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映之什么意思?试探他吗?谢玄首对世间一切洞若观火,不会连这也看出来了?
寒雨敲窗,长夜清寂。
谢映之偏首微笑:“主公?”
萧暥紧闭双眼,表示已经睡着了,听不见,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映之倒不急,微欠起身,轻烟漫拢的衣袖掠过他面前,声音徐徐如枕边流水清风。
“京城流血夜后,主公于秋狩前忽然离开大梁,去了安阳城,遇到了魏将军。”
萧暥的睫毛微微一霎。
那时候他刚穿越来这个世界,露出过一些破绽。有些还挺明显的。
比如原主绝对不会在秋狩之前贸然南下,连云越都不带,赶着驴车跑到安阳城去的。
当时他一心想逃离大梁。
大梁城就像一个久远的梦魇,由阴森的寒狱,空寂的将军府,重重的宫闱交织而成,空气中带着霜雪的凛冽与梅花寂寥的余香,每一个夜晚他都做噩梦,在床头放着刀剑。
他逃得奋不顾身,南下的路途再多的艰险莫测,也比不上大梁城给他深重的禁锢。
结果半路上就被魏西陵逮住了。
但是这些事情谢映之怎么知道的?魏西陵必定不会说,他本来话就少,问多了反倒会引起他怀疑。
萧暥脑子里翻江倒海,身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装死狐狸,屏息凝神间,手背上忽然传来轻暖的触感,酥麻入骨。
谢映之俯身,好奇地支持着下颌,清凉的指尖如拂过细雪,若即若离地滑过他的手背,抚上他的腕骨。
动作轻如烟然,既风流不羁,又不显得狎昵,这分寸把握微妙精准,让人叫绝。
萧暥被他撩拨地憋着一口老血,眼梢不自觉微微挑了挑,睫毛的阴翳下映入一袭青衫,衬得那人白璧无瑕,温润如玉,红尘不染,不知似仙似妖。
这雨夜客栈里,是要给他演聊斋吗?
“主公的手颤了,脉搏也加快了些许。”谢映之静静道。
萧暥:……草!
忘了他精通医术,原来在这里等着!
萧暥宁死不屈地闭着眼睛,表示反正听不见你说什么。
谢映之失笑。
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虽然他闭着眼睛,眼梢却不自觉细细挑起,这是在侧耳倾听的状态。
有些人虚伪得很,让他厌烦,可这个人明明率真,却要装伪。狡猾地毫不遮掩。
这就更有趣了。
谢映之倾身俯在他肩头,声音轻缓如风过林下,“安阳城头,主公一箭射杀了匪首。当时手也颤了。”
萧暥:!
周元绍,那是他第一个射杀的敌人。当时那厮想用摄魂箭暗算魏西陵。
那一箭几乎是本能的,来不及思考就放了出去。
杀人之后,他的手颤抖地都拿不起弓,脸色煞白。可原主戎马半生,怎么可能拿不稳弓?
谢映之轻飘飘收回手,点到即止。
萧暥眉间渗出了冷汗。
当时城楼上只有他和刘武。
草草草,果然是刘武!这位仁兄,可是有一说二的主!
萧暥抱紧他的马甲,其实事到如今,连他自己都早就分不清他到底是谁了。
也许是他在这个躯壳里呆得太久了,原主的记忆惊心动魄,每每刻骨铭心。而萧宇的回忆却平淡如水,渐渐就忘记了。
如果他是萧宇,不会对阿迦罗下如此狠手,不会下令广原岭的匪军劫掠北狄部众,逼他们自相残杀背井离乡。
乱世中虎狼环伺,他若不够狠绝,被屠戮的就是他们的士兵和百姓,谋国谋身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如今萧暥这个名字不仅是他的狐狸皮,他需要这身坚硬的铠甲,无论如何不能被扒下来!
还有,好像他才是主公罢?哪有主公被自己的谋士压在身下逼窘到装死的?
萧暥不服了,刚想反身压回去,就听谢映之道,“可是主公最后还是回大梁了。你放不下家国社稷。公侯府的人都这样。”
萧暥顿时噎住了,等等,公侯府的人,还有谁?魏西陵?
