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之前,打着寄读的幌子,她顺利进入琉璃净海,开始修习婆罗门舞。
原本以为琉璃净海有婆罗门舞的全本,事实却并非如此——似乎当年四境裂土时,琉璃净海恰好坐落在香音境和战云境的边界上,随着土地被撕裂,连海子带山门庭院一道全被一掰两半。而弦歌祠刚好就在裂土线上,内中所藏典籍因此而丢了不少,其中就包括婆罗门舞的心法。
其后,虽门内建筑渐渐修复,师门也得以重建,绝大多数典籍都复原回来了——但古早之前就已失传、只剩没人修习的心法躺在故纸堆里的婆罗门舞,却也就这么丢失了。虽说后有高人根据残存的墙垣、穹顶上的壁画,重新编录了婆罗门舞的残本,但墙壁穹顶都不完整了,心法自然也不会是完整的。
舞霓进入琉璃净海后,研读了婆罗门舞的残本,观摩了遗迹旧址的壁画,感到自己终于找回了血脉中的传承,正欢畅鼓舞求知若渴时,嘎嘣一声——断更,不对,是太监了,那感觉……
你说若是话本太监了,她还能差遣迦陵去“幻海情天馆”砸场子,买留声石置定循环骂作者十二个时辰。
心法太监了,让她找谁去?!
所幸舞霓是舞修,还是九华山的舞修。他们九华山都是放任旷达,不平则鸣的。
唯有音乐和舞蹈刻意抒发她内心的抓狂、悲痛和愤怒。
而她在琉璃净海所学的婆罗门舞里恰有一节很符合她此刻的心境,那舞蹈所讲的故事是这样的——
上古有大神为创世而将自己一分为二。待宇宙稳定后,被他分离出去的灵魂便化成了一个女体。因原本就是一身同体,所以他们在本能中互相追逐恋慕,渴求着对方的灵魂与肉体,渴求着与他/她相遇和结合。
整个神界也齐齐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因为只有大神找回了他的另一半,宇宙才能完整的迎来新纪元。
可大神很抗拒,因为他贯通宇宙,存在于一切时空之中。他知晓过去、现在、未来发生的所有事。
——他知道他的爱人最终将为他而死去。为避免这结局,他宁肯从一开始便不同她相知相恋。
于是他冷言对她,背身疏远她,却不由自主的响应她的呼唤,在危难时现身去救她……令她在恋慕中受尽煎熬,自己也不得不一次次苦修、隐世,以逃避她,以压制对她的渴慕。
可惜他身边的人全都是猪队友。
——整个神界都盼着他们早日结合,为此花样百出的助攻和逼婚。终于逼得大神再也对抗不了内心的渴慕,在女神心灰意冷决心斩断对他的爱念选婿另嫁时,运用自己的无上神通,让自己被选中了。
他们幸福的结合。
而后咔嘣一声——就如大神所预见的,他的妻子因他的缘故死去了。
而怂恿他勇敢去爱的神界逼婚团,此刻集体销声匿迹了,屁用都没帮上。
无人能代替他忍受这剜心裂魂、生不如死之痛。
于是大神抱着妻子死去的身体,满怀悲痛、愤怒、绝望的在火焰中跳起了舞。①
舞霓觉着,她和她的婆罗门舞,同大神和他的妻子的遭遇何其相似啊!
既然要将此心法腰斩,为何还要让她知晓它的存在、让她一亲芳泽啊!
——唯有此舞才能表达她内心的悲愤!
于是舞霓就在弦歌祠顶禅台上,跳起了大神的丧妻之舞。
谁知琉璃净海突然山崩海啸,她正茫然无措之际,几百个大和尚同时捂着头冲到弦歌祠顶来救她,让她颇感动了一把。
跳这舞的心情,便也维持不下去了。
第二日,九华山和水云间先后送信过来,措辞虽略有不同,说的却大致是同一件事——百年一度的天龙法会召开在即,战云秘境传来法帖,咱们是不是也该商议商议派不派人去、派谁去了?我境千年未同外境联络,确实该趁此时机出去看看,顺便同天龙、战云两境联络联络感情,探讨探讨有无重新结盟的可能了。
琉璃净海大主持于是立刻唤了舞霓来,道是——你看你既是九华山上内门弟子,又在我海进修学习过。你还修成了上古失传的大舞,功在千秋!而且你猜怎么着?琉璃净海的另一半山门,就在战云秘境!这意味着画着婆罗门舞的另一半壁画也在战云秘境!担此重任者非你莫属啊!
