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陆无咎,在察觉到空中混沌和灵气纠缠旋转的涡云时,便停住脚步看向了身旁的女人。
——那女人有着猫一样金绿色的瞳子,野心勃勃,不甘下贱。越是嫉妒、憎恨、羞恼……那眸子便越是鲜活生动,当她处心积虑的谋划着、咬牙切齿的想从上位者身上撕一块儿肉下来时,那异彩绚烂的眸子美得令人想剜下来舔一舔。陆无咎百看不厌。
果然,当她意识到那是某个修士突破境界时引发的灵力漩涡,那瞳子便恶狠狠的缩起来,嫉妒令那眼瞳迸发出美妙的虹彩。她修为虽非顶尖高深,却因特殊的经历而拥有远超她此刻境界的见识,很快便察觉出——那涡云里既有为修士灌体的金光,却也是一片劫云——那正在突破的修士,即将进入渡劫期了。
她嫉妒更深,却随即便起了坏心,看来是非要趁此时机有所作为不可。
“会不会是早先那个小贱人?”她问。
陆无咎似笑非笑,“不是她就是萧重九——横竖都是你要的人。”
那女人听见萧重九的名字,眸间闪过一道狠戾的怒意,“不是他,他修正气道,手里杀孽多,劫云必然刚烈。这劫云绵软得跟只小奶狗似的,一看劫主就是个骨软肉香的狐媚子。”却随即便将仇恨抛之一旁,娇蛮道,“必定是那小贱人。你说过要帮我夺舍,还算不算数?就这么干看着她突破境界,日后你还打得过她吗?”
陆无咎抬了手指勾描她的眉毛,有意无意的擦过她的眼睑,抚过她脸上疤痕,抬起了她的下巴,“其实,你又何必垂涎她的模样?照我看来,你这张脸才是世上仅有的绝色。你若嫌这皮囊破烂,待我寻来甘露为你洗去咒印,重塑经脉——岂不比换一身乏味的死人皮舒服得多。”
不知那句话触怒了她,这女人一把抓住他的手,恶狠狠的咬下去,金绿色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给人鲜血淋漓的错觉。
陆无咎只似笑非笑任她咬着,逗猫一般。
她眼中的凶狠在徒劳的憎恨中渐渐化作无力的悲愤。半晌,她松开嘴,啐了口血沫,“你懂个屁……”她抬手摸了把嘴上的血,手指撕扯着脸皮,划出一道道血痕,“这皮囊就是让我恶心。你若喜欢就跟我换啊?只要能摆脱这烂污货,变成你那副遭雷劈的模样我也无所谓。”
见陆无咎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便又嘲讽道,“不愿意就别说些屁话让我作呕了,你就将我当只猫来逗罢了,能有多喜欢?还寻得甘露给我?你舍得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幽冥界修的就是天残道,没有甘露生不如死。九幽城那些老不死的残废们,天天念叨着攻入天界抢甘露呢。”
“……你倒是很清楚。”
“我当然清楚。”她恶狠狠的抠着胸口,咬牙切齿,“这副破烂皮囊上第一个鼎印,就是九幽城的老不死留的。”
陆无咎瞳子便猛的一缩。
她发泄完情绪,却觉索然寡味了。扬头道,“总之你若想帮我,就老老实实给我我想要的。不愿意就拉倒,别自以为是的摆布人!恶不恶心。”
许久,陆无咎才缓缓道,“……你倒是敢说。”
她面露倦怠,自嘲道,“我们烂人都有一张烂嘴——横竖我打不过你,你若不喜欢,有的是法子让我闭嘴不是?”
陆无咎似是想说什么。
——金光自云心洞下,瞬间将不知晨昏的暧昧照得明如白昼。
他于是闭了嘴,凤眼一斜,看向那光柱。
语气莫名便柔和下来,“……真的想要?”
那女人愣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夺舍,忙道,“要,当然要!那副傻白甜的贱人样,我做梦都想要!”
萧重九毫无准备的看着乐韶歌。
金光自涡云中心洞入,将乐韶歌整个笼罩在其中。m.xiumb.com
而乐韶歌就在那金光中看向他,目光似喜似怒似怜悯似释然,仿佛剧末时终于脱出了角色的俳优看向了台下看戏的庸众。于是观赏与被观赏的关系就在这一刻调转了。
她什么也没解释,便结坐入定。
萧重九心中百般疑惑——他们适才所聊话题中究竟有何种玄机?为何竟能打破心结助她突破?
