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也顾不得有没有人会认出他,瓦兰一把打开舱门。
隔壁的先生听到动静也再次打开门跟出来。
这是个和瓦兰一般大的年轻人,比较惊讶的是这个人也有一头黑发——
这真的很少见,克里斯曼的大多数人出生时发色瞳色都处于最浅的状态,随着年龄增长会渐渐变得暗沉。
比如有些人幼年时还是白金发色,成年以后却慢慢变成麦色、褐色,甚至脏棕色。
然而不等到完全变黑,就会因为衰老而发灰。
所以才说普尔曼的标志就是一头黑发,子夜般深沉的黑色。
只可惜现在不是交际的好时候,船的问题才是首位。
瓦兰只是匆匆一瞥就继续往前厅走去。
走廊附近客舱里的其他人也打开门,所有人通过走廊涌入船舱大厅。
船舱进水了,已经从下面的货舱渗上来。
站在这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前一刻还能勉强保持平稳的船此时正在倾斜,在下沉。
那些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终于过渡为求救。
无论是谁都好,来拯救他们这些在茫茫大海中孤单无助的可怜人!
然而没有人会来,甚至没有人能在海神格兰崔尔的咆哮震怒下有余力去救其他人。
再来一艘装备完好的船也不能。
更可怕的是,海神并不放过他们。
破了一个大洞的船只再次被风暴席卷,并在海浪的助力下一次又一次向着可怕的礁石狠狠冲撞。
终于,龙骨也断了。
盖亚听不见他们的祈求。
诸神早在几个世纪前就纷纷陨落,后来连龙也灭绝了。
他们是被神抛弃的罪民,而阿米莉亚是被诅咒的大陆。
暴风雨中,船只被撕碎。
船里的人,无论船长、水手、客人、货物,都随着船只破裂的残骸被四散分开。
运道不好的甚至就这么直直掉入黑暗的海域。
其他人也并不好过,只要暴风雨不停歇,他们就无法停止被带往未知的命运。
瓦兰之前被撞了头,船又一直晃,他的脑袋有点晕乎。
一个没注意,正好站在船裂开的缝隙上,第一批被抖落下海。
接着就在海浪翻滚中,被咸腥的海水堵住口鼻。
瓦兰一时呛不过气便在巨浪中晕了过去。
晕过去前的最后一刻他甚至还在想,也不知道是会被大鱼给一口吃掉,还是先溺死,又或者被船的残骸戳入胸腔死掉。
然而命运既喜欢和瓦兰开玩笑,正说明了对瓦兰的偏爱。
额上被一点清凉轻抚而过,留下一点若有似无的凉意在他昏沉的脑子里。
瓦兰在一片毫无遮挡的刺眼阳光下醒了过来。
他抬手挡住阳光,想要坐起身,却差点再次翻到海里,幸好被人抓住了。
这下他明了了此时的状态,小心翼翼地在这片摇摇摆摆的破烂木板上控制好平衡。
抬眼看去,啊——是隔壁房的那个年轻人。
“谢谢你!”瓦兰尽力咧出一个略显虚弱的微笑。
“不客气。”
那人礼貌性地点点头,两个人就继续安静下来。
也挺尴尬的,他们毕竟不熟悉。
瓦兰掀开衣领看见匕首和地图还在就松了口气,然后把他最担心的地图拿出来在大太阳底下展开。
还好,地图是皮质的。
既不会像纸质的那样被泡烂,上面的标记也没有在水中晕染开,只是泡久了还有些湿哒哒的。
他大概刚被救起没多久,不然地图早已被这火辣的太阳烤干了。
这时候也只好将地图摊在膝盖上,准备晾干了再收起来。
“……你好!我叫瓦兰,不知道你听过没有,是一个普尔曼。”瓦兰尝试搭话。
“我知道,斯坦利三世国王的长子,你的瞳色很容易认。”
这人说话还是很冷淡,也没有自我介绍。
瓦兰尴尬微笑,只好主动问:“你叫什么?”
