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使了个小坏,把折子原封不动地给了司南。
司南瞧着唐玄遒劲的笔迹,哼哼两声,把最后那行字抠下来,黏到纸上,折一折存到荷包里。
等着吧,秋后算账!
他又把抠过的折子给唐玄送去了。
唐玄以为是什么暗号,认真看了半晌也没研究出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司南来了河间,毕竟昨天还收到司南从汴京送来的信。
司南是故意的。
他先写了信送回京城,又拜托官家派人给他送去,就是为了迷惑唐玄。
唐玄想到先前那个画着小心心的信,又想司南了。
——他家南哥儿比心的时候怎么看怎么可爱,信上黑糊糊的那一坨,怎么看怎么丑。
狄咏进来,说起今晨的行动:“兵士们在西边林地巡逻,看到几个盐商暗中潜入,便扣下了。我方才去看了,确实不像普通牧民,倒像是辽**士——真被你说中了。”
唐玄并不惊讶。
他早就料到,经过这几场冲突,普通牧民胆子再大也不敢再潜入宋地,有胆量且能做到的,只可能是受过严苛训练的官兵。
他们不仅是为了卖盐,还在试探大宋的底线。
狄咏叹道:“这一战,恐怕不可避免。”
“那便战。”
唐玄摩挲着腕间的红绳,这是他离京的前一晚,司南给他系上的,“十日内,疏散边境一线的普通民众。告诫兵士不可伤民夺财,有违军令者,就地处斩。”
狄咏一怔,“动静这么大,恐怕没法瞒住辽军。”
“不必瞒,让他们知道。”
既然辽军屡次试探大宋的底线,他们为何不能“打草惊蛇”?
瞧着唐玄镇定自若的模样,狄咏不由暗自佩服。
这谋划,这气度,倒把他这个在沙场上混了十来年的人比下去了。
啧!
狄咏往嘴里扔了把炒黄豆,酸溜溜地走了。
唐玄处理完军务,又开始想司南。
——他的少年这个时辰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不洗澡就钻进被窝?等他回去,会不会收获一只火锅味的小南哥儿?
书案旁边有个大箱子,里面放着给司南和孩子们积攒的礼物,有皮草,有书本,有小刀小剑,每次想他们了就往里放一样,这时候已经满得快盖不住了。
唐玄怎么也想不到,此时的司南离他只有二十里。
一行人已经进了河间地界。
槐树不进城,需得绕过城墙,从旁边的村子里穿过去,直接到大营找唐玄。
司南多多地塞给他肉干米酒,把行囊装得满满的。
槐树嘿嘿一笑:“师父放心,我一定原封不动带给郡王,绝不偷吃。”
司南笑骂一声,“别忘了,你还得全须全尾地回去,给三娘买花。”
“这哪儿能忘?”槐树咧了咧嘴。
真要走了,司南重重拍了拍他的肩,“机灵点,别傻乎乎往前冲。”
槐树应了声,突然跪到地上磕了个头,“师父保重。”
快得司南都没来得及拦。
“臭小子……”嘴上骂着,眼眶却酸了。
槐树骑上马走了,司南几人进了城。
北方重镇,不像想象得那般雄伟壮阔,城墙很旧,百姓们的穿着打扮也不如汴京城中那般新潮。
街道很宽,却不甚热闹,不像御街那般人头攒动,挂满彩旗和灯笼。
如果说汴京是五彩的颜色,是喧哗的声音,河间府则是浓重的灰,是小心翼翼的沉默。
街上行人不多,店铺门前站着人,像是彼此认识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突然出现陌生的马车和高大的汉子,大伙都好奇地看过来。
若不是瞧着他们穿得普通,还有个活泼俊俏的赵灵犀,众人就要怀疑他们是官兵了。
司南给小郭使了个眼色。
——他们提前分好了工,司南是主要联络人,能低调就低调,尽量不要引起辽人注意。小郭负责外联,钟疆暗中查探,赖大用来唬人,赵灵犀是隐藏的大招。m.χIùmЬ.CǒM
这时候,轮到小郭发挥作用了。
他跳下车,冲着众人拱了拱手,“打扰乡亲们,咱们是从外地过来寻亲的。敢问,元宝街第三户的元老爹家怎么走?”