却也知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
金光灌体是不能随意打断的——突破境界的过程,其实就是修士的本我冲破对他而言已然显得狭小的藩篱,构建起全新的内观宇宙的过程。原有的识海被冲破,新的识海正在建成,正是需要宁心静意的时候。一旦分神,万一识海的构建出了什么问题,便无小事。
尤其劫云已聚,她这显然是要步入渡劫期了。若是雷劫、杀劫之类也还罢了,万一来的是心劫、情劫,识海构建是否圆满,很可能就干系到她是能看破劫难通往大成境界,还是看不破,直接坠凡入魔。
……再多的疑惑,也只能待她突破后再行询问了。
他便也碎了几颗灵石补足真气,凝神静意,准备为她护法。
——却先听一声轻笑,“运气真不错,两个都在。”
萧重九循声望去,便见陆无咎半盘着腿坐在孟极豹子身上,半裸的上身遍布诡异的青色花纹,手结火天印,修长的眉眼懒散的半垂着。明明修的是邪门到不能再邪门的魔功,姿态却如菩萨悯世。宝相庄严的邪魔着。
萧重九莫名其妙就得罪了他——也不能算是莫名吧,毕竟幽冥界的人对于甘露的执念可一直追溯到创世神话。而上一次瀚海开境,萧家先祖夺得甘露一事在六界也广有人知。既然他的师父能为了永南针和萧家独门心法灭他满门,陆无咎为什么不能因此追杀他?——总之,他早过了会追问旁人“萧某和阁下究竟有何冤仇”的天真年纪。
听陆无咎开口,立刻便拔剑杀来。
然而到底还是慢了一步。陆无咎话音落下时,火天印已弹出。萧重九立足之处轰然爆裂,两爿犬牙森然的地龙巨口吐着毒火自土中翻出,铿的阖上。萧重九幻形化影脱出,空中便连珠般扣下几座巨钟。萧重九施展无影步法接连避过,将要接近陆无咎时,脑中却忽有万钟齐鸣,原来那巨钟所攻击的不单是肉身,还有神识。他心神受扰,动作不由一滞。
陆无咎手结无畏印,一掌推出。
然而萧重九身怀浩然正气,那一掌便如投石入苍冥般了无着落。
陆无咎查知近战自己占不到便宜,毫不留恋,孟极豹撕开虚空一跃而入,眨眼间已连人带宠不见了踪影。
而萧重九已然回神,手中长剑裹挟斩天之威,横扫六合。
那一剑虽不中,却令万物悚然而惧。瀚海亦为之静寂。
独空中金光沛然下注,乐韶歌安然入定,神色淡然如初。
陆无咎身在半空,手指弹住一道剑气。稍注真气,便将之化去。
然而身下孟极豹却受不住剑中威压,后脚软了一软,才又站稳。
陆无咎自孟极身上下来,挥手将它收回。
才又不紧不慢的看向萧重九。
“这是在给我修指甲?要打就好好打。”
萧重九目光一凛,嘴下却不留情,“阁下逃得快,不然我还能给再你修修脑袋。”
陆无咎笑了起来,“……有些意思。”
伸手自虚空一抽,九节骨鞭如倒掀昆仑般节节拔起。每拔一节,山震地翻,宛若抽起了地龙脊骨一般。
萧重九知他拔了本命兵器出来,也不再试探,手上长剑一翻,剑气如天河下坠,沛然涌来。
流星相对坠去,两兵相交。瀚海中巨树割韭菜似的齐齐斩断,留下一节节山头似的树桩。
两人缠斗在一起时,凤箫吟才自暗处走出。
便来到乐韶歌面前,静静盯了她半晌。
也不知她到底想了些什么,忽然便露出嫌恶的目光,上前要扇乐韶歌一巴掌。
可手掌停在半空,到底还是没扇下去。
反而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似的,哀哀切切的上前。便坐在乐韶歌腿上,头靠着她的肩膀,手指柔弱的自她的耳垂勾描到领口,“他们一定都对你很好吧,你这么招人疼……”那声音丝丝绕绕,柔媚甘甜,噙了蜜糖般,“可是他们都是骗你的。你会和一群人一道被卖掉,但你的价格会比旁人稍高些。因为你是纯阴之体,有异瞳,还有天生魅音。你是一副绝妙的炉鼎……你不甘屈辱,几次三番的逃跑。你会遇上答应要救你出去的人,可他会出卖你。然后,你会被打上鼎印。知道什么叫鼎印吗?那是盖在身上的咒印,有了这个印,每个见到你的人就都知道了——你是某某人的炉鼎。你身上一共盖了四十六枚鼎印。因为你辗转换了四十六任主人。有一些把你卖了,有一些被你杀了。大部分都被你杀了,可你怎么杀都杀不尽。纵然你杀了他们,咒印也还是在!你修不了仙,因为你弑主太多,他们怕极了,便在你身上下了逆术,毁了你的经脉……你连死都不能,因为带着鼎印,纵然轮回了也还是娼妓。就连阿九那样的正人君子,都嫌弃你肮脏。”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呀。可是没关系,你很快便能甩掉这副破烂,重新开始了……”
