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舞霓伏在她身上睡得正熟。她将舞霓推醒过来,熊孩子揉着惺忪睡眼呢喃片刻,忽然醒悟过来,飞身一扑,几乎再度将她按倒在床上,“师姐你终于醒了!”拥抱之后,待情绪稍稍平复,才不知又想起什么般忽然便扭扭捏捏的纠结起来,问道,“师,师姐,你还记不记得……”
乐韶歌的记忆只持续到冰魄香那一节,但她此刻既然平安无事的醒来,可见其后必然又发生了些什么。
她凝神探了探自己的识海和丹田,确认体内音魔已被铲除。
短暂的回忆了一番昏迷前自己的处境,大致分析了一下令她清醒过来的条件……后,乐韶歌抬手揉了揉额头。
她很清楚乐清和给她种进去的是个什么魔,毕竟她已经切身体验过其威力。
她也很清楚,在那种状况下她不可能还有余力用天音九韶将欲望压制下去。若要令它平息,唯有疏导发泄。
——她恐怕已然强压着什么人同她云雨过了。
大约不是阿羽,就是香菇吧……
乐韶歌一时竟判断不出到底她睡了哪一个,结果会稍微不是那么糟糕些。
她几乎可以肯定,那种情况下她要当禽兽,这俩人都不会拒绝。
阿羽自不必说——不管心里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他都只会接受她要求的一切。而在他告白之后,此类要求已算不上禁忌。
至于香菇,更是很可能会因为“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也没有必须拒绝的理由,并且好像试试也无妨”,就怀着好奇和求知欲接受下来。
……所以基本不会存在她没得逞的可能。
乐韶歌:……想死。特别想死。
但在师妹面前她还想保有起码的尊严。
“不记得了。”乐韶歌强作淡定,试探道,“我昏迷期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知为什么,舞霓纠结中竟似乎透出些小小的失望,“反正你从来也都不记得!”说着说着竟还怨念起来,委屈了一阵,却还是顾全大局的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都还好。”乐韶歌便也从善如流的揭过这一茬。
舞霓似也疲倦至极,不由打了个哈欠。
乐韶歌便趁机道,“我已不碍事了,你且回去歇一歇吧。”
舞霓流连了一阵,仰头争取道,“我要和师姐一起睡!”
乐韶歌无奈道,“我的床可不比你那边松软温暖。”舞霓又要委屈怨念起来,她却已让了羽衾出来,“上来吧——可不许抱怨苦寒。”
熊孩子的优点就是无忧无虑沾枕便睡,从无失眠之虞。
乐韶歌将胳膊从她怀里抽出来。想到她从未睡过寒玉床,便又垫了层火羽被给她。也不必费神将她移上去,只消捉了她的手腕往羽被上一搭,熊孩子便自然查知何处暖柔,抓着被角蹭蹭蹭,不一会儿就舒舒服服的把自己移了上去。
乐韶歌便去后院琴台上,运行真气探查体内伤势。
经脉与识海中确实已无异物残留了。
只是她也元气大伤。丹田中真气已告枯竭——这倒是好说,随便找个灵气丰沛之处吐纳调息一日便可补足——然而喉间玉中真元也损失大半,识海里本我巨鲸沉睡海底,正静静疗养,短时间内怕是难以恢复功体了。
偏偏眼下远没到可以从容闭关调养的时机。
乐韶歌捏了捏眉心。
不记得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如此处置倒是省心。然而想到当日情形,便知不论她究竟欠了谁的情债,阿羽必定都已内伤在心。在他心魔未消的此刻,实不宜再给他增添执障。
说,还是要说清楚的。
——情之一字于她真是劫难。上辈子因此丢命,这辈子还没动情呢,已先将身旁人际扰得乱如丝麻。
真是再也不想沾染了。
正思索着,便觉暗香袭人。
却是香孤寒拾阶上台来,为她更换好了琴台一角所用香料。
而后便来到她身旁,就在安琴石旁坐下,伸手出来——熔金色的眸子清浅含笑,带着他一如既往的从容的善意的好奇心,看着乐韶歌。乐韶歌不由便也暂抛下烦恼,跟着笑了起来。
便无奈的将手递过去,由他输送真气进来探查。当然也不免略作解释,“……醒时未见着你,本以为你已回了云梦泽。”
——他出来时必定不及向尊长们禀告,此刻水云间还不知在怎么找他。
“你还未醒,我怎会离开?”香孤寒不以为意,“你真元亏损得厉害,我便去寻了些草药,为你配了一料补元的合香。”
“……哦。”他们之间也无需言谢。然而思及真元亏损的缘故,不免就想到自己当时的丑态,心底难免会觉着懊恼。
她却心知肚明。香菇与常人不同,梅魂霜魄,不染红尘。哪怕昨日他们睡了,此刻他待她也不会有任何不同。除非有什么枝节勾起了他的探究心,而他又觉着此刻问了也无妨,才会特意一提。
清澈如许,实在让人不知该如何开口打探。
便苦笑起来,“我昨日是否……”
“否。”他竟已料知她会问些什么,不待她开口便已作答。似乎还稍稍有些脸红了,“你很是抗拒,”他说,“我便猜测你不愿以此纾解,于是想了旁的方法——送你门下飞天去识海中同你跳了一支舞,不知是否违逆了你的意愿。”
乐韶歌:……
不论水云间、琉璃净海还是九华山上的弦歌祠中,确实都收藏着几支可解她彼时之难的古舞。如今虽早已无人修习了,但以香孤寒的造诣,若要复原不过是举手之劳。
然而此法太过曲折,若非是真正在意她感受的有心之人,谁会苦思?
