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氐河到这里转了个弯,一边是连绵起伏的山峦,一边是苍茫无垠的戈壁滩。
山间有一处谷地,这里的岩石如刀凿斧劈虎踞龙盘,嶙峋怪异狰狞诡厉,当风从谷中吹过时,发出呜呜凄厉的嘶鸣,犹如无数奔狼的尖嚎。
此刻,戈壁滩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帐篷。深秋朔风呼啸,戈壁滩上人群熙攘,热闹犹如中原的市集。
牛羊、乳酪、皮革、布匹以及抢来的各色的中原的物品都在这市集上交易,北狄部落不会使钱,都是以物易物,也是简便。
今年的祭祀居然有四个部落前来圣山。其中很大的原因是鹫翎部来了。
鹫翎部一来,就等于带来了中原丝帛布匹粮米,最近打劫中原郡县都不顺利,北狄其他部落就只能用牛羊马匹跟鹫翎部换取中原的物资。
鹫翎部是十八部落中最善于做生意,也是最富裕的部落。这来源于首领突利曼非常有头脑。
突利曼有一双精明的小眼睛,他一身锦缎衣袍像个中原的富商——这种被容绪按照胡服改良的窄袖锦袍,不但中原的纨绔们喜欢穿,已经风靡草原部落。很多北狄的首领贵族,喜欢中原服饰的华丽,又颇为鄙视其大袖飘飘行动不便。而容绪改良的锦袍就极为合他们的口味。既精干又华丽。
突利曼转着拇指上套着粗大的玉扳指,目光在阿迦罗脸上反复衡量。
这是阿迦罗奔走多部以来第一次受到那么隆重的款待。
突利曼是个有眼光的人,他大半生东奔西走,去过很多地方,阅人无数见多识广,不像其他部落的首领只简单地比较实力。他知道长线投资,他有点想支持这个现在还没什么势力的王子。
他虽不怎么去王庭,但这些年乌赫和阿迦罗之间的内斗他一清二楚。
乌赫出逃带走单于铁鞭,单于大怒,让阿迦罗追回,但是阿迦罗只抓回了乌赫,却没交还铁鞭,引起单于的猜忌。
于是单于将铁托等阿迦罗身边的得力干将全部调走,乃至于曾经最受宠呼声最高的阿迦罗世子居然如同一匹草原孤狼。
突利曼敏锐地看到了他的机会。
“世子智勇双全,岂是维丹小子能比的,我当然非常愿意支持世子,但是我手头也需要有一份保障。”
“什么保障?”阿迦罗问,
突利曼神秘地笑了下,忽然拍了拍手。
帐门掀开,进来一名身材高挑的北狄女子,容颜艳丽,明眸善睐,目光热烈而奔放。
突利曼道,“这是我的女儿阿碧达,来,阿碧达,见过世子。”
阿碧达俏皮地看了一眼阿迦罗腰间的纹银兽首佩刀,笑道,“世子这刀我用还嫌花哨。刀太花俏就不能杀人,草原上的男人太英俊就不能打仗。”
突利曼立即一板脸道,“阿碧达,不可无礼,下去吧。”
然后他转向阿迦罗,“阿碧达被我宠坏了,世子不要见怪,我听说世子还没有婚配。”
阿迦罗明白了,想要鹫翎部支持他当上单于,那么他就要娶阿碧达为妻。
突利曼慢条斯理道,“世子看阿碧达会不会成为我们北狄将来最美丽的阏氏?”
阿迦罗面目深沉,郑重道,“我已经有妻了。”
旁边的栾祺‘扑哧’一口马奶酒没含住差点喷胡桌上。转头震愕地看向他。
*********
旷野上朔风呼啸,压倒漫山遍野是枯黄的衰草,马蹄踏过泥土飞溅。
一口气狂飙了近百里,萧暥下令士兵下马原地修整片刻,补充水和干粮,吃饱了好打仗。
云越见他容色苍白,赶紧给他温了药,“主公,休息一会儿吧。”
萧暥知道他不能歇。
曹满过很快就会收到赤火部被突袭的消息,他时间不多,必须速战速决。
萧暥一边食不知味地啃着冷馒头,一边蹙眉看着军事地图。抓紧在行军间隙策划接下来这仗怎么打。
赤火部的大营几乎是一马平川,比较容易打。
萧暥只要找一个稍高的坡地,让军队居高临下冲刺,便势如破竹。
但黑翼部所在却是一片林子,地势高低起伏,更兼树丛遮挡,不利于骑兵冲锋。
而且据施渠说,黑翼部是十八部中擅长匠作的,很可能林间还伏有防御的阻马,骑兵冲锋的优势在于冲力和速度,若不能一鼓作气拿下,就给了敌人喘息和反扑的机会。这会增加他们的战损。
看来只有……
萧暥一边寻思一边眼梢飞挑向不远处正在草坡上憋屈地啃干粮的施渠首领。
不如让赤火部的骑兵正面冲击充当炮灰,引开敌军的注意力,他再率领锐士营从背后发动袭击。怎么觉得自己不大厚道啊。
就在寻思之际,林间隐约飘来一股诱人的肉香。
萧暥顿时精神一振,谁在烤肠?
