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黑缘城,继续一路向北,往羌亚京都去。
黑缘城的一晚,如同一场春梦一般,除却留在二人心中,了无痕迹。
柏炎依旧替冯平驾着马车,每至一处喂马饮水,虽不说话,还是关注苏锦的一举一动。
而离羌亚京都渐近,洛伟等人都不敢大意。羌亚这段不似北舆安稳,光是出了黑缘城往下个城池的,偌大的队伍还是遭遇了至少三波劫匪和流寇,便是宋家商队能应付,洛伟等人也尽快出手,且不被人看出端倪。柏炎在,容不得半分闪失。
倒是小祖宗们都习惯了晌午在落脚处小歇时来寻他,要么看他给马饮水,要么看他给马喂草,再要么还要看他刷马,似是他这里有数不清的乐趣。
柏念和范逸的胆子最大,会让柏炎抱着摸摸马,亦或是柏念这般小,却嚷着要骑马,他将他扶好坐好。
他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父亲也是这般扶着他上的战马。
柏念是他儿子,也不怕。
宋辉朝他这边看来许久,不知为何,这帮孩子似是都亲近他,但他明明只是一个车夫,却似是同这帮孩子也好,苏锦也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直至柏炎扶柏念上马的一刻,柏念脸上的笑意让宋辉怔住。
而后柏念抱着他的脖颈下来,他扶柏苏上马,柏苏大些,也能听他的话稳稳坐好,柏炎似是也尤其信任柏苏,柏苏坐稳,他便在前方牵马,这画面似是父亲带着孩子一般,在晌午的骄阳下,却显得分外的温馨而暖意。
宋辉忽得有些嫉妒。
他教他们两年,他们似是从未同他如此亲近过。
而柏炎同柏苏一处,柏炎轻声问道,“你喜欢骑马?”
他是没想到。
柏苏果真道,“不喜欢。”
柏炎脚下踟蹰,回眸看他,柏苏认真道,“但是我喜欢同你一处。”
柏炎唇角勾了勾。
柏苏这孩子与柏锦和柏念都不同……
马车内,苏锦撩起帘栊,看着几个孩子围着柏炎,依次让他抱着给马饮水喂草,而后是范逸,柏念骑马,到眼下,柏炎牵着马匹慢慢走着,马上坐着柏苏……
苏锦看了许久,等乌娜苏上了马车,苏锦才缓缓放下帘栊,朝她道,“马上到羌亚了,看看家人吧。”
乌娜苏愣住,轻声道,“不去。”
眸间微微敛了敛,似是思绪到了别处。
苏锦低眉笑笑,“让白巧陪你一道,应当就不胆怯了……”
乌娜苏微怔,似是恍然大悟一般,缓缓转眸看她,“夫人,这一趟除了阿照想来,可是特意带我回来的?”
苏锦伸手绾过她耳发,“乌娜,羌亚内乱已定,当回家了。”
乌娜苏眼圈一红,紧紧咬住下唇,双目微红看向苏锦,“夫人,我不要回家,我要陪着夫人……”
苏锦拥她,莞尔道,“乌娜,无论你在我身边,还是在羌亚,其实都一样,我们是亲人,像长翼一样,你总不能一直跟在我身旁……”
乌娜苏哽咽,“长翼走了,我走了,夫人怎么办?”
她还要将明月,阿照和小六还给柏炎。
苏锦没有应她,只是摸摸她的头,“乌娜,回家吧……”
家是最好的地方。
……
夜间,苏锦照旧见床榻上少了柏锦和柏念。
但今日,似是还跟着少了柏苏。
苏锦心中轻叹,推开窗户,见不远处的空地上生着火堆,火堆处,似是几个小小的身影围在柏炎一处。
她唤了白巧入内照看着,自己披了披风外出。
手中还抱着一床厚厚的毯子。
他到的时候,柏锦和柏念都在柏炎怀中似睡非睡了,只有柏苏还坐在一侧同柏炎说着话,苏锦上前,柏炎和柏苏都转眸看她。
“娘亲……”柏苏意外,似是朝她解释道,“我方才睡不着……”
苏锦伸手将毯子盖在他身上,轻声道,“夜里天凉,怎么不多穿件衣裳,又是偷偷摸摸跑出来的?”