众人一听,不约而同地看向牙行门口那位精瘦的小老头。
“老元头,找元老爹的,你认识不?”
元三德没哼声,只犹疑地往几人身上瞅了一圈,问:“几位小哥打哪儿来?找元老爹有何事?”
小郭闲着没事跟元婆婆学了不少河间话,这时候正好用上,“我们兄弟从汴京来的,元老爹是我们的曾外祖父。”
——这是他们提前想好的说辞,跟元婆婆打好了招呼,元婆婆特意跟他们说了说老家的人和一些旧事。
元三德眯了眯眼,“汴京?你们和元小丫啥关系?”
小郭笑道:“您说的是小子们的祖母。”
元三德倒吸一口气。
街边的众人也笑了,“居然是一家人!”
小郭故作疑惑,“您是……”
元三德背着手走过来,笑呵呵道:“元老爹是我远房叔父,元小丫算是我堂姐,论辈份,你们该叫我一声叔公。”
小郭顿时演技爆棚,表现出十分惊喜的样子,“哥,是叔公!”
司南翻身下马,和赵灵犀一起朝元三德行了一礼。
元三德瞧着这对玉娃娃似的漂亮人儿,顿时笑开了,“堂姐年轻时就长得俊,不然也不会被汴京来的军爷瞧中,去做了官太太——诶呀呀,生出来的娃娃还是这么耐看!”
说完还特意瞧了小郭一眼,那意思简直不能更明显。
小郭汗颜。
对不起,我拉低了“月家”的颜值。
元三德的出现,对司南来说是个意外之喜。
这里的人非常排外,如果没有元三德作保,他们恐怕一年半载都不一定能融入。
元三德个子不高,生得精瘦,乍一看爱说爱笑,其实是个心思缜密的。
他没被小郭的话哄住,而是拐弯抹角地提起一些旧人旧事,直到几人一一答出来,他才彻底信了。
不仅缜密,还十分油滑。
元三德当着街坊四邻的面热心地把他们带到家里,招待他们吃饭歇脚,却绝口不提元婆婆的房子。
离京前,元婆婆特意提到,当初她出嫁时婆家给的聘礼中有一处临街的房子,房契上写的是她夫君的名字。
后来元婆婆爹娘去世,她和夫君回来过一次,房子交给了族中打理。原想着过几年转手卖掉,没承想,夫君和儿子相继出了事。
元婆婆万念倶灰,一个人浑浑噩噩过了这些年,房子什么的早就不在意了。
这次听说小郭要来河间,元婆婆这才把缝在衣服里的房契翻出来交给他。
司南看得清楚,元三德开牙行的那个铺子就是元婆婆的。
这事元三德不可能不知道。然而,吃完饭又歇了大半晌,期间小郭特意提起想寻间铺子开面馆,元三德哼都没哼一声。
赵灵犀想拆穿他,被司南拦住了。
司南做了一个选择题——得罪元三德,要回铺子;或者花钱租一间铺子,让元三德记下他们这个人情。
不用犹豫,当然是选后者。
他们是来打探消息的,不是来赚钱的,离京时官家给了他一大箱钱,足够霍霍了。
于是,司南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笑眯眯地说:“小子们初来乍到,啥都不懂,还得劳烦叔公牵个线,寻间地段好的铺子,尽快把面馆开起来。”
元三德是个人精,一眼就瞧出司南才是主事的。见他这般上道,也便笑了,“俊子且安心,你叔公我别的本事没有,寻铺子、卖房子的事干了几十年,早熟了!”
他沉吟片刻,道:“说起来,河沿儿那边就有个空铺子,从前也是做吃食的,人来人往,生意不错。”
司南搭话:“怎么不开了?”
