟然……来了。”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地说道。
“是啊。”千梧眼神越过他,落在捧着大肚搪瓷壶的女佣身上,女佣便走过来替他斟满一杯红茶。
千梧拿起刀叉,随口问道:“管家先生惊不惊喜?”
“我十分,替您开心。”管家眼中的恶毒快要盛不住了,他盯着千梧吃掉一整块蛋糕,又问:“昨晚您是在哪过夜的?”
“你问前半夜还是后半夜?”千梧冷静抬眸。
管家被噎住了。
“前半夜和你们庄园主嬉戏了一会,后半夜回房间了,但没太睡着。”千梧唠家常一样说着,“哦对了,我喝了您送我的酒。”
管家动作一僵,千梧不等他做声,放下叉子平静道:“请原谅我黑灯瞎火失手打碎了一瓶,但另一瓶都喝光了。味道很糟糕,我差点喝吐。”
“……”
千梧脸颊尚且漫着一片宿醉后的绯红,他似笑非笑地欣赏着管家恼羞成怒的样子,片刻后拾起手帕擦拭嘴角,说道:“从今天开始,我应该不用再参加面试了吧?喜服还在房间,麻烦派人收拾一下。”
“那是自然。”管家终于挤出几个字,皮笑肉不笑道:“我还是很好奇,昨晚您和庄园主相处还愉快吗?”
千梧放下手帕说,“你管不着。”
*
“女鬼是婚房里的红烛?”江沉震惊,“你竟然把副本里看上去最诡异的东西给顺出来了?”
“它太美了,放在那很不合理。”千梧坐在石凳上打了个哈欠,“换你难道会任由它孤零零地在那吗?”
江沉点头,“是的。”
“……”
江沉低沉道:“我会评估风险,不对劲的东西不乱碰。”
“果然是被神经赞赏的冷静的人啊。”千梧累得眼皮打架,揉着鼻梁说道:“我们猜的没错,前半夜闯本,后半夜审判。女鬼的杀人时间貌似只在凌晨两点到四点,只有和庄园主圆房做实夫妻身份的玩家才会成为目标,如果玩家侥幸逃出洞房,就不会被女鬼盯上。”
江沉平静指出,“除非玩家强行把女鬼揣回房间。”
“……”
千梧冷漠一哂,“江少帅还是一如既往一针见血啊。”
江沉有些无奈地看着他,风轻轻卷起他的袖子,手臂上浓郁的红线随着风若隐若现。
千梧垂眸揉着鼻梁又说道:“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批进本的玩家。前面的人大概都出于恐惧顺从了庄园主,所以都折在女鬼手里。”
江沉蹙眉道:“有两个BOSS,庄园主应该很容易杀死,但女鬼就困难了。”
不知为何,江沉说出“杀死女鬼”时,千梧心里颤了一下,似乎在他的潜意识里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女鬼。
“女鬼穿喜服。”他忽然想到至关重要的一点,“她和庄园主或许有相互牵制的关系。昨晚庄园主洗澡前也很不正常,最好能去他的浴室查探一下。”
“白天不可能了,我刚才去花园入口看过,昨晚你沿路留下的叶片记号都被清理干净了。”江沉手指在桌上敲敲,“得再去一次。他今天已经不能再选你,换我来。”
千梧闻言失笑出声,在晴朗的天气里抻了个懒腰,拄着桌子说道:“说得好像会选你一样,昨晚你也在。”
“如果我是他,我会尽所能杀死已经破解生存法则的玩家。”江沉只解释了一句,声音又柔和下来,“你是不是困了?困了就在这打个盹吧。”
“二位!千梧!”
屈樱从古堡门口小跑过来,道:“你们在这啊。千梧没事么?太好了。”
江沉有些介意地看了一眼刚趴下又重新坐直的千梧,问道:“有事吗?”
“今天庄园里好像有点不一样。”屈樱压低声说,“刚才我看见管家带着女佣抱着很多账本去了地下室。”
千梧和江沉闻言交换了一个眼神。
顺着一楼的旋转楼梯向下能去负一层,那里只有两个房间,一间是仓库,另一间是账房。但账房空有其名,江沉之前去查探时发现书架和抽屉都是空的。
“今天是几号?”江沉问。
屈樱:“按照副本里的时间,是三十。”
“月三十,清账日。”千梧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我晚上想去看看。”
“那就分头行动。我去花园,你在古堡。”江沉低笑,低声道:“和小时候一样,凌晨一点走廊汇合。”
千梧看他片刻,撇开眼无声地挑了挑唇。
*
回到大厅,他们却立刻被人叫住了,领头的还是昨天那个要把未成年少女推出去的皮衣男。
“有事?”千梧问。
“昨晚什么情况?你活着回来,难道不该给我们所有人一个解释?”男人焦急地问道:“是不是因为你是男的,所以即使被选中也没事?”
千梧语气冷淡,“昨晚发生了很多事,但我似乎没有和你分享的义务。”
“我们可是队友,一起进这个鬼地方,难道不该信息共享?”
“你对队友这个词存在误会。”千梧平静回答:“我们只是倒霉一起进本的玩家。我的义务仅限于不残害同行者,并从中挑选出资质上乘的作为队友。很遗憾,我暂时不打算和你组队。”
“资质上乘?”男人讨好地笑着撸起袖子,露出两条神经,问道:“这够吗。”
一条是淡而透的肉粉,另一条是稍饱和的天蓝。
千梧懒得看,转身要走。
“千梧先生。”暴躁老哥高大胖也在人群里,叫住他问道:“什么样才算资质上乘?”
又有人说,“你介不介意让我们看一眼你的初始天赋,如果你天赋过人,现在又有更多信息,以后大家就听你的指挥,我们人多也好办事。”
千梧回头望向众人,片刻后他低眸挑唇一笑,卷起袖子,露出手臂。
“靠……”
“还有这样的??”
白皙纤细的手臂上安静地躺着两道初始神经。代表冷静的蓝色神经淡不可察,但代表敏锐的红色神经却浓郁得如同熟透了的红罂粟,尽管目前只是一条细细的印记,却让人不难想象之后这条神经会以多么疯狂的速度生长。
或许敏感是一种更高级的天赋,副本里二十五人,冷静天赋尚可的玩家不少,但敏感天赋流选手却绝对稀罕。屈樱有一层淡淡的水红色,已是佼佼者。
“跟我做队友吧!”皮衣男眼睛放光地说道:“我的船夫告诉我,天赋偏科严重的玩家往往会死得很惨。我们这些人私下比对过了,我是冷静天赋最高的,刚好可以补足你的短板,最适合你的队友人选。”
“是么。”
江沉忽然开口,拉起风衣袖子,露出深蓝近乎于黑色的初始神经,“比我更适合吗。”
大厅里一片死寂。
他又垂下手,手臂上的蓝线和千梧的红线似在遥遥辉映。那是代表最高的神经天赋,一蓝一红都深邃近黑,仿佛是一株并蒂双莲刚好寄生在两个人身上。
天赋值偏科严重的玩家,往往会死得很惨。
除非能及时找到互补的队友。
所以无论在外面是何种关系,他们都注定要在这神经里重新携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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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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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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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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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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