那人的眸子看过来,清泠泠,像水一样,既温柔又无情。
只听他用天生带着气音的嗓音回答:“无名小卒,不过你也许也听说过,罗伊·伯克利,一个伯克利。”
他说完还用眼睛平静无波地看着瓦兰,无声地表达着有事快说无事自动退散。
瓦兰想找这人借东西,因此再冷淡也要厚着脸皮上:“伯克利先生,请问你身上带着笔吗?嗯,还有纸。”
虽然不知道这人有没有,但他看起来比瓦兰的状态好些,总要试一试。
“有。”
这人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也不疑惑茫茫大海上他要这些做什么,反正总不会是写遗书。
瓦兰轻声道谢后接过他递过来的笔,以及从笔记本上当场撕下来的一页纸。
想了想,他厚着脸皮继续讨问:“……你的笔记本可以也借我吗?只有一张纸不方便写字。”
罗伊盯了他好一会儿,好像在判断他不会偷偷破坏他的笔记本。
这才说“可以”,然后把笔记本也递给他。
纸张干燥无皱,不像被打湿过,笔也是正常的,这位伯克利定然不像瓦兰掉到水里过。
瓦兰把笔记本垫在腿上,地图则挪到小腿上,摊着继续晒太阳。
他就这么开始写信。
亲爱的维拉:
日安!
几日不见,你的花园怎么样了?咳,我得向你说明一下,我这几天过得可真是惊心动魄。
首先,是我曾告诉你的,我要去蕾西瞻仰父亲的遗容,好让他的灵魂最后见我一面再安心回到盖亚的怀抱,尽管我相信他的灵魂若能看到我一定不会感到高兴。
葬礼顺利举行,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你一定想不到,整个蕾西都要庆祝我父亲的长女——阿加莎的婚礼。
葬礼结束立马举办婚礼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婚礼本身,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
其一,阿加莎的婚约对象是个半只脚踏进坟墓的老头;
其二,我父亲的小儿子,阿加莎最小的弟弟——亚伦在婚宴上被毒杀了。
这可恨的世界,为什么总是对无辜的小孩子这么残忍?
当然,这些都是是王后一家的事,本应与我无关,然而我被指控为凶手。
你能相信吗?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在蕾西下毒,而且我为什么要对小孩子下手,那当然不可能是我做的。
我被陷害了,凶手就是阿加莎。
我曾听到她与人密谋要杀一个人,而后婚宴当天的午餐时间她派人给我送来一套礼服。
我很确定那件礼服有问题,所以我没有接受。但是我的手碰到了,晚宴时亚伦出事,我的手也正好出现奇怪的反应,并且被指了出来。
可是这不对,除了没有作案时间,我的手上毒发的时间与小亚伦毒发的时间也对不上,只是他出事的时候我也刚好出问题。
于是我的继母——赫柏王后,她认定了我就是凶手,一直喊着要卫兵来抓我。
最后是叔父救了我,他把我从混乱的宴会中带走,没有让那个疯女人得逞。
当然,她是不可能放过我的,即使我相信在场的人当中只有她认为我是凶手。
接下来就是我要说的第三件事了。
哦事情有点复杂,请允许我写在第二页。
小小一页纸的正面已经被填满,瓦兰不得不翻到反面继续他难得的一封长信。
下面是第二页:
我正计划着要回我的庄园,与我的玫瑰花园相伴,我的堂兄——叔父的长子,艾德蒙,他突然闯进来告诉我说赫柏要给我判刑,所以我确实要离开蕾西,然而我不能直接回乡下。
我被他送上了开往加斯的船,他希望我去找我舅舅。
我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好小伙,说话总是认真、诚恳,非常令人信服。
我没有别的选择,同样也不愿意浪费他的好意,所以我上了船。
那么,最后一件事来了,我们遇到了海难。
整艘船都裂开了,我被磕了脑袋,晕晕乎乎逃过一劫。
我想我是被现在在我身边的这个人救了,因为我记得我掉进海里了。
他说他叫罗伊·伯克利,是个看起来很冷淡的人,神奇的是他也有一头黑发,不过不算难相处,还借了我纸和笔,我不讨厌他。xiumb.com
我其实不想要这么多惊险刺激的人生际遇,我只想在我的玫瑰园里或者湖水边晒太阳……你觉得我的要求是不是太多了?
我渴望平淡的人生,但是我们现在在海里,汪洋一片无边无际,我怀疑我们已经不在内海了,也等不到经过的货船。
不过不管怎么说,活下去。
你真诚的,
瓦兰·普尔曼
瓦兰写完信后当着罗伊的面折好,放入怀中,将笔和笔记本都还给他。
趁着罗伊收拾东西不注意,瓦兰抬手在放信的胸口轻抚,衣服内侧的薄薄信纸倏尔消失,他这才松了口气。
信已经收到小镇信箱了,好些天没有交流,维拉肯定会很快回信的。
瓦兰集中精神在面前的空气中,下一秒就出现了一个生机勃勃的工业小镇俯瞰图。
有耕地,有畜牧场,还有各式加工厂,零零总总共同运转着这个小镇。
小镇能有如今的模样,除了他自己的摸索,也有维拉的尽心指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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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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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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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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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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