“有亲戚在汴京发了财,一家子人到大地方谋前程去了。”元三德笑笑,状似无意道,“都说人往高处走,你们为何放着汴京的好日子不过,偏偏回这穷地方?”
小郭扯了扯身上的旧衣裳,苦笑道:“您瞧瞧,若汴京真有我们的好日子,能回来?”
司南表现出一副要面子的模样,轻咳一声,道:“也是祖母想落叶归根,我们先来探探路,若能扎下根,便接她老人家回来。”
这种半遮半掩的态度,反倒让元三德放下了心,“成,我这就去问问廖东家,就说是我两个侄孙租的,看能不能便宜些。”
“多谢叔公。”几人表现出感激的模样。
元三德挺满意,晃晃悠悠出了门。
事情办得很顺利。
元三德这人虽精明油滑,却到底有几分良心,帮他们把价钱压得很低。
司南为了表现出一副想要长住的样子,一口气交了一整年的租金。当天就置办好桌椅铺盖,带着“全家”住了进去。
这间铺子确实不错,前门临着街,后门挨着河,河边住着一排粗粗壮壮的大柳树,如今落了叶,真有几分“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姿态。
铺子是用石块和木头搭的,隔成了一大一小两间,小的那间有锅有灶,正好当作后厨,大的是个三面开窗的大通间,能放下五六张大长桌。
铺子后面有个小庭院,围着鸡圈,种着柿子树,叶子掉光了,单剩下红彤彤的柿子挂在枝头,喜人得紧。
院子后面有三间主屋,房子老旧,好在收拾得还算干净,稍微打扫打扫就能住人。
元三德叫来几个本家的小伙子,和司南几人一起抬水扫地擦桌子,小半天的工夫就收拾好了。
司南原想着请他们吃饭,被元三德拒了。
看着元三德瘦小的背影,赵灵犀嘟着嘴说:“这人当真奇怪,你说他是个坏人吧,却又热心帮忙,不像是图啥的;你说他是个好人吧,偏偏又占了元婆婆的房子。”
司南笑笑,这个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他屋里屋外走了一圈,地面是黄土夯实的,屋顶架着木梁,梁上铺的是陈旧的瓦片。
墙壁是土坯垒的,不知道抹了什么东西,还算光滑,不至于睡到半夜往下掉土渣。
“这里不比京城,凑合住些日子,早点办完事早点回去。”这话主要是对赵灵犀说的。
人家正正经经一个金枝玉叶,却在这里跟着他们隐姓埋名住土屋,司南到底不忍心。
赵灵犀却浑不在意,反倒觉得处处新鲜,笑盈盈把小郭和赖大指挥得团团转,一会儿的工夫,窗纸就换了新的,墙上蒙了一层用过的宣纸,炕上也拉了个青帐子,原本土叽叽的屋子顿时焕然一新。
几个大老爷们对视一眼,皆竖起大拇指。
不得不说,很多时候,女孩子可比大男人厉害多了。
小郭勤快地把铺盖搬下车,“三间屋子,怎么住?”
司南道:“县主单独住一间,小郭你和赖哥一间,我和钟哥一间,成不?”
“不成。”钟疆笑笑,果断地把自己的铺盖扛进了小郭和赖大那间。
司南纳闷:“就这么嫌弃我?”
钟疆轻咳一声,“我是怕老大扒了我的皮。”
司南无奈,“说好了是表兄弟,我单独住一间,你们仨挤一间,摆明了让人生疑。小郭,不然你……”
小郭一蹿三尺高,“我也怕被扒皮。”
司南只能看向赖大。
赖大死死捂住自己的铺盖卷,“我睡觉不老实,放屁磨牙打鼾抠鼻孔,还踹人!”
司南:……
赵灵犀凑过来,笑嘻嘻:“南哥儿,不然我跟你一间?”
司南呵呵一笑,“我怕被狄二哥扒皮。”
同是天涯害怕扒皮人,只能相互体谅了。
日子就这么过了起来。
官家给司南的任务不重,主要是监测当地民情,及时跟唐玄沟通,顺带着查一查给辽军报信的线人。
原本河间有个联络人,上月突然生了场急症,死了,包拯这才提议把司南派过来临时顶顶班。
官家对他要求不高,能查出来最好,查不出来也没关系——这是他老人家的原话。
司南下定决心,非得查出来不可!