她指甲泛起青紫,用力刺向乐韶歌的后脑。
却忽然惨叫着退开。
青羽懒洋洋的展开翅膀,抖了抖身上毛羽,招招摇摇的现身在乐韶歌身前,喉间击金溅玉,“是挺可怜的,不过轮回成娼妓之类应该是吓唬你的——打个商量吧,本座替你报仇。你呢,就把你那些臭烘烘的毒虫收起来,暂时离本座的崽子远些,让她安心突破。待突破圆满了,你们俩再慢慢讨价还价。不瞒你说,这崽子心还挺软的,指不定答应你什么请愿。”
凤箫吟却一声不吭。
金绿色的瞳子里暗光流转。
空气中霎时间满是毒虫爬行时窸窸窣窣相摩之声。只见地上早无落足之地,围绕着乐韶歌,闪着异彩的漆黑毒虫爬满了整个森林——她先前许多废话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好布下足以将乐韶歌困住的虫阵。
青羽似是叹息,身形瞬间暴涨。一声清鸣灌耳,空中噼里啪啦下起一阵虫雨——原来空中也早飞满隐形的毒虫,被青羽一声威吓震碎壳内脏器,坠落下来。
地上毒虫也纷纷被掀翻过去,死得悄然无声。
凤箫吟一口真气不继,已被震伤心脉,吐出血来。
青羽似有怜悯,“本座好歹是只鸟儿,你那些虫儿瞅见本座的影儿,胆都下破了。你就别白费心机了。”
凤箫吟也不答话,强提一口真气,控了虫尸,化作一只鸩鸟,向青羽袭去。
忽然她面色一喜,眸中流露出些欢喜之色。手指一勾,地上尚还活着的毒虫忽然转头涌向同一个方向,整齐尖利的啃咬之声如魔音虐耳。
虚空中一物渐渐显露形体——却是乐韶歌早先布下的帐篷,小阿羽正安睡其中。
那帐篷一角眼看便要被咬开。
青羽展翅扬风如匕,却已救助不及。
萧重九已彻底被陆无咎压制住,亦无暇分身。
便听一声清歌洞穿混沌,宛若自天外落下。
歌声所降之处,草木复苏,藤蔓盘绕伸展。便如一只温柔巨手将小阿羽高高托起,送至乐韶歌身前。
乐韶歌起身将小阿羽接住。
而后凝意成剑,轻轻一挥。
毒虫如浮尘当风,卷天席地般扬起,霎时间便飞得无踪无影。
凤箫吟再吐一口血,看看云心沛然不绝的金光,再看看乐韶歌,难以置信的声嘶力竭的质问,“你居然敢在重塑识海时分神——你就不怕走火入魔?!”
乐韶歌目光望向陆无咎,化剑为琴,单手一挥。
九节骨鞭正节节扣向天河剑身,如蛇绞龙。忽然有音刃如蝉翼击来,微弱,却不偏不倚正切中关节。那骨节微微一错,随即一节错、节节错,鞭尾竟不受控制的挥偏了去。
萧重九借机脱身,挥剑再进,终于欺近陆无咎,一剑刺去。
乐韶歌这才看向凤箫吟,道,“——那又怎么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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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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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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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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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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