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怒目圆睁,“萧暥,你还敢回来!”
萧暥静静放下手中的红绳。他记得这个人!
在梦里,
渡口江涛拍岸。江风将他散落的发丝吹拂得凌乱飞扬。
魏西陵转身离去。
他正要追上去,就是这人钢刀一横,大喝道,“萧暥,你再敢上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魏西陵冷冷回首,“魏燮,休跟他多言。”
随即他们登船离去。
萧暥孤立风中,眼前只剩下如天堑般的茫茫江水。
天下之大,何以家为。
萧暥猛然回过神来,所以眼前这个汉子是……魏燮!
就在这时,又一道尖刻的声音传来,“萧暥,你可真算是厚颜无耻,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骗得西陵哥原谅你,可是江州那么多人,其他人会原谅你吗?”
萧暥放眼望去,就见魏燮的旁边站着一个细长眼睛的青年,正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他,讽道,“小时候就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灯,果然,连这模样都生的是祸国殃民的坯子!萧暥,你可真有本事,西陵哥又被你骗了一回。你这次回来,到底意欲何为?”
萧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特么的刚才大意了,门没关!
这个荒宅子,宅门忽然开了,不是很奇怪吗?
魏西陵把他藏在院子里,以为就能够藏得住,这下,麻烦了。
他心念电转,立即决定先逃出公侯府,找个客栈住下来,等谢映之到了永安,再找魏西陵商量具体的西征事宜。
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咯吱咯吱的木轮转动声,一道略带清稚的声音焦虑道,“宁哥哥,你误会了,暥哥哥是回来看我们。”
澈儿!
萧暥心中猛地一紧,别在这个时候来啊!
他刚想劝方澈快回去,就听到方宁道,“澈儿,我说你是不是真的傻,你忘了你现在连路都走不了,是谁害的吗?”
方澈眼中划过一缕忧郁,“是我自己不好,我没本事还要去打仗,这跟暥哥哥没有关系。”
萧暥心中猛地一揪紧,澈儿……
方宁嗤道,“你还真有出息,我们方家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看到方澈黯然地咬了咬嘴唇。萧暥指节微微一屈,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这会儿不宜跟方宁起冲突。
他刚想走上前去,带方澈离开这里。
就听方宁尖刻道,“澈儿,你忘了谁让你变成残废的?”
残……残废?!
方澈蓦然怔了怔,嘴唇翕动着,“……不关暥哥哥的事,我……”
“你?你又软弱又愚蠢,”方宁打断他,“你还真给我们方家长脸!”
“你闭嘴。”萧暥眸子里顿时掠过一丝寒芒。
方宁挑衅地扬起下巴,哼道,“萧暥,我差点忘了你,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我就当没看见你这个人,不然的话……”
“不能这么便宜了他!”门外传来一声断喝,
随即就见魏燮一招手。屋子里顿时涌进了十几个家兵。
公侯府的家兵当然不比杨覆的私兵,这些人个个精壮悍勇,训练有素,他们刀戟出鞘,眼中迸着仇恨的执意。
萧暥心中一凛,原来刚才魏燮是去调兵了!
他不想在这里打架,尤其不想在澈儿面前。
魏燮大喝一声,“方宁,你走开,跟他啰嗦什么!今天新仇旧账一起算!”
方澈神色惨变,赶紧道,“暥哥哥,你快走!快走啊!”
然后他不顾一切地转动着轮椅,以清瘦的身躯徒劳地挡在萧暥面前,近乎哀求地看着魏燮和这满屋杀气腾腾的士兵,
“当年的事不是暥哥哥做的,你们不要听人乱说!他……”m.χIùmЬ.CǒM
话没说完,他就被魏燮一把推开,轮椅滑了出去,重重撞在桌案上。
“澈儿!”
萧暥刚要上前扶持,背后忽然一股飓风荡起,阔背大刀就带着摧筋断骨之势就劈砍了过来。
萧暥没剑,他身如飞燕,急转之间顺手一把拔出近旁犹豫要不要上前相帮的方宁的佩剑,长剑凌空,雪白的剑刃和黝黑的阔背钢刀撞击在一起。
魏燮暴怒,脸上肌肉颤动道,“萧暥,上次我就说过,你敢过江,就跟你不客气!”
“我何去何从,不关他人的事。”萧暥目光一厉,剑如游龙划过刀锋,拖出火星四溅。
魏燮只觉得手下一沉,还来不及反应,寒光扫过面门,他被迫急退间,只觉得手腕一凉,钢刀哐当一声落了地。
方宁声嘶力竭道,“你们都楞着做什么?上啊!拿下他!”
几个家兵同时举刀向萧暥砍来。
萧暥不退反进,身法迅如流星,一剑挟风雷之势逼退三人。与此同时,一脚踏在魏燮试图捡起钢刀的手上。
魏燮顿时痛得龇牙咧嘴,“萧暥,你这乱臣贼子!”