绝不让人小瞧!
与此同时,槐树也到了河间大营。
唐玄一早收到信,正在等他。
河间比汴京冷,槐树一路骑着马沿着村里的小道过来,吹得脸颊发红,好在还算精神。
唐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放下心,“可想好了去哪个营?”
槐树眼睛一亮,“还能挑啊?”
“不能。”唐玄把司南的信收起来。
槐树连忙把包袱卸下来,献上小肉干,“我师父做的,可香了,都给您。”
唐玄伸手接过,扫了眼他的布包袱。
槐树连忙拍了拍,郑重声明:“没有了,都在这里了,我一块都没偷吃。”
唐玄赞许地点点头,把装肉干的小食盒藏到案下,这才开口:“说吧。”
槐树嘿嘿一笑,“我能跟着狄将军不?听说他最擅偷袭,西夏那边都怕死他了!”
唐玄在调令上盖了个戳。
槐树双手去接。
唐玄的手伸到半空,轻咳一声:“你师父……”
槐树心领神会,随口就来:“我师父可想您了,每天茶不思饭不想,瘦了一大圈!”
唐玄皱眉。
槐树连忙改口:“后来收到您的信,又胃口大开,瘦下去的肉眼瞅着又长了回去。”
唐玄听出不对劲,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
槐树暗搓搓威胁:“我师父让我给他写信,您放心,我一定跟他说,小肉干您没独吞,分了我一半……”
唐玄挑了挑眉,把调令往他身上一甩,“滚。”
“好嘞!”槐树喜滋滋地跑走了。
唐玄看了眼放礼物的大箱子,默默决定,把原本给槐树的礼物全部扣下,分给小崽。
***
司南这两天非常忙。
他没敢开火锅店,怕被唐玄猜出来。跟钟疆几个一合计,决定开家面馆,专卖刀削面。
煮刀削面、炒刀削面、焖刀削面,肉的、素的、酱香的,变着法子也能整出七八样。
早上和出一大盆硬面团,来了客人随时削一块,能用一中午。下午再和一盆,晚上就够了。
不为赚钱,只为吸引客人。
因此,在不破坏行规的前提下,司南定了个最低价,又搞了个“开业大酬宾”。
托了元三德的福,开张第一天就有不少人过来捧场。元三德还送了他们个挺大的铜摆件。
司南的面用料足,味道也好,没几天就打出了名声。
赖大揣着司南给的“公款”,恢复了混混本色,没两天就跟河间府的混混们混熟了,时不时请他们到面馆吃个饭。
司南不着痕迹地套着话,很快打听出,这条街上所有做吃食的人家,除了他们,全是用的辽盐。
钟疆暗中查探了几日,最后锁定了对面那家卖点心的铺子。这条街上的私盐都是从这间铺子里出来的。
看铺子的是位姓江的妇人,旁人叫她“江娘子”,约摸三十余岁,端眉肃目,身形略胖,说话做事十分利落。
司南探听消息,特意过去买了两斤点心。
铺子里除了江娘子,还有两位十几岁的小娘子。大的那个眉目秀雅,瞧着温柔可亲;小的年岁应该和赵灵犀差不多,黑黑瘦瘦的,略怯懦。
许是第一次瞧见司南这般好看的郎君,两个小娘子不由多看了两眼。
司南接了点心付了钱,正要笑眯眯地套近乎,就见江娘子冷着眼神凶道:“还在这里杵着做什么?”
较大的那位小娘子应了声,连忙牵着妹妹的手从后门出去了。
司南的笑僵在脸上,讪讪道:“那是您家闺女?”