只是话音未落,柏炎出声,“别动。”
她顺势望去,是一侧地上的蜘蛛,就在临近柏苏的地方。
他知晓她惯来怕蜘蛛,正欲起身。
“不用。”她却用一侧的树枝将它挑开,而后扔了树枝。
柏炎错愕看她。
她低声道,“明月和阿照都怕,我只能不怕……”
柏炎噤声。
她亦噤声。
过去的五年里,变化的何止他,还有她,作为一个母亲,她为孩子做到了……
柏炎低眉,良久问道,“长翼呢?他怎么不在。”
他一直未见他。
苏锦顿了顿,轻声道,“他走了。”
他微怔,诧异看她。
她将身侧的树枝丢尽火堆里,火堆的火苗忽得跃动一分,烧得更旺了一些,火苗在她一侧跳跃,将她的影子映长在一侧的空地上。
她轻声道,“他做得够多了,不必一辈子做你的影子。他也当有自己的天地,许是在长风,许是在南顺,许是在西秦,许是在同你不会照面的某个地方,做一个没有知晓的长翼,我觉得这样很好……”
丰巳呈出事后,她越发想起在平阳侯府的那段时间。
她希望他和丰巳呈都好……
柏炎良久说不出话来。
她再扔了一枝树枝进火堆中,火苗再次高涨。
许久,他听她低声道,“我将同心结弄丢了……”
他眸间滞住。
她已起身,抱起柏苏,“你晚些将他们二人送回来。”
他一时忘了应声。
远处,宋辉果真见他们二人短暂见面,而后苏锦抱了柏苏离开。
……
翌日,再次上路,柏炎见天色有些灰暗。
接下来的这段和之前的一段都不同,因为这段要绕着沙漠外延,且夜间要宿在沙漠边的绿洲内。
柏炎有些担心这天气。
果真,宋家的管事来寻冯平,“冯老板,接下来的一路可得跟紧了,这塞外时常有风沙,一掉队便是会出问题,今晚要宿在野外,等明日再走一日便好了。”
冯平应好。
柏炎套马,看着苏锦抱着柏念上了马车,放下帘栊时,目光朝他看过来。
他看她。
她亦看了他一眼,而后放下帘栊。
柏炎朝洛伟道,“让大家仔细些,越是有风沙,越怕有人会借风沙生事。我们对地形不熟,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只能多警醒,这一段有两日路程,不知什么时候会出问题。”
洛伟应声照做。
……
晌午,商队在绿洲处停下来小歇,柏炎行至马车处,正好见苏锦下来。
“冯三?”乌娜苏意外。
他沉声道,“我有事寻夫人。”
苏锦看他。
他叮嘱道,“塞外怕起风沙,务必看好孩子,别让他们乱跑。”
他是特意来说一声的。琇書蛧
苏锦轻“嗯”一声。
他未转身,是还有会说完的话。
苏锦看抬眸,他继续低声道,“越有风沙,越怕路上劫匪会趁风沙时生事,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他顿了顿,轻声道,“有事要唤我,我会担心。”
苏锦正欲开口。
“冯三叔叔!”几个孩子见了他,鱼贯而上。
同几个孩子在一处的宋辉,脸色忽得沉下来。这个不过认识一两月的冯三,同苏锦和一群孩子都走得极近,他是想不明白,这冯三有什么出众之处,就是上回救下了他与苏锦?
待得他走远,宋辉上前唤住,“冯三。”
柏炎转身看他。
“冯三,你到底是什么人……”宋辉拢眉。他又不傻,他做这些孩子的老师两年,再熟悉苏锦不过,他两年都未曾同苏锦走得近过,但确实似是同冯家的商队一处起,苏锦就处处透着与早前的不同。
塞外风沙扬起,柏炎凌目,“你最好不知道。”
他似是再不掩饰,周身的压迫感袭来,宋辉不由喉间咽了咽。
柏炎却忽得转身,风沙中,有马蹄声传来。
因为就着风沙,众人还以为是扬尘。
“洛伟!”柏炎大喊一声,洛伟会意部署。
这漫天的黄沙里,不远处分明是一队人马杀过来。
宋辉愣了愣,管事慌忙来牵他,“少东家,快,遇到劫匪了,快上马车至安全处。”
宋辉不做耽误。
跟着苏锦的暗卫也都纷纷拔刀,只要拉人不多,其实根本不怕,只是这风沙掩隐下,看不清楚对方有多少人。
苏锦揽着柏苏和柏念,许童和眠兰也都在白巧身侧,苏锦看向白巧,“阿逸和阿照呢?”
