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韶歌喉间轻歌吟起,化作赤金凤鸟,自百丈悬崖之上一方天井昂首冲出。
一声清亮啸歌自九华山最高处响起,如波澜般扩散开来,瞬间声达百里之遥。
借助九华山上所开启重重阵法,山上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鸟一兽的轮廓都在识海之中清晰罗列开来。
黑孔雀携着乐清和疾驰下山的身影,终于被她寻到。
乐韶歌俯冲去追,却忽觉经脉中气息一乱,全身真气竟同时向心口冲去。
她调理不及,只觉心口一阵剧痛,再无力维系功法。
阿羽和舞霓也已自弦歌祠中追出。
追出来便见他们大师姐飘风扬纱般自空中坠落下来。
两人再顾不得乐魔去向,忙飞身上前去接。
乐韶歌已唤了青鸾来救,见阿羽和舞霓齐齐飞上来,心下也不知是感动还是着急。
——一旦放走了乐清和,必将贻害无穷。
只好传音青鸾,“你先去追。”
青鸾已将她托住,听闻此言却也领会了她的意图,当即毫不犹豫的离衣而去追击乐清和。
乐韶歌却明白,凭青羽一鸟定然拦不住乐清和。
虽说乐清和受伤不轻,但想想他过往战绩,又觉得也不能让阿羽和舞霓前去送死。
她虽认为自己的伤并无大碍——她确实阻住了乐清和那一掌,且自始至终她都用《大韶》压制着乐清和,并未让他再有间隙施展扰魂幻术——然而经脉逆行却不能放任不理,若不即刻调息理顺,强行运转真气必然伤及根本。
待她调息完毕,真的还能追得上乐清和吗?
她只恨分身乏术,心下只觉焦急不已。
却听西方梵音一唱,空中风似有一瞬间停歇。夕阳余晖中,远方云霞由远及近朵朵化莲。
无声无息的,大大小小赤白二色优钵罗华漫天绽放了。
乐韶歌终于坠落在阿羽怀中。
舞霓虽扑了个空,却随即便被空中异象吸引,忙替他们戒备起来。
落地之后阿羽放下乐韶歌,焦急的查看她的伤势,乐韶歌摇了摇头,道,“一时真气受阻而已,不碍事。”
便望向空中,心里也不知是感慨还是期待——总算来了!
舞霓虽戒备却不明所以,喃喃问道,“……那是什么?”
阿羽脸色便有些难看,显然已知晓来者是谁,却不愿告知。
乐韶歌捂着胸口,笑着提醒,“快掩耳。”
舞霓:???
也只能莫名其妙的抬手捂住耳朵。
才捂上,便听当空一声炸雷般的惊响——“轰!!!”
——霹雳电光自西方掣空而来,万千优钵罗花如遭飞车碾过,霎时间零落飞散。
那惊响听来至刚至猛,崩山裂海。然而灵波荡过,却只觉如清风拂面一般,万千烦恼如尘吹散,灵台一时清明空澈如许。
震响之后,便见空中多了个人。
黑发披散如墨,身披三如法色相杂的降邪袈裟,颈带一百零八颗剔透净琉璃法珠。身形便如梁柱般笔直的矗了下来。衣衫猎猎飞扬。
落地后睁开眼睛看向乐韶歌,确认她受了伤、还活着,便直接问,“乐魔呢?”
“……跑了。”
“哪个方向?”
“青羽追的方向。”
“哦。”转身要走,想想似乎该多说什么,便又扭头,“交给我吧。”
——是让乐韶歌专心疗伤的意思。
觉明哥哥!——被身旁或是敌方那些不靠谱的熊孩子折腾了这么久之后,竟能听到这么沉稳可靠的声音,乐韶歌感动得差点当场哭出来。
“嗯,一切小心。”
从来到走不过一弹指的功夫,一句废话也无。
却令乐韶歌霎时便松懈下来。
正要就地坐下调息,才发现舞霓不知何时已躲到她身后去了。
“……怎么了?”
舞霓:……
“那是什么人啊?长得慈眉善目的,看上去却好凶。”
乐韶歌不由失笑。瞿昙子天生慈悲相,眉眼沉静温和,极少动怒,看着稳妥无比。舞霓却能下意识的察觉到此人“好凶”,也不知该不该赞她一句敏锐。
“琉璃净海,瞿昙觉明。”
“……”舞霓茫然了片刻,随即猛的醒悟过来,“那,那就是瞿昙子?”
乐韶歌这才想起些什么,一时就有些纠结。
不干涉红尘的琉璃净海,却有一个在红尘中尽人皆知的瞿昙子。
因早年瞿昙子下山历练,十分不幸而天真的从猛兽口中救了个书生。那书生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决心遵循江湖规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把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瞿昙子震撼得连夜逃走。那书生因爱生恨爱恨交加,就用瞿昙子的名字写了个题记为“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话本。把他打造成个一心诛魔却被魔女骗身骗心睡了又睡虐了又虐,最终为救魔女从容赴死还被魔女给忘了的苦命圣僧。不料此书大爆,畅销数百万册。从此,“情海迷渡误梵行,杀身不悔遇倾城”的瞿昙子,就成了秘境万千少女心头的白月光。
若问乐韶歌为何知晓此情——
那当然是因为有阵子舞霓沉迷此书沉迷得茶饭不思,乐韶歌怒而没收之,想看看到底是什么邪门话本……然后就意外发现,啊,原来是“情海迷渡”瞿昙子啊哈哈哈哈哈……
乐韶歌一言难尽,“……算是吧。”
舞霓看她的目光瞬间变得又亮又纠结。
乐韶歌:……万千少女心头的白月光啊。
“那他——”
舞霓缠着乐韶歌正要再行追问,阿羽已不悦的打断了她,“师姐要调息。”
舞霓忙回神过来,“啊……师姐你快疗伤吧。”
伤势却比乐韶歌想得要麻烦一些。
真气运行一周天后,经脉已调理过来。然而丹田之中却似乎混进去些不知底细的东西,细查时不可见。可若不理会,又无声无息的扰动起来,很是令人心烦。
乐韶歌却不知这些东西是何时,又是如何潜入她的经脉。细细追思起来,便意识到——虽看似是她一直以韶音控制着局面,然而韵律却维系得很是艰难,时不时就会被乐清和打乱一二。而自始至终,不论她催动多少真力,加持多少阵法,战局都是不偏不倚堪堪平手。Χiυmъ.cοΜ
……莫非一直都是她身在乐清和的算计中却不自知?