这香味儿简直和他以前楼下便利店里的火山石烤肠一模一样!
“北狄人做的肉肠,糙了点,我试着烤了一些。没想到味道竟还不错。给将军尝尝。”魏瑄轻松地在他身边坐下,递给他一个油纸包。
不不,孩子你太谦虚了!这哪里是还不错啊,这简直就是家乡的味道!www.xiumb.com
他刚想夸赞几句,发现魏瑄正悄悄地偷瞥他的脖颈。见他看过来,立即像做了坏事般低下头去。
阳光下他雪白的颈侧又添一道粉红如樱的伤痕。
萧暥被雷到了。
难道是昨晚把他压胡床上吮他的血了?所以这是将功折罪?
萧暥摸摸脖颈,其实还有点疼。
“将军,我昨天……”
没事没事,又不是你咬的。虽然是被你吮出来的……
萧暥赶紧让他打住,“殿下,你不用切那么小片的,拿根竹签子穿过就行。”
切得太精细了,吃起来不过瘾。他就是个糙汉子,没那么多讲究。
魏瑄认真点了点头。深秋的阳光下,他青春的脸庞洋溢着勃勃朝气。
萧暥不由认真看了会儿,戎马倥偬间他都没注意,晋王好像还晒黑了点。
肤色不像以前那么苍白,带着点浅淡的蜜色,阳光下散发着明亮的光彩。
以往在京城晋王给他的感觉,莫名就让他想到诗经里风神如玉的美少年,太单薄了点。这襄州转一圈回来,萧暥发现他不仅是长高了,还口若悬河舌灿莲花,把日月神教那东方老怪物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而这次朔北几场仗打下来,就觉得魏瑄面庞的线条还硬气了不少,更显得一双眼睛凛若寒星,穿着一身精甲竟是英姿焕发,好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军官。
他不由暗抽了口冷气,都说女大十八变,这魏瑄也是每次都有变化,将来还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一想到将来,萧暥心底就黯淡下来,可千万别变成那样……
“将军,我也想要立军功。”魏瑄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什么?
紧接着萧暥立即明白了,这当炊事班长是没有军功的,军功是要用铁和血来换。
他这年纪的青年,都渴望驰骋沙场建功立业。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萧暥自己出生在和平年代,年少中二的时候,何尝不是做梦都想浴血沙场,建立赫赫战功,凯旋之时,满城的姑娘向他抛洒花瓣果子,想想就很美。
魏瑄的眼中又流露出跃跃欲试的神采,“将军,我有个办法,兵不血刃,拿下黑翼部。”
***
时近正午,黑翼部营地。
首领呼揭四平八稳地端坐在胡凳上,双眼紧闭,大巫臧天正用特制的颜料,给他脸上画上狰狞的图腾。
这种颜料里掺着金粉、朱砂、云母、香草等秘制的配料,闻上去有一股馥郁的清香,还可以掩盖北狄蛮人身上的气味。
呼揭午后就要率部出发,去参加夜里的驰狼谷祭祀狼神。
他听说此次驰狼神祭居然破天荒地来了四个部落,连鹫翎部落也来了,正好打听一下最近王庭的各种传闻。
就在这时,帐外士卒来报,赤火部首领施渠来了。
赤火部和黑翼部是盟友,以往打劫中原边郡也都是一起劫掠。
呼揭想都没想,顶着画了一半的面妆图腾,大步迎出迎笑道,“老兄,什么风把你给刮过来了。”
帐中站着十名健硕的北狄武士,手持钢刀,臂上肌肉虬起,块垒分明。
施渠目光就有点闪烁,道,“这不今晚就是祭祀驰狼神,看来兄弟你也打算去?那正好,咱哥俩一块儿去。”
“等等,”一旁的大巫臧天站起身道,“赤火部首领参加驰狼神祭祀,怎么不见大巫夜檀?”
他这一说,呼揭也是觉得奇怪,参加祭祀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带上夜檀?
施渠被问住了,心中骤然一紧,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动,手不自主地就要摸向腰刀。
“因为师父年迈,最近得病,无法远行,让我替他来。”一道清冽的声音说道。
魏瑄错身上前,悄悄按在施渠因为紧张而有些痉挛的手上。
现在不能动手。
这大帐里此刻有十名手持弯刀的黑翼部武士,如果不能成功欺近呼揭,就贸然出手,陷入混战让呼揭走脱,就很可能功亏一篑。
魏瑄走上前,单手按胸行礼道,“我是夜檀的徒弟。见过首领。”
***
云越站在山坡上,拿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蹙眉道,“主公,如果晋王事不成,打草惊蛇,必然让黑翼部有所警觉。”
萧暥靠着一棵树干闭目养神,轻轻嗯了声:“我知道。”
“我们此番连奇袭的机会就没有了。”云越提醒道。
“你想如何?”