萧暥一双眼睛锋芒毕露,居高临下逼视着他,“既知我是乱臣贼子,就不该招惹我!”
然后他横剑一指,“通通都退下!”
家兵们看了看满脸恐惧和怨愤交替的方宁,又看向萧暥。
萧暥眼梢上挑,如清霜利刃,看得人心胆俱裂。
方澈的眼中已经噙满泪水,“暥哥哥……”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一道清越的声音跃众而出,
“何人在此闹事。”
随即一个英飒的青年分开众人进入屋内,
魏曦扫视众人,严词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西陵哥不在,都要造反了吗?全部退下!”
所有的家兵闻言,不敢怠慢,纷纷插刀入鞘退出屋去。
萧暥神色清冷,轻轻一推,就把魏燮耸在旁边的座椅里,同时收剑入鞘,扔还给方宁。
魏燮一只手受伤流血,立即有医官进来给他包扎。魏燮一边任医官包扎,一边满面颓愤,尤心中不甘地怒视着萧暥。
魏曦目光冷肃地向萧暥,眉头微皱,“你走吧,别再回来。”
萧暥静静看了眼方澈,嘴唇微动,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别给澈儿添麻烦了。
他一转身,往门口走去。
“暥哥哥……”方澈看着他的背影,两行清泪从眼中趟出。
那一边方宁见有了仰仗,在萧暥背后大声道,“萧暥,不管你走到哪里,你犯下的罪行都会日夜鞭挞你,我方家也绝不会放过你,你害死了姑姑,你……”
萧暥脚下一滞,“你说什么?”
他光知道原主这奇葩可能和魏淙的中伏有关,但是方皇后,怎么也是他害死的?
“不是我,”
原主干的,不是他干的,他不背锅!
“兰台之变!”方宁振振有词道,“你还想抵赖吗?”
兰台之变?
萧暥心中忽然一震。
眼前似乎弥漫起冲天的火光,北狄的铁蹄踏破京城。
他脑中忽然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了,混沌的记忆生生给撕裂出了一个口子。
弘光初年,乘着幽帝驾崩,桓帝刚刚继位,北狄联合漠北五大部落的蛮族攻入盛京。
王戎战至中午,大败退守东平关,蛮人入城烧杀抢掠,昔日繁华的皇城顿时血流漂杵。
萧暥当时怎么也没想到,他原本是北上投奔秦羽,联络各路英豪打算暗中起事,将把持朝政为所欲为的王家给除掉。
结果兰台之变,北狄入侵,盛京沦陷,他这支本来搞事情的军队,却天意弄人,成了唯一一支勤王安民的军队。
一整天的恶战下来,萧暥率军杀入宫城的时候,已是浴血战袍。
蛮人放火焚烧宫室,所见之处,满目焦土,到处断壁残垣尸骸遍地。烈火把连日的积雪都烧化了。
萧暥一马当先,越过一处断墙。
“将军,那里的宫室快要被火吞了,不能去!”
沉香宫。
这名字好听,其实是冷宫。
幽帝后期迷信方术,方皇后屡屡劝谏,皇帝心烦,又在王贵人的暗中挑唆下,遂废去方皇后的后位,敕令移居沉香宫。
沉香宫年久失修,后殿已经起火,火光映在墙上光顾陆离的影子,嘉宁吓得扑在皇后怀里,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宫门外人影晃动刀光火影,一片混乱,其中还夹杂着听不懂的胡人的话语。
火焰炙烤下,宫室内热得窒息。
皇后等了片刻,听到外面稍稍安静,才谨慎地打开宫门,刚跨出一步,不知道哪里忽然窜出两个满头脏辫的蛮人。
她眼疾手快急关上门,随即就听到砰砰的粗鲁的撞门声,外面传来骂骂咧咧的胡人话语,木门在撞击下剧烈地晃动着。
她赶紧抄起了旁边一根断了的木棍,紧紧握在手中,盯着那摇摇欲坠的宫门。
身后是燃烧的宫室,门外是如狼似虎的胡人,皇后已经做好了死不受辱的打算,可是嘉宁,她才十二岁。
紧接着,门外传来利剑刺入身体的闷声,血雾顿时喷溅在门上。
皇后手握木棍,把嘉宁挡在身后。
门豁然洞开。
室外寒冷的空气灌了进来。
一张满是血污的俊秀的脸跃入眼帘,活像是修罗界里的战魂恶鬼。
“阿暥?!”她手中的木棍顿时跌落地上。
“姑姑,快跟我走!”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只见一群如狼似虎的蛮人士兵从宫墙后蜂拥而出,挥刀乱砍乱杀四散奔逃的宫人。
方皇后见他单枪匹马,恶战至此,急道,“贼人势大,你带着我们母女如何出逃?”