舞霓还想推辞——我修为尚浅,不该抢在诸位师兄之前。请让我多修炼一阵子,和大家公平竞争名额吧!
大和尚坚决摆手——不不不,你不用竞争!你占的是九华山的名额。
舞霓一想,确实,再怎么样她都是九华山的内门小师姐,出门的名额肯定有她一个。
而且早日出门,路上宽裕,或许还能抽空去见一见她大师姐。这么久不见,她好想她啊!
于是不再推辞——那请让我献舞一支,感谢师尊们多日教诲!
在场的大和尚们除瞿昙子外,同时抱住头阻拦——别!我们修禅印的有戒律,不能欣赏俗家舞蹈!婆罗门舞也不行!瞿昙子,赶紧带你小师妹……弟上路去!
瞿昙子:……
入乡随俗,舞霓于是不再坚持。
就这么和瞿昙子一道踏足中原,来到水云间。
舞霓不喜欢水云间,就连读小说她都不喜欢权势滔天显赫尊贵的男主角,何况是现实之中由诸多礼仪不修、盛气凌人的老头子执掌的敌对门派?故而去之前她颇做了些自我建设——诸如,她是肩负着两派师门的嘱托来的,她要忍小事成大谋!
谁知进入水云间后水云间一改前非,待他们那叫一个如沐春风,亲切友善。
——得知她是九华山的内门弟子时,虽脸色确实变了一变,但打量一番她的容貌,却又似是卸下了什么心防般,露出“算了,至少是个男的,也不是不能忍”的满意神色。
颇让舞霓窃喜了一阵——等临走时她再变回女身,岂不是能好好恶心恶心这帮妄自尊大的掌权人?
随即她便知晓了水云间何以待他们如此殷勤。
——因为凛香主香孤寒要离家出走。
众所周知,凛香主是世外之人,既不通人情世故又不知晓人心险恶,怕是连舞霓这种段位都能将他绕得团团转。一身花魂香骨都是大补之物。虽修为高深,却没听说他有什么武力值——他要下山入世,那便譬如肉羊离圈入狼群,包子出笼进狗窝啊。不必说水云间老头子们不放心,就连舞霓瞻望瞻望前景都觉得他此行凶险怕是有去难有回。
但他下定决心后,水云间似乎也拦不住他。
一番拉扯争论之后,便只有一个法子了——给他寻最尽心、最可靠、最能打的保镖!
水云间最能打的无疑就是凛香主本人,又不能把长老掌门派去护卫他一个自作主张的晚辈。
那就只能从琉璃净海和九华山找了。
于是便借口联络战云秘境,从两派骗来了眼下最能拿得出手的弟子。
乐舞霓:……
一般说来,这种事该她师姐担的,不料阴差阳错竟落在了她的肩上。
凛香主是她的一舞之师,她当然责无旁贷。
只是这二人都是她师姐的至交好友,而舞霓根本就是她师姐带大的。
跟这么两个人同行,就跟被两个师父盯着出行似的。
感觉随时都能被他们挑出错来训导一番。
心理负担太重了。
所幸旅途不长,他们很快就抵达了青墟城。
跟着凛香主一道自空中进入,落足在流水与长巷交接的小桥上。背后沿河一排红袖招展的绣楼香闺,眼前一条灯火通明的熙攘长巷,巷子口便是一座华丽开阔的酒楼,酒楼上游侠少年手捉玉杯斜倚雕栏正在说笑——一副在香音秘境绝难见到的凡俗红尘热闹景象。并无太多突兀的目光看过来。舞霓却莫名有种自己正被暗处无数眼睛盯着似的不自在的感觉。
她于是收了翅膀轻唤一声,“迦陵。”
瑞光千条,羽耀五彩的妙音美人鸟于是展翼腾身,自她衣上跃出,挡在了她的面前。
看过来的目光好像更热切了。
舞霓于是提醒,“不要女身——来个凶恶不好惹的男身镇场子啊!”