江娘子不冷不热地瞄了他一眼,“早已许了人家,月底成亲。”
不等司南再说什么,就被赶了出来。
司南的美色和好口才第一次遭遇滑铁卢。
本来是件极小的事,没承想,短短半日的工夫便传得整条街都知道了。
元三德特意来了趟店里,叮嘱司南:“江娘子一早没了丈夫,独自拉扯着两个闺女过日子,要强得很,你别去招惹。”
司南哭笑不得,“叔公冤枉我了,我只当是街坊邻里,过去打个招呼,怎么会有那种心思?”
元三德点头,“没有就好。她家大丫早就订亲了,在军中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若让人家知道了,你这铺子就别想开了。”
司南面上笑嘻嘻,心里哼叽叽,我男人还是官兵头头呢,谁怕谁!
经此一事,他知道了,河间府这个地方太小,保守且排外,和汴京城行事风格大不相同,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闹得满城皆知。
不光他这个“外来户”需要谨慎,如江娘子这般的本地人更加谨慎,他们还得在这里过一辈子。
司南套近乎失败,只得换赵灵犀出手。
江家的两个女儿大的叫江小花,在旁边的裁缝铺做活,长得好看,性子也温柔。那日司南被江娘子凶了,隔天江小花便让妹妹送了一斤点心过来,算是替母亲道歉。
妹妹叫江小朵,性子略怯懦,常常一个人坐在店门口绣花,一坐就是大半晌,不带挪地方的。
姐姐叫她来送点心,她扔下就走,一句话不敢多说。后来还是赵灵犀过去,送了她们三碗面。
因着这个小插曲,两家人也算说上了话。
赵灵犀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跑去找江小朵一道坐着,嘴里的话本故事一个接一个,三两日就勾得江小朵跟她成了朋友。
为了维持这份友情,赵灵犀下了大本钱。
她出门的时候带了两副头面,是在汴京城最好的银楼打的,原本想戴着见狄咏的,这时候却用上了。
只因听江小朵想用做绣活的钱给姐姐换支镶金的簪子,当作嫁妆。赵灵犀便趁机说瞧上了她的绣活,想用头面换。
可是,她的头面太贵重了,若拿出来必会引人生疑,只得拆了,磨了磨,卷一卷,做出半新不旧的样子。
司南瞧见了,不由失笑:“今日拆了多少你都记着,回去让你球球哥赔给你。”
赵灵犀弯着眼睛,露出一对小酒窝,“我不想要簪子,能不能让球球哥赔我点别的?”
司南一眼就瞧着她的坏心思,笑眯眯道:“想养男宠,先问问狄二哥答不答应吧。”
赵灵犀顿时苦下脸,“俊俊哥,你变了。”
司南笑,“不,这才是真实的我。”
“什么真实的你?还有假的你吗?”江小朵扒着门框往里看。
司南连忙挪了下步子,挡住赵灵犀。
赵灵犀飞快地把满桌子金光闪闪的头面收起来,只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簪子。
江小朵怯怯地缩了缩脖子,以为自己不受欢迎。
赵灵犀故作任性地嘟起嘴,把她拉进屋,“幸亏你来了,不然我哥就要念死我了!我说想拿这支簪子换你的绣屏,他死活不让,说亏了。”
江小朵看着那支金簪,小声说:“俊俊哥说得对,这支簪子太贵重了,我的绣屏不值这个价。“
赵灵犀笑笑,说:“没事,我觉得值就成。”
江小朵还是摇头,不肯占便宜。
赵灵犀不由分说塞进她手里,“小花姐姐半月后就要出嫁,你先拿着,大不了你多绣几个,慢慢还我。”
如果说刚开始是为了跟江小朵套近乎,这时候,赵灵犀是真心想把簪子给她。
她第一次看到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为了给姐姐攒嫁妆,做绣活做得手都冻伤了,而她心心念念的嫁妆,只是一支镶金的簪子。
镶金的!