他有点懵了,所以谢映之这是怀疑他呢,还是相信他?
谢映之轻叹道,“你不容易。”
这话猝不及防地说得萧暥心中五味俱全。这两年风霜雨雪艰苦曲折忽然就释然了。
他睁开眼睛,刚想翻身而起,忽然眸底就是一寒。
他来不及细想,一手揽过谢映之的腰身,往床榻边一滚。
榻板震裂的刺耳声响中,两把白森森的刀刃破土而出般骤然穿透床榻,将他们刚才躺的地方刺了个对穿。
紧接着床底下窜出两条黑影。烛火下,如弯月般的长刀带着锋芒的杀势凌空劈来。
千钧一发之际,萧暥一脚扫向案头的铜灯。
那烛火化作流星般疾射向其中一人的面门,那人大惊向后一仰。
趁这火光一晃的时机,萧暥迅速抽出案头的长剑,寒光乍起,他的身形比剑更快,已飞掠至其中一人身前,手腕微转,剑光闪过,那人只觉得面上一凉,蒙面的布巾已被挑落。
那是一张顽恶的脸,让萧暥心中暗惊的是,他竟然有印象!但是一时片刻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就在这时,身前冷风荡起,森寒锋锐的利爪如同撕开了空气,斜向他面门划来。
萧暥身形倏然一飘,轻巧避过。靠!手甲钩!莫非是东瀛人?
紧接着,他发现这两人虽然身形娇小,却灵活如同猿猴,招式猛烈凶狠,关节简直就像可以360度翻转般,手中的刀翻飞犹如骤雨风暴。
但是萧暥的剑更快,火光下,纷繁的剑光震出碎银无数。一剑挑断其中一人的手腕,哐当一声长刀坠地,那人疾退几步,额头渗出冷汗。
另一人眼中恶毒的光芒一闪,看向屋内的谢映之,忽然手掌一翻,从袖中射出暴雨般的回旋镖。
萧暥心中骤然一紧,奋身回护,长剑在空中化作银链万千,击散漫天浮光。
就在他胸中血气翻涌,大口喘着气时,
谢映之不紧不慢捡起一枚回旋镖,只见火光下镖身上反射出一片汪蓝。
他颇为好奇道,“淬毒了。”
萧暥真是服气了,谢玄首,这什么时候了!
他咽下一口血,一剑正要掠去。只见谢映之衣袖轻拂,手指隔空一点,那刺客手中的刀就幡然落地了。
萧暥:靠!
随即他想起来一件事,在溯回地里,谢映之一阵箫声,周围的阴兵全都成了木偶。
早知道不管他了,明明是大佬。装什么小白花!
但是转念一想,其实他也没装,你自己要赶着去护花的。
谢映之施施然走过去,取下了那刺客的刀,手腕一翻,刀尖在地上一荡,滚在地上的灯烛凌空掠起,稳稳落回了案上。
萧暥:……
不过看着他拿刀的样子,还真是有点不适应。
谢映之把刀收入鞘中,道,“是东瀛刀。”
萧暥随即倒抽了一口冷,他顿时想起来了,难怪其中一人那么面熟。
他几步上前,一把扯下了那人的胡子,“是古川。”
“主公认识他?”谢映之道。
“此人是北宫皓的手下,当年秋狩的时候,被我抓到过。”
当时北宫皓让古川上树,远距离外用镜子折射的阳光晃魏瑄的眼睛,让他无法瞄准猎物。
“难道是北宫达派的刺客?”但是萧暥转念一想,他这次拿下凉州,北宫达心里就算是忌恨,还不至于要用派出刺客这种极端的方式。万一刺客没有得手就很容易曝露雇主,更何况这个古川更是当年被他抓到过,他嗅到了一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就在这时,那两人的口中说出一连窜萧暥听不懂的话语,语速还极快。东瀛话?
谢映之坐在榻上,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问几句。
萧暥按住内心的吃惊:不会吧,谢先生这也能听懂,他记得谢映之还会北狄话。所以,他到底懂几国语言?