萧暥道,“姑姑和嘉宁快上马,我步行也能杀出去!”
方皇后眉头微微一簇。她虽然是深闺女子,但也知道将军没有战马,四面是敌,步行作战几乎是九死一生。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阿暥,我琴室里有个楠木匣子,是我的私藏,你去替我拿来,我们就走,可好?”
时间紧迫,萧暥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
琴室在前殿,火势还没蔓延过来。
案头果然放着一个匣子,只有手掌大小,萧暥猜测里面应该是姑姑的首饰?
他心中有些奇怪,姑姑并不是贪恋珠宝首饰的人,这性命攸关的时候,还要他取这匣子?
他拿起匣子就往外赶。
“姑姑?”
前殿没有人,只见到嘉宁一个人缩在宫门前,眼睛上蒙着一块绢帕。
萧暥顿时心头猛地一沉。
“姑姑!”
随即他就看到方皇后一身皎洁的白裙,已经站在了熊熊燃烧的后殿前。
他顿时明白了姑姑为什么要蒙住嘉宁的眼睛,为什么要支开他取匣子。
“姑姑,我能带你们出去!我能……”他急奔上前。
滚滚烈焰将皇后的衣裙映地犹如满身红霞,“阿暥,嘉宁就拜托你了!”
旋即她纵身奔入火海。
“姑姑!”
萧暥眼见这洁白如云朵般的衣裙消失在烈焰中。他不顾一切地就要冲进火海,仿佛是想抓住这最后一抹浮云。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阵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
萧暥猛然回过神来,嘉宁!
就见小公主正在扯遮眼睛的帕子,一边扯一边嚎啕大哭起来,“娘亲,娘亲你在哪里?”
就在萧暥脚步一驻的瞬间。哗啦一声巨响,面前一道火梁砸落下来,将后殿压榻了一半。
他呆愣地站在那里,脸上的泪水被腾起的火焰瞬间灼干。
门外嘈杂的脚步声和砍杀声越来越近,萧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吓人。
他转身回到嘉宁身边,“嘉宁,有我在,不用怕。”
……
这时,方宁的声音刺耳地扎入他的心脏,“是你害死了姑姑!你还想抵赖不成!”
那声音在他耳中嗡嗡直响。
萧暥之前勉力一战,现在只觉得太阳穴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疼痛,
忽然眼前的火海消散了。画面骤然转变。
那是下着绵绵细雨的早春,将军府萧索的庭院中刚长出一丝新绿,映着雨中清冷的屋檐,倒有一点点生趣了。
案头堆积着如山的公文,上元节后,新年伊始往往是最忙的时候,将军府里不时有来来往往的官员。
萧暥把阿迦罗的挑战书扔在案头,此人是草原第一神箭手,已经挑战他不下一次了,真是锲而不舍。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云越的声音,“公主,主公还有要务,你不能进去!”
嘉宁公主一身戎装,直闯书房,人未到,声先闻。
“我要学射箭,骑马,我不要学那些没用的琴棋书画!”
萧暥搁下手中的卷宗,“臣这就为公主挑选骑射的师傅。”
“你箭术最好,我要你教!”嘉宁昂首看着他。
萧暥哪里有时间。
云越挑起细眉,“殿下,主公事务繁忙,没工夫陪你玩儿。”
“谁说我是玩,我要上战场杀敌立功!”嘉宁说着大咧咧拿起案头的书稿,皱眉道,“怎么又是那个蛮子?你教我射箭,我替你打败他!怎么样?”
萧暥不动声色抬手抽回书信,放回原处,“公主先回去,待我手头的事务完成。”
“一言为定!”嘉宁公主很豪爽,
然后她得意地甩了一眼云越,欢快地跑了。
萧暥看着她的背影,一向深沉阴鸷的眼神中却微微漾起一丝暖意。
回忆戛然而止。
萧暥不自觉按着隐隐跳动的太阳穴,眼前还有些昏眩,他隐约明白了,为什么原主把嘉宁宠到没边。为什么有求必应……
“萧暥,嘉宁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你到底把她怎么了?”方宁的声音刺入耳膜。
萧暥回过神来。
没错,嘉宁是姑姑的孩子……他答应过姑姑要保护好她。
他居然把嘉宁弄丢了?!
萧暥脸色苍白,唇上的血色也渐渐淡了下去。
胸中血气翻腾,隐隐急火攻心,他只觉得一阵眩晕,忙不迭赶紧伸手扶住门框,一丝殷红的血终于还是从唇边溢了出来。
他糊里糊涂地就要抬手去擦拭,紧接着就被人从身后搀住了。
魏西陵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阿暥,我来迟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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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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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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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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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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