迦陵僵持了片刻,回身温顺的、静静的看着她,手指固执的指向了瞿昙子。
瞿昙子:?
舞霓:……
道理她懂,就譬如她化作男身之后迦陵转而以女身显相——他们这些天生美感敏锐的灵物,很忌讳美得和旁人雷同。
她跟瞿昙尊者倒是已混得很熟了,但当着凛香主的面,却不敢太有亲昵放肆之举。
便不好提醒瞿昙尊者——别这么淡定,吓吓这些不怀好意的视线啊!被阿猫阿狗盯着,感觉太冒犯太不爽了!
所幸她忽的想起,她在琉璃净海观摩的婆罗门舞壁画中,颇又几只舞跳的是大神的“畏怖相”。
于是拍手、翘足,手铃与足铃接连一荡——无需过多动作,已将舞意激出,巨大的青面獠牙的恐怖幻相自她身后猛然涨起,畏怖之意直击向观者识海。便听四面几声尖叫,偷窥者中修为不足之人已直接吓得失态现形。
舞霓目光四下一扫——虽实际上她并未认出几个人,四面目光却已纷纷知难而退了。
舞霓心下得意,招手再唤迦陵。
迦陵显是喜欢她这般风姿无两,妖瞳一弯,笑意清浅。俯身在她掌心一吻,才化作彩光重回她衣中。
妙音鸟是吉祥鸟。得它一笑,福至心灵;被它一亲,心想事成。
舞霓立刻回身,“今天会有好事发生,尊者们有什么心愿,赶紧告诉我!”
瞿昙子很淡定,“无。”
香孤寒却对玄学略有些意趣,略一思索,“……想要线索。”
舞霓合掌祈祷,“随便哪一个都行,让我见一见她们吧!”
三人穿过长巷。
所过之处目光纷纷避让。
这一行三人,众人本以为是个破戒和尚护送着两个没出过远门的世家公子出行。现在看来,走在中间的那个纨绔少年也并不好惹——鸟、美人、幻术、天真,四者合一的破坏力,数月之前他们已领教过一回。虽依旧垂涎,却不敢再轻易捋虎须了。便都看向行在最后的温润世家公子……等等,走在中间的那个才是受保护的吧。莫非他的实力不在那纨绔少年之下?
众人实在好奇的紧。
于是各展神通,悄悄追踪着他们。
便见他们一路行到北四条与西三条相交的路口,停住了脚步。
来到目的地,舞霓一眼就看到了小树林里的吊床。wWW.ΧìǔΜЬ.CǒΜ
……舞霓拒绝承认真相。
舞霓向瞿昙尊者和凛香主核对落脚点的位置。
瞿昙尊者表示,“西南角。”
舞霓又看了一眼吊床,舞霓再次拒绝承认真相。
舞霓眼巴巴的看向凛香主。
凛香主无言,熔金般的瞳子无奈的看向西南角的正对面——北四西三条的东北角。
那里有一座华丽、典雅又气派的,翘起的檐角如黄鹤亮翅的三层楼阁,独占了一整个街角。那风格充满昂贵的气息,没点底气你路过都不敢进去,进去你都不敢询价。而这座一看就不会对平民百姓笑脸相迎的楼阁前,身着华服的修士们正恭恭敬敬的拱手俯身,唯一一个直着身子的人,正面带殷勤、慈祥的、翘首以盼的神色,看向他们一行三人——准确的说是凛香主。
舞霓:……
舞霓又回头看了看她家晃晃悠悠的小吊床。
舞霓一瞬间有些想叛门另投——师父他就不觉着丢脸吗?!
“……水云间的香楼都开到境外了吗?”舞霓有些酸。
而凛香主似是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小吊床——脸上写满了想睡。
“新开的。”凛香主诚实作答。
——当然,在此之前水云间已有途径买入境外香料,卖出自家合香。闭关锁境也锁不住水云间赚钱的直觉,就只是除了赚钱,别的事他家长辈们都不怎么有决断罢了。
舞霓:师父你看看人家的师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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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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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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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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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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