白巧道,“同乌娜苏一处呢。”
苏锦颔首,同乌娜苏一处便好。
周遭是兵戎相见的声音,苏锦其实倒不担心,有暗卫和柏炎的人在,便是宋家商队一个侍卫都没有,应付这些人都不是问题。很快,战斗声结束,柏炎先折回,撩起帘栊关切道,“没事吧。”
白巧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苏锦朝他颔首。
他目光扫过马车内,却愣住,“阿照和阿逸呢?”
苏锦道,“同乌娜苏一处。”
柏炎目光愣了愣,应了声好,便没有说话了。
退出马车,额头上忽得冷汗冒起,方才乌娜苏就在他一侧,柏苏和范逸都不在。
“乌娜苏,阿照和阿逸呢?”柏炎寻到她。
乌娜苏微楞,“方才有两个侍卫送他们回夫人处……”
只是话音刚落,似是就见两个侍卫的尸体,乌娜苏愣住。
柏苏和范逸早前下了马车,她找到,让侍卫他们二人回去……乌娜苏想起柏炎是从夫人马车上下来,当即脸色微变,“阿照,阿逸!”
她目光猛然看向风沙深处,先前,可是见侍卫死了,被劫匪吓住,走错方向了?
见乌娜苏脸色微变,柏炎朝她道,“先不要告诉夫人,如果问起来,就说他们二人同我一处。”
柏炎叫上洛伟,洛伟脸色一变,连忙叫上十余人准备去沙漠中搜人。
“三爷。”冯平担心。
“冯叔,替我照看些,走。”柏炎带上人往沙漠中去。
眼下还有沙尘在,他们二人个头不高,要尽快寻到。
柏炎没有开口,背上已出了一身冷汗。
“阿照,阿逸!”他们人小,不应当走太远,除非是越走越发现不对,吓倒了,到处乱窜。
得快些了。
望着远处越渐厚重的天色,柏炎加快脚步。
“阿照,阿逸!”仍是一路走,一路寻。
忽得,他分明走过,还是听到一声微弱的呼救声,叫的是,“冯三叔叔”。
柏炎折回,在一侧的石盔处,看见两个小小身影。
柏炎如劫后余生,“祖宗!”
他伸手逐一拉他们起身,两人都怕极了,非要他抱,他才发现方才的风沙中,他与旁人都走失了。
眼下,两个孩子都走不动路。
柏炎俯身,让范逸爬到后背,他背起他,怀中又抱起柏苏。
“冯三叔叔。”两人都害怕。
“不怕,叔叔在这里,会没事的。”他喉间轻咽,两个孩子似是都很安心。
只是他心中却没有多少底,眼下风沙漫天,根本看不清方向,他越走,于是越远。
柏苏害怕,“冯三叔叔,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见不到娘亲?”
柏炎笃定,“不会的,有爹爹在。”
柏苏怔住,柏炎未觉。
“三爷!”忽得,他听到洛伟和另外两人的声音。
“这里!”他开口。
洛伟带了两人迎上,其余人应是都走散了,不见踪迹。
洛伟道,“方才路过一处石庙,应当可以遮蔽,等风暴一停再走。”
柏炎应好。
大凡这类沙漠中,这类高大的石庙就是避讳所。
洛伟和两个侍卫守在门口,怕风沙中有旁的猛兽。
柏苏和范逸趴在柏炎身上,今日吓坏了,眼下,似是范逸先困了,在他怀中睡了。
柏苏一直熬到范逸睡着,还继续看着柏炎。
“睡一觉起来就能见到你娘亲了。”柏炎安慰。
柏苏却认真道,“冯三叔叔,你方
才说,你是我的爹爹……”
柏炎僵住。
柏苏认真看他,“你真是我爹爹吗?”
他知晓他爹爹叫柏炎,是苍月顺帝,母亲说,他同弟弟生得像。
柏苏看着眼前的柏炎,既期许,又怕深深失望。
许是这漫天的风沙作祟,许是柏苏眼中的希翼,柏炎缓缓取下脸上的□□,“阿照,替爹爹保守秘密可好?”
柏苏看着眼前那张同柏念一样的脸,嘴角忽得委屈得耷拉下来,“爹!”
柏炎拥紧他,“阿照,爹爹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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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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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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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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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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