汴京城体面的丫鬟都不屑戴。
司南不声不响出了门,留两个小娘子在屋内说知心话。
江小朵最终收下了簪子,一迭声地说一定会给赵灵犀绣十个小屏风。
赵灵犀忙活了许多天,终于取得了江小朵的信任,时不时从她嘴里套几句话。
在江小朵看来只是一些家里的饮食起居,无关紧要,对别人也可以说。
司南却根据这些支言片语,加上钟疆的调查,分析出了辽人贩盐的路子。
有人把盐从辽国运过来,交给“一级批发商”,这些人有辽人,也有宋人,甚至有些人手里有官方盐引。
他们再把辽盐和宋盐掺一掺,当成官盐,卖给“二级批发商”。他们再往下卖给散户。
这样一来,几乎整个河间府的人都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彼此维护,各自保守着这个公开的秘密。
怪不得屡禁不止。
司南还发现了一个问题——河间府的官盐价钱太高了,比河北路官府报出的均价要高出一大截,比汴京的盐价还高!
然而,河间百姓每年的收入却不足汴京的十分之一,根本舍不得吃官盐。
司南写了封信,快马加鞭送回汴京。
赶巧了,唐玄也从那几个私盐贩嘴里问出了这些,同样报给了官家。
两个人没有相互串通,说法却出奇一致。
官家十分重视,连夜叫来包拯等人商议。
事后,包拯给时任三司使的张方平大人写了封信,希望他说服官家废除河北路的官盐专卖。
河北路是军事特区,百姓吃不起官盐,只能买辽盐。倘若因为他们买辽盐而用重刑,甚至会引起民变。
再者说,倘若因为辽盐的问题跟辽国争战不休,就算官盐能卖出去,所得的利润还不够养兵的。
张方平觉得有道理,转述给了官家。
然而,这件事并非官家一个人说了算,需得跟大臣们商议。
朝堂上好生热闹了几天,始终没有统一意见。
司南这边没有收到明确指示,只能按照自己的步调来。他打算打入私盐链内部,成为“买盐大户”。
这条街上的二级批发商是江娘子,若想买私盐,只能通过她。
然而,像司南这样的外来户,是最受排挤的。如何尽快取得江娘子的信任,这是个问题。
司南一边想着法子,一边经营着“俊俊削面馆”——这名字是赵灵犀起的,反对无效。
俊俊削面馆开了没几天,吃面的人越来越多,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忙。
没办法,司南的手艺太好了,刀削面在河间府又是样新鲜吃食,不想出名都难。
司南把价钱定得很低,量又大,无论挑担的商贩还是河边的船工,都能进来吃上一碗。
城北大营的兵士每日都会进城巡逻,换了岗,偶尔也会来他家小店吃碗面。
这日,轮到狄咏麾下一个千牛卫,觉得肉丝炒刀削面味道不错,顺手给狄咏带了两份。
狄咏特意分给唐玄一份,“说是新开的铺子,汴京来的,尝尝,有没有咱们小南哥儿手艺好。”
“我的。”唐玄强调,“不是‘咱们’。”
司南是他一个人的。
狄咏啧了声,把面撂到他案上,“知道了,弟妹。”
唐玄丝毫不觉得“弟妹”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妥,反而美滋滋的。
只是,面没接受,又给他推了回去,“不用尝,比不上我家南哥儿。”
狄咏独自吃起来,边吃边说:“我可听说了,那做面的小哥长得眉清目秀,叫什么‘俊俊’,你不去瞅瞅?”
唐玄冷嗖嗖道:“这话我会一字不漏地告诉南哥儿。”
“别呀,我这不是试探试探你嘛,别当真。”狄咏怂了,他可答应司南了,好好看着唐玄,不能当帮凶。
“来来来,吃面。”
唐玄拒绝,“不吃。”
狄咏喂到他嘴边,“可好吃了,尝一口?”
唐玄恶心得不行,果断向后退了三步。
“你不吃绝对后悔。”
“不可能。”
狄咏切了声,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嗯,真香。
明日还买。
唐玄则是拿出司南做的小肉干,十分珍惜地吃起来。
就还剩六十块了。
就算一顿只吃两块,将将够吃十天的。
唉,又是想南哥儿的一天。,,网址m..net,...: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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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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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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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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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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