这也不是不可能。两人之间不论年岁、修为还是经验,都实在相差太远了。
那么舞霓和阿羽是否也……
“师姐——”
她睁开眼睛,阿羽和舞霓忙起身上前探问。
乐韶歌犹豫片刻,道,“暂时不碍。”
瞿昙子乐舞的修为虽不及她和香菇,可论谁更能打——她和香菇加起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有他追剿乐清和,想来不必担忧乐清和还有余力对付九华山。
“青鸾不在,我暂时无法传音。”乐韶歌便望向阿羽,“便由你主持门中要务。舞霓,你也留下协助阿羽。”
“那师姐你呢?”
“我需要闭关几日。”乐韶歌道,“阿羽,让大司典去映雪台等我吧。”
大司典却也检查不出乐韶歌丹田中究竟混入了何物。
乐韶歌将自己的顾虑告诉她,大司典思索许久,才道,“是我的疏忽。乐清和一生执念皆因天音九韶而起,当年他败给了师父的天音九韶,之后同雷音长老争夺身躯,对付的也一直是天音九韶。我却还认为天音九韶能压制他,实在是太轻率了!”
——与其说是疏忽,不如说是九歌门弟子对自家真传正法普遍持有的自信吧。
乐韶歌不也盲目相信韶音能克制魔音吗?
谁承想乐清和不但是个疯子,还是个狡诈绵密,与时俱进的疯子?
大司典又道,“虽不知是什么东西,但既然混杂在丹田经脉之中,想来总归能用洗脉一类手段除去。只是天下能为你洗脉的人寥寥无几——要去水云间求医吗?”
乐韶歌:……不太想去。
水云间那些老菜帮子鸡贼得很,固然会答应为她洗脉,但也必定会挟恩图报,趁机提出许多条件。
到时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多半不会是她,只会是那只被他们洗脑得忠孝仁义礼信、充满牺牲精神的嫩香菇。
“还是先找找看有没有旁的办法吧。”
“说起来,”乐韶歌又想起件事,“乐清和是不是偷学过琉璃净海的心法?”
“算不上偷学,”大司典道,“把他逐出师门后,师祖便暗中托付琉璃净海云觉檀主教诲他——后来九歌门和琉璃净海一起围剿他,也因为这个魔头其实是两派合力培养出来的。”
乐韶歌:……太师祖您是有多狠不下心啊!
便传音给青鸾,让它提醒瞿昙子切切留神应对。
青鸾答话,“还没追上,已快到边境了,我怀疑他想逃出秘境。”
“瞿昙子怎么说?”
片刻后,青鸾回答,“他说,斩草除根,在哪儿都是杀。”
乐韶歌:……是瞿昙子的作风。
秘境之外就彻底是乐清和的地盘了。瞿昙子人生地不熟,乐韶歌很怕她重蹈她师门中几位长老的覆辙。
然而在弄清楚乐清和究竟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之前,她却不敢轻易前去支援。
掂了掂手中降神令的符石,乐韶歌心中一时滋味万千。
师父不主动回来,她不想强唤。
——否则就跟输给了这个大猪蹄子似的。
但……她的脸面,与瞿昙子的安危、与诛杀乐清和比起来,孰轻孰重?
当然,师父的意愿在她这儿是不值一提的——反正他扔下她和阿羽舞霓时,也没在意他们日后怎么相依为命不是?
乐韶歌捏碎了符石,不知为何,心里竟忐忑起来。
师父没出现。
她再等。
师父还是没出现。
就在她心中万千揣测,脆弱得几乎碰一碰就能轰然坍塌时,耳中传来的熟悉的空旷感令她骤然紧张起来,而后便是狂喜——师父还活着太好了师父没出意外!随即就是狂怒到想杀人的冲动。
——师父这大猪蹄子留下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降神令,只是一块传音石!
乐韶歌:……大猪蹄子去死去死去死吧!
“青羽和瞿昙子正在追击乐清和,大约三个钟后到阿兰若林。”乐韶歌轻轻的说道,“……我受伤了,伤得很重很重。”她说着说着,已不知为何泪流满面。便先停下来平复声息,才又冷冷的说道,“你去支援瞿昙子,我疗伤。或者我去支援瞿昙子,你回来给我收尸,选一个吧。”
半晌,那边弱弱的传来一声,“……你好好疗伤。我去。”
乐韶歌跪坐在钧台安琴石旁,无法自抑的哭泣起来。
这时身后传来阿羽担忧的声音,“……师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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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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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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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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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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