——得以结交瞿昙子和香孤寒这种挚友,确实是她平生之幸。
“不曾不曾。”乐韶歌长舒一口气,只觉心头云开月明,积郁散尽。xiumb.com
只是庆幸之后再无多余的烦恼来掩饰了,羞耻便也越发清晰起来。脸上霎时便烫得灼人,她不由又拿手背遮了遮。
想说些什么掩饰尴尬,喉间却发不出一声。目光都难以同他对上了。
一时只是尴尬的望着天外,很想去死一死。
香孤寒见她面上飞霞,意识到她是羞涩了,心底忽的便升起些陌生悸动。
他摸了摸胸口,心想他确实是喜欢阿韶的——可他分辨不太出,一个有常识的人当此之时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但若什么都不说,又违背他的本性。
他想了想,便取琴来,道,“阿韶,你可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
乐韶歌自然还记得。
那是她入九歌门的第二年,琉璃净海尚未锁山,水云间和九歌门也尚未交恶。适逢二十年一度的华音会,师长们聚而论道,三派弟子也难得有齐聚一处的机会。
她天资卓绝,入门数月便已显露出修炼九韶乐的资质,是彼时九歌门唯一的内门弟子,一道上山的同窗追不上她的进度,多对她敬而远之。而水云间门下泱泱三千弟子,对他们这些外来赴会的别派精英天生就抱持着竞争心,纵有人想同她结交,也要顾虑同门的目光。至于琉璃净海——他们连女弟子都不收。
乐韶歌新来贵地,雀跃欢腾,上蹿下跳求其友声,结果凑到最后,一扭头,发现身边只剩一个淡定喝茶,寡言少动的小和尚——也就是瞿昙子。
好歹认识了新朋友,小和尚就小和尚吧。乐韶歌很快便和小和尚混得溜熟。这俩人一聚头——
乐韶歌弹琴,小和尚打坐结印。琴声霎时如雷鸣鼓震,摄魂荡魄,穿耳灌脑。
小和尚诵读真言,乐韶歌振袖起舞。梵音真言霎时字大如斗,飞如蚁行,穿耳灌脑。
小和尚安之若素,淡定喝茶。
乐韶歌:嗷嗷,原来九歌门和琉璃净海的心法相性这么好!有趣有趣!
其余众人:……谁来拖走这俩魔星!
琉璃净海众人飞快拖走了他家小和尚,于是乐韶歌再度变回了孤家寡人。
意识到自己被孤立了的乐韶歌,觉着天地之大莫非她还找不着个同伴?于是见桥过桥,见洞钻洞。他们这些天生乐修鸟爱花喜,自有天意成全。终于在不知多少次柳暗花明之后,乐韶歌竟穿过了水云间万花阵,进入花阵中央幽静偏僻的庭院。
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
——是佳人居处,乐韶歌心想。
她目光扫过庭院中奇花异草,终于在一树雪梅之后,寻到了正在檐下听风的少年。
……帝子降兮北渚。
乐韶歌想,这是他的居处不错。
她便上前见礼。少年却没有回应。
她再近前,稍稍提高了声音。少年依旧没有回应。
乐韶歌屏息抬头,心想他生得如此好看,莫非不是个真人?
便见少年熔金似的眸子温柔却空洞的映着繁花,长睫毛轻轻一垂,便如明镜半开——却是目盲。
他也听不见她的声音,恐怕耳亦不聪敏。
可他却并不像是孤单之人。他如花一般寂静无声的独坐在风里,膝上抱琴却不弹奏,画眉鸟落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就好像落在梅花树枝上。想来这世上一切对他而言,也就像鸟之于花。
乐韶歌头一次遇见她不知该如何沟通的人,绕来绕去,却并不想离开。
她想和这少年做朋友。
束手无策之际,她踮起脚来,拨响了少年膝上桐琴。
少年目光颤了颤。
乐韶歌见他有回应,欢喜的跳跃起来。她爬上檐下轩台,跪坐在他对面,小心翼翼的拨动起琴弦。
那时她固执的相信,就像喉咙里不同的声音连缀起来可以交谈一般,琴也是可以说话的。
就如人用喉咙说话不必照本宣科,用琴说话也不必非要照着曲谱。
琴的所说的“话”,可以比呆板的曲谱更自在、更任性、更随心所欲得多。
可她身旁少有人能听得懂她的琴歌。
……而少年听懂了。
他的眼睛茫然的寻找着她,她便拉住他的手帮他试探自己的五官和轮廓,他找到了她,于是便欢喜的微笑了。
而后他凝神看着她,欢喜并期待着,以琴音回应了她的问候。
这便是他们初次相识的情形。
乐韶歌不解他为何提起往事。
香孤寒便含笑看着她,抬手拨响了琴弦。
——那琴音一如他们初次相见时。那是陌生的邂逅,却又是久久寻觅之人与久久等待之人的相逢。他在大千世界中头一次遇见了自己的伙伴,求得自己的友声。神既听之,终和且平。于是坎坎鼓我,蹲蹲舞我。
他坦率无欺,倾心以待。虽有诸多波折,却磐石无移。唯愿两心同好,永无隔阂。
乐韶歌听着听着便也跟着笑起来了,心想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彼时情形,莫非是因她所求所欲?不过是中人暗算,难以避免罢了。
香菇千水渡影前来救她。他未因此而生任何心结,她却纠结扭捏难以释怀……岂不是辜负了他的诚挚,自寻烦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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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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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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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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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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