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意初没有来,连盛忠也没有再出现过。
看来他的越狱计划还没展开就失败了。
以齐意初的为人,不会见伤不救,除非是盛忠根本没有把消息带到。
他现在担心盛忠的安危。
半晌后,一片不起眼的树叶飘飘荡荡地浮上了半空。
玄门里禁制重重,魏瑄的秘术极为受限。他费了大半天的劲,才让一片树叶勉强地飘出了数十尺,摇摇晃晃上了一片高坡,然后借着风力拼命一跃。那树叶就脱离了他的控制,被山风刮了下去,徐徐飘落到学舍的屋檐上。
树叶的两侧都画着眼睛,无论哪边落地他都能看到外界的情景,于是他像一只猫一样趴在屋檐上,看玄门弟子们在下面来来往往。
卫宛回山后,玄门似乎正在准备什么仪典,他看到青锋正在嘱咐弟子们些什么。
大概是这个原因,卫宛没有腾出手立即处置他这个邪魔外道。
人群中,他看到了盛忠。
盛忠看上去精神不错,这让他稍松了口气,但是不知为什么,盛忠好像忘记了他昨天的嘱托一般,若无其事地跟着其他弟子说谈忙碌。仿佛昨晚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就在魏瑄心生疑惑的时候,一阵山风刮来,他的视线就随风而荡,接着陡然一暗,好像跌落进了谁的衣袖里。
接着,过了不知多久,等他眼前再次明亮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卫宛严峻的目光。
***
午时,一道加急军报送到了大梁城,北宫皓被袭,北宫达震怒,令庞岱率兵二十万南下。
几乎是同时,远在东郡的玄门观察寮送来了一条让人不安的消息,康远侯本月中旬随着运送铜铁矿的辎车前往黄龙城,至今未归。
谢映之闻讯断言,黄龙城已经失陷了。
如今的形势对他们非常不利,北境,庞岱大兵压境,而南方,襄州腹地火起,黄龙城陷落,也就是说,他们面临着南北两路被夹击的处境。
萧暥脑阔疼,一旦战事起,那么春耕囤粮扩军的新政就要被打断了。
“北路并不足为虑。”谢映之道。
萧暥一诧,谢先生你有没有搞错?北宫达令庞岱率兵二十万南下,还不足为虑?
谢映之道:“这些时日以来,幽燕两州卖地成风一片乱象。仅因为卖地而起的纠纷就有数十起。不少地方已闹到了私兵互斗的程度。”
萧暥顿时明白了,幽燕两州内部不稳,各大家族之间争利不休。北宫达不会选择在此时大举南下。
“主公可派遣一员将领率兵前往迎战,把声势做足即可,北宫达见占不到便宜,自然就退兵了,”谢映之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只是这将领的人选……”
萧暥明白,既然要造势,这派到北境的将领还不能太没资历,否则没法唬人。
但如今程牧派驻凉州,瞿钢失陷襄州,他麾下一时无将可派。
他想了想:“有一个人选。”
大司马府。
“许慈?”秦羽疑惑的看向正搀扶他坐下的许慈。
这些日子,秦羽的腿伤拄着拐杖已经能勉强走路了,许慈就时不时来看他。
在萧暥看来,许慈虽然是秦羽的副将,但当年北宫达兴兵南下,他就随秦羽北上据敌过,和北宫达作战有经验。而且北宫达多疑,许慈北上,就会让北宫达心中暗生疑窦,秦羽是不是已经康复?
秦羽却面有忧色,“他只是副将,是否能堪当此任?”
他的疑虑不无道理。
两年多前,北宫达就曾派左袭率兵南下,当时秦羽亲自北上御敌。
这一战秦羽出师不利,陷入僵持后,还曾被围困在高唐,最后是刘武率兵北上支援,才逼退了左袭。他因此还总觉得欠了魏西陵一个人情,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如今北宫达再次派庞岱进兵来势汹汹,虽然不是名将左袭领兵,但庞岱也是北宫达麾下大将,许慈一个副将能打赢吗?
萧暥眼见被他这么一说,许慈的神色明显暗下去了几分。
他心道:大哥你这也太实诚了,这种打击人的话怎么能当着面说。出征之前,太折锐气了。
而且这只是一场声势之仗,幽燕境内不稳,北宫达不会卖力打的,派许慈一个经验老道的副将去应付足够了。
但这话如果实说出来,也很打击人。
等于告诉许慈,虽然你是个副将,但北宫达这回也不会用力打,这仗没啥难度,兄弟你行的。
这时,谢映之看向许慈,欣然道:“许将军虽然是副将,但是大司马的副将,岂是一般将领能比,当年许将军也随大司马北上高唐征战过,久经沙场,我相信大司马麾下的副将不会输于北宫达的前锋庞岱。许将军必能守住北境。”
萧暥佩服:谢先生太会说话了。
许慈神色顿振,目光炯炯地看向秦羽。
秦羽道:“既然先生都那么说了,许慈你给我打出威风来!”
“末将领命!”
“我的十万旧部归你调遣,事不宜迟,立即北上高唐迎敌。”
“诺!”
看着许慈魁梧的背影,萧暥有些过意不去,其实这一仗只是声势之仗,兄弟你可以悠着点,不用死磕,固守就行。
他悄悄扯了扯谢映之的衣袖,眼神示意:先生为何不告诉他实情?你这有点坑啊……
谢映之淡然道:“军人只要奋勇作战,无需知道太多。”
萧暥:……
北境之敌就让许慈去打发,那么他们余下就只要集中精力对付潜入后方的北宫皓了。
书房里,连枝铜灯照着大幅九州舆图。
萧暥的长剑利落地在地图上荡了个圈:“从平壶谷往南,绕过雍州,直入襄州腹地。”
这种出其不意绕道敌人大后方发动袭击的战术,只有他在西征时用过,北宫皓竟然学他么?
