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她似乎又做梦了。
只是睁开眼睛时,已不记得梦中发生了什么事、遇见了什么人。
乐韶歌稍稍感到遗憾。
——也不是说她此刻已不享受失忆的轻松了。而是……该怎么说呢?点点滴滴的回忆起往事,一点点将记忆中的空白填满,不也是失忆的乐趣之一吗?
不过……算了。
记忆这种东西,既可以慢慢找回,也可以重新创造。两者并行不悖,互不耽搁。
人生于世,不论过去还是当下,没有哪一刻过往是被浪费了的,也没有哪一寸光阴是不值得好好珍惜的。
所以想不起来——那就下次有机会时再想呗。
这时她嗅到了坦率直白的芳香。
之所以用坦率直白来形容,是因为这香味便如食材一般,充满了只有嗜香之人才懂的——“我是香料哦,我很好食哦,快来品一品!”——的奔放又坦率的气息。就如在嗜橙之人面前,不由分说破开了橙衣。琇書蛧
乐韶歌循香望去,只见略显昏暗的室内一面明晃晃的楹柱花窗,暖风吹起纱帐,光尘浮动。乐正公子琅然玉立,正在桌前素手调香。发如垂瀑、衣若叠雪,长睫映了日光,宛若白羽覆下。一时察觉到乐韶歌在看她,便回头过来。睫毛一垂,眸中流光欲转,温柔得仿佛等待已久。乐韶歌恍了恍神,脸上莫名就有些红。
人真是很容易被食欲牵动爱|欲啊……她心有余悸的想,若不是乐正公子生得清冷禁欲,嗅到芳香望过去的那一瞬间,看到这种级别的美人,她恐怕会下意识觉得这美人同香料一样都在盛情邀约,诱她染指,只怕又要毫无自制力的对着人家大唱情歌了。
她便起身下床。
意识到自己先前是在床上,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衣衫。
还好,很端正。
她所睡之寝室同乐正公子所在之香台之间,也有碧纱橱和帷帐隔断。她先前之所以以为他们共处一室,只是因为帷帐被挽起了,这房间看去便像一通到底了似的。
乐正公子显然认为她是要过去看他做什么的。已停了手上活计,正安然等她。
她便也不再耽搁——重要的是那香料品质绝佳,毫不敷衍,她确实被吸引了——直奔香台而去。
香台上却多是她不认得的香料——想来此地名物同她的故乡大有差异吧。
乐韶歌捉了几样她认得的香料嗅了嗅,譬如檀木、优昙花之类——香调和她预期中的大致近似,然而果然香得更率直些。大概是因为本身不含特殊灵力的缘故,多余的功效悉数不管,诱人之处就直白一个“香”字。香尽其妙,香得纯粹。
是乐韶歌喜欢的风格。
她便问,“你在调香?”
“嗯。”他笑看着乐韶歌,光尘浮动间,竟令人恍然有身处鸟语花香之地的错觉,“我身上所携香料也不多,便想多配几料……只没料到此地香料如此丰富,一时竟令人不知该从何下手了。”
“这还不简单?先挑你最喜欢的香味,而后据此配伍。”她便拈了朵优昙花在鼻下细品,而后递给乐正公子,“试试喜不喜欢?”
乐正公子手持调香器,一时腾不出,便低头上前,闭目轻嗅,“……喜欢。”
乐韶歌便将优昙花挑选出来,道,“这是一料。”
而后又一样样品过,挑了干橙花送至他鼻下,“如何?”
乐正公子垂眸,点头,“……嗯。”
“这是第二料。”
她还要再试时,乐正公子却已调好了手头合香,便将新压香条送至她鼻端,“……”
乐韶歌便也凑近了,轻轻一嗅——香气如手指一勾,拨动了全身每一根弦。乐韶歌只觉身体都要化在香海中,随波荡漾了。情不自禁的陶醉起来,舒舒服服的“嗯”了一声,“……睡前香?”
“是。”
“嗯,我喜欢!”
乐正公子便抿唇一笑,又拈起自己早先调好的一味香,“这一味呢?”
这一次便含蓄收敛多了,朴素清新似雨后新草,宜人却不夺神,很能凝心静意,“书前香,我也喜欢!”