谢映之身段颀长,他端坐塌边,那两人身材矮小,站在榻前,一坐一立之间,竟看上去也不比谢映之高出多少。莫名地就让萧暥联想到一丝不苟的班主任在教导不听话的学生。
谢映之边问边向他解释:“古川自从秋狩失手后,就被北宫皓驱逐了。在九州误以为生计,就投靠了江湖暗楼,收受银钱替人办事。”
萧暥明白了,办事就是杀人。看来有人想在半路上截杀了他。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刚进客栈以后,谢先生离开了一阵,他做什么去了?
他刚想开口问,忽然听到外面轰然一响,紧接室内被映照地明亮犹如白昼,四周一股热流蒸腾起来。
外面传来慌乱的喊叫声。“走水了!”
浓烟滚滚弥漫进来。室内瞬间炙热地犹如沸热的锅底。
谢映之静静道:“霹雳雷火。”
“何物?”萧暥一边疾步到窗前,发现四周的出口都被烈焰吞没了。
“用极易燃的火油勾兑了硫磺硝石等制作而成的,也有术士用其当做炼丹的真火,但是稍有不慎就会引爆丹炉。霹雳火可以在雨中燃烧,所以也叫霹雳雷火。”
萧暥顿时明白了,对方不仅要杀人,还要毁尸灭迹。
馆驿里大雨倾盆,火光冲天,交织出一副诡异的场景。
“主公和先生还在里面!”云越浑身湿透,火光映照下,脸色惨白如纸,提剑就要往里冲去。
被一名锐士一把拽住。大雨和火光中,云越忽然觉得他有点面生。作为萧暥的副将,锐士营里的士兵他每一个都报的出名字。
他骤然按剑,长剑出鞘几寸,“你是何人?”
那名士兵袖中露出一枚古朴的青木牌,上面刻着兴许只有云渊大名士识得的古篆:“我是玄门弟子,有玄首在,将军无忧。”
萧暥看了看屋顶,这屋子四面都已经被烈火包围,此刻恐怕只有屋顶,可以一试。
谢映之从容不迫地站起身,“主公不用如此,东瀛忍术中有土遁之法。”
说完他对那两人用东瀛语说了什么,那两人就如同牵线木偶般走到榻边,把床榻抬了起来。
萧暥心中一震,莫非是人傀术,这是苍冥族的秘术。当时在含泉山庄萧暥是见过谢映之现学现用秘术的。
谢映之道:“看过他们使用过,就会了。”
萧暥:……
所以谢玄首只要方法管用,是不介意用不用秘术的。
床榻搬开后,下面赫然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土洞,仅容一人通过。
萧暥看了看古川的爪子,行啊,都赶上土拨鼠了。
随即他看到谢映之目光淡然掠来。
所以,谢玄首的意思是,钻下去?
次日天色微亮,大雨如瀑,浇在驿馆的废墟上,到处是火烧尽后的冉冉青烟。
风梧县令战战兢兢地陪着脸如寒冰,眼底泛着红丝的云越,冷雨中,云越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面额间,正带着人在废墟里绝望地翻找着。
但是霹雳雷火之下,就是连残骸都不会剩。
远处一从刺槐后,茫茫雨幕中,一人一骑如鬼魅般悄然离开。
***
朱璧居
容绪听闻消息后,面色顿时僵住了,他一时身形不稳,倒退了两步跌坐在案上,一壶梅坞青雪翻到在案上,茶水沾湿了他一片衣袍浑然不觉。
萧暥就这样死了,被霹雳雷火烧死了?尸骨无存?不可能,那小狐狸不可能就这样死了。
王戎看了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嘲讽道,“这就是你跟我的差别,你终究是个商人,当断不断,下不了狠手。”
容绪定了定神道,颓然道,“兄长,萧暥死了,北宫达只会比萧暥更加心狠手辣。”
王戎冷哼了一声,道:“我跟你说过,此番是箭在弦上,秦羽是活不了,如果我不杀萧暥,等着他回京城,先废黜陛下,然后整顿兵马,找王氏复仇吗?”
然后他转身道:“传令下去,立即准备,明早卯时号起,拿下大梁城。”
只要控制了陈英的清察司,然后攻下司马府,就能把大梁城控制在手中,进而控制雍州。如今秦羽生死未卜,许慈有勇无谋,而江浔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不足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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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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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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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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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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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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