秦羽疑道:“北宫皓色厉内茬,孤军深入的仗不像是他敢打的。”
谢映之道,“燕州的消息,北宫皓启程后不久,东方冉也失去了踪迹。”
秦羽浓眉簇起:“可是那个日月教的妖人?”
“正是,”谢映之道,
“此番应是东方冉设计,挟持康远侯潜入黄龙城,夺取城池。”
秦羽思忖道:“北宫皓只有几千人,他们拿下黄龙城,也不能久守罢?”
谢映之道:“北宫皓虽只有数千军队,但他拿下黄龙城后,便拥有了城内的军械物资,而距黄龙城数百里便是渑州,张繇贪婪,北宫皓可以黄龙城之军资收买张繇,换取张繇的援军,从而在襄州腹地站稳脚跟。”
“事不宜迟,我立即南下。”萧暥果断道。赶在张繇援军到来之前,收拾了北宫皓!
秦羽立即道:“不可,黄龙城军镇固若金汤,你若一时拿不下,身后张繇援军又杀到。你该当如何?”
到时候,面前是黄龙城的高墙厚垒,身后则是张繇的大军杀来,前后夹击,腹背受敌。
这是兵家大忌!
萧暥果断道:“那我就赶在张繇援军抵达之前,夺下黄龙城。”
“胡闹!”秦羽拍案道,急火都被他撩上来了,
“大梁到黄龙城,即使快马加鞭,至少也要五日!”
萧暥眨眨眼睛:“我不用五天,三天就够了。”
兵贵神速,他最擅长的就是闪电战!
秦羽愕然,“三天,你飞过去吗?”
“大哥放心,我自有办法,”萧暥轻松道,
只片刻间,他已经思定,“我午后即刻出发。”
然后他又想到了什么,微微挑起眼梢,“中午我想吃红烧肉。”
“没得!”秦羽斩钉截铁,
萧暥:呜……吃了这顿饱的,接下来好多天可能就只能啃冷干粮了。
秦羽沉着脸,没得商量,“不许去。”
但如今他双腿残疾,其实他也知道,萧暥真要涉险,他根本阻止不了。
他叹了口气,只有看向谢映之:“先生,你也说句话啊。”
谢映之笑了笑,站起身道,“大司马,容我跟主公借一步说话。”
书房分为里外两间,由一扇屏风虚隔开。
正是阳春三月,窗外一树桃花开得绚烂。
谢映之很自然地轻拢着他的肩,施然走到窗前,“此处无人,主公可以说实话了。”
萧暥眼神飘闪,表示: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谢映之望着窗外的春光柳色,似不经心道,“即使是九州最快的骑兵,魏将军的飞羽营也不可能做到一日千里。三日之内,从大梁赶到黄龙城,主公打算怎么做到?”
萧暥有点后悔刚才嘴快了,赶紧道:“我就是跟大哥打个比方。”
他厚着脸皮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也不算吹牛,放我们那会儿,从京城到江南才五小时,两个多时辰。”
谢映之回头看向萧暥,眸中微光乍现,“主公是想昼夜兼程。”
“不是,”萧暥被他一语中的,赶紧否认。
从大梁到黄龙城快马加鞭需要五天,那是正常的骑兵行军速度,也就是说,包括了沿途休息,吃饭,睡觉。
但是如果日夜兼程,马不停蹄,那么途中的时间就能缩短一半!
但这样日夜不停地赶路,就算人能受得了,战马也吃不消。
所以,就只有途中换马。
也就是说,每到一个城郡,就换马再赶路。马歇人不歇。
以实现昼夜兼程,日行千里。
兵贵神速,无论是北宫皓还是东方冉,都料不到他竟然能来的那么快!
就是不知道他这病弱的壳子禁不禁得起这个折腾,不但是三天三夜昼夜不息地赶路,到了黄龙城还要打一场快战。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潜在风险。
谢映之清冷通透的目光仿佛能看到他心底,“主公是想撇开大军,独自南下襄州么?”
***
魏瑄环顾一圈,此间素朴规整,墙上工工整整地悬着历代玄首的墨迹,屏风上书着玄门的清规禁律,连角落里的盆栽都生得四平八稳,似乎是卫宛的境远堂?
他这才猛然意识到,他刚才大概是掉落在了青锋的袖子里,被带到这里了。
他看到卫宛负手站在清规屏风前,“你知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在和苍冥族的主君下棋,用的就是那个棋台。”
魏瑄心中一沉,他记得那是一块青苔遍布的岩石,上面隐约有棋盘纹路,看起来至少有数十年了。这里有什么蹊跷吗?
“这是师父当年用过的,他怎么敢?”卫宛声音低沉,字字诛心,“果然是邪魔外道。”
接下去卫宛说的话却让魏瑄脊背发寒。
玄清子其人修雅,风仪出众,书画、棋艺、音律、香道皆精通,有不少仰慕其风度者,其中一人便是苍冥族内的一名高修,传闻两人志趣相投,听琴下棋,私有来往……Χiυmъ.cοΜ
魏瑄顿时明白黑袍人选择在哪里与他下棋的阴险用意了。这不仅是诛心,还狠狠地戳在了卫宛的痛处。
齐意初劝道:“师兄,师父当年那么做也是为了大局,不得已而为之,且那些旧事都过去数十年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阿季恐怕也是不知道那石台的来历的。”
卫宛毫不动容道:“我知道,映之曾嘱托过你照料他,但邪魔外道不可姑息,两日后便是各级弟子的考核,主持完后我就处置他。”
魏瑄心中一沉,这两天,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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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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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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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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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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