乐正公子长睫一垂,便又拾一味香给她品……接连五味合香,各有不同妙用。却无一味不称心如意、完美无缺。简直就像是特意为她量身定制一般。乐正公子对她品味的把控,简直比她自己更精准——她有偏好归有偏好,可若骤然问起她喜欢什么香调,她还真未必能明确说出来。
片刻后,乐韶歌忽的意识到——她在挑选乐正公子可能会喜欢的香调时,也同样没有出言询问过。只一样样嗅过去,嗅到对的了,自然而然就知道这应该是他所偏好的,于是随手递给他。
……乐韶歌当然相信他们是熟人,不论是从直觉上,还是从推理上。
可——普通的熟人,会连对方偏好怎样的睡前香也心知肚明吗?
一瞬间,乐韶歌也合理怀疑了一下——乐正公子是否单方面对她有过不合道义的窥探。
但随即她便也在脑中轻易配伍出了乐正公子可能会喜欢的睡前香调。
……总不能,他们是互相偷窥吧?
乐韶歌忽然就冷汗淋漓起来,她想,之前她自我调侃的——她勾搭上个巧言令色的渣男,给乐正公子带了绿帽……不会是确有其事吧?
要以说来,乐正公子如此美貌如此品行如此才情,她近水楼台竟不曾被撩得神魂颠倒,还能毫无羞耻愧疚的坦荡享用他的美色和体贴……
乐韶歌看向乐正公子的目光,一时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
乐韶歌决定暂时继续无耻下去,既然乐正公子不提,那她还是不要节外生枝、自找苦吃了吧。
便听一声嗤笑,“狗男女。”
乐韶歌心虚的瞪过去,便见个一个形貌柔弱却言辞刻薄的少女趴在楹柱花窗上,手指往眼睛下一扒拉,朝他们做了个鬼脸。
而后香台上钵儿、碾儿、瓶儿、松脂、香粉,花儿……齐齐飘了起。向他们砸过来。
却随即便稳稳的复归原位。
乐正公子雪巅映月般清冷的脸上无多余的表情,可那双因为寡言而承担了过多情绪表达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怒火和杀意。
乐韶歌只来得及抬手道一声,“慢着……”
便见碾杵硬生生的飞起来砸向那少女的脑门儿。
少女才嗤笑了声“砸不到……”便“嗷”的一声捂住头,被砸翻,坠下楼台。
乐韶歌:……
“……你何必跟个小鬼一般见识?”
乐正公子淡淡的,“……手滑。”
乐韶歌觉着这还真不能怪乐正公子。
毕竟——也不是谁见了鬼都能保持淡定和克制的。
只是……
乐韶歌不由打量起此刻他们身处的房间。
毕竟是乐正公子所选,房间品味相当不错,独占一重楼阁,一通到底。风水也合宜——推开窗子便可望见远处岭上白雪,楼下重重桃花之外,便是江上渡口。渡口上停泊几艘客船,碧水江上时有帆桅远去。
不热闹,却也不算十分偏僻。
乐韶歌闭目细听。
这城镇规模不大,却并非是因往来之客不多,而是因坐落在山谷间,地形狭长的缘故——似乎此处是个还算险要的隘口,颇有些富商大贾在此求财,也很有些文人墨客在此揽胜。已是个十分繁华的城镇。
……在这样的城镇里撞见鬼,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啊。
乐正公子虽未赶尽杀绝,却依旧毫不留情的在楹柱花窗上设了辟邪法阵。
回头再看乐韶歌时,便流露出些欲盖弥彰的懊恼之意。
却依旧不死心的看了看香台,抬眼望向乐韶歌,小心试探,“……你可要一起来试试?”
他邀她一道调香。
乐韶歌:……
乐正公子应当确实是喜欢她的吧。
那么她喜不喜欢他呢?
乐韶歌不确定,她失忆了。
——何况,这也不是一定要立刻得出结论的事。
她便从心所欲,笑道,“好。”却忽又记起件事来,“你身上携香,又会调香,却不是调香师——你也是乐修吗?”
乐正公子垂了眸子,片刻后,道,“……我也曾修香音之道。”
他说“曾修”。乐韶歌心头莫名便一紧,竟似是疼了片刻。她低头捂住胸口,些微不解自己的感受。却并未深究下去,只了然道,“……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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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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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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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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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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