云越道,“现在突袭还来得及,还是按照主公原来的计划,让赤火部的骑兵从正面攻击,我们从他们背后奇袭,敌阵必乱。”
“不急,再等等,”萧暥睁开眼睛,目光凛然,沉声道,“他能办到的。”
大帐里,呼揭和臧天同时看向魏瑄。
那青年行礼之时体态优雅,举止清飒,样貌也不似北狄人粗犷,冰雕雪琢般的清透,阳光下他的眼睛带着漂亮的栗色,莫名就有那么丝忧郁气息,阴影中却又是极黑的,深邃地不见底。
臧天审视了他片刻:“你不是北狄人。”
魏瑄随口道:“我是西域人。是夜檀大师带我来草原的。”
臧天疑道:“夜檀的徒弟?怎么我没听说过?”
魏瑄道:“我入师才半年,所学的还是皮毛,师父不想让我丢人现眼。”
臧天眼中阴霾重重:“不想丢人,倒是敢让你替他参加驰狼祭。”
魏瑄晒然:“师父这次是得了急病来不了。不得已让我替代他。”
臧天不依不饶,逼近一步:“夜檀向来健硕,他得了什么病?”
魏瑄不假思索:“被饲养的蛇咬了。”
臧天面色一变,皱眉自言自语道,“早就跟他说过,不要养那东西。”
然后他又问,“既然你是他徒弟,他都教了你什么?”
魏瑄微笑,淡定道,“这驰狼纹,不是这样画的。大师画得不对。”
臧天轻慢地眯起眼,面露不悦,“我哪里画得不对。”
魏瑄径直走到胡桌边,拿起笔蘸了颜料,抬手就在桌上画了起来。
他本就极擅作画,运笔如风不见停顿,笔下如走龙蛇,线条流畅刚劲,看得人眼花缭乱。
作为大巫,画符咒图腾都是基本功。臧天从来没见人作画如此快,都不需要思索哪里落笔。
“师父说,这驰狼原本是银河中的天狼星宿坠落大漠而化为驰狼,所以驰狼有翼,大师这样画就类犬了……”魏瑄边画边娓娓道来,一心二用,内容全部现编。只不过他下笔如有神,加之侃侃而谈的做派,就莫名很有说服力了。
这些臧天闻所未闻,阴沉着脸不知道从何反驳。
旁边的呼揭首领目不转睛地盯着魏瑄执笔的手,其他的看不懂,只觉得这刚劲潇洒的纹饰若画在自己脸上,那就太威风了!
他迫不及待道,“替我改改吧?”
魏瑄手中的笔终于一悬,微笑道:“首领请。”
片刻后,呼揭坐在胡凳上,激动地等着画上威武的面纹。
就觉得那青年轻轻地靠上来,像早春二月的风,清爽中带着冷意。
脖子上忽然就抵上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
萧暥进帐的时候,呼揭已经降了。
魏瑄果真做到了兵不血刃,收服黑翼部五千骑兵三万部众。
大概是作为表彰,魏瑄真的给他画了驰狼面纹。
萧暥好奇地看了看呼揭脸上的驰狼图腾,又看向胡桌上五颜六色的颜料,问:“首领是要去参加祭祀?”
呼揭点头,如实把驰狼祭的事情说了遍。
萧暥眼睛一亮,四大部落齐聚驰狼谷?还开了市?
伏虎一看他的眼神就明白了,暗中耸了下狍子道,“看来大头领要带我们干一票大买卖了。”
萧暥心思飞转,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四大部落齐聚,他也要去凑热闹!
但是按照时间计算,曹满很快就会知道被耍了,他这会儿就该立即收手,拉队伍回头去对付曹满了。
他已经得到黑翼部和赤火部的近万骑兵,再贪心不足说不定要栽。
而且,四大部落也不是纸糊的,他想一口气都吃了,典型的蛇吞象。
如果一口没吞下,噎住了怎么办?
但是放着那么大一票买卖不做又有点心有不甘。
萧暥思忖了片刻,看了眼呼揭脸上的狼图,接着目光在满桌的颜料和桌上的驰狼图腾间兜了一圈。忽然有了个主意。
蛇吞象是罢?谁说不可以!
萧暥忽然问:“殿下,这是你画的?”
魏瑄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嗯。”
萧暥指了指自己的脸,“我也要。”
魏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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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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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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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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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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