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大理寺丞柳致远辞官,举家离京。
柳府大门口,柳老太爷和柳家老太太驻足回望府邸牌匾上的“柳府”两个字,眸间盈盈水汽。
早前总盼着柳致远一朝高中,光宗耀祖。
而真等到了京中,不过短短一年时间,目睹两场宫变,柳致远都涉足其中,几次都在鬼门关前擦肩而过。
京官不好做。
尤其是乱世。
柳老太爷搀着柳家老太太,柳家老太太抹泪,“走吧,没什么好留恋的,这京中,不如我们远洲好。”
“行了,少说两句……”柳老太爷细声道。
似是到了京中,柳家老太太已少有同柳老太爷呛呛,眼下,两人一道看向一侧的柳致远。
柳致远亦看着这牌匾上的“柳府”二字出神。
今日就要离京,在京中的这几年犹如白驹过隙一般,似是要在今日画上句点。
几年前的他到京中,满腔热忱,又踌躇满志,觉得自己一身才华一定会高中,即便不会高中,也会被人求贤若渴。
他急切盼着在京中出头,好撇开苏家,撇开苏锦。
那时的他恨透了苏锦,也恨透了苏家。
他一心想要高中,在京中立稳脚跟,摆脱苏家,却不知那时的周穆清已经在旁人的床榻上心满意做着富贵登天的大梦。
那是他自幼喜欢的人,远洲城最有才气的姑娘。
脾气有些不好,却极会写诗,会抚琴,她写的每一首,他会背。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姑娘,他一定要将她娶回家……
柳致远低眸,眼底微微氤氲。
有时你想的,并非你看到的,你看到的,也并非事实……
——若是放下了,就回家吧……
多少前的他,肯定不会料得,直至留京,他还会记得这句。
记得多年前那枚引枕,那身薄毯,还有心底那股莫名和又厌恶的暖意,还有颗慌乱离京的心……
他想,若是没有在京中见到周穆清,他许是还会回远洲。
许是所有事情的结局都全然不同。
……
她会义无反顾跟随柏炎,在最艰难的时候为他守在平阳侯府,就连大理寺劫狱这样的事情她都敢做……
这样的苏锦,怎么会是他早前想象的那个手段阴狠,不择目的,只会阿谀奉承的毒妇?
这样的苏锦,认定一个人便会死心塌地,便是刀山荆棘也会为一人赴。
他低眉笑笑。
这样的苏锦,只会让他远远望着,都觉耀眼而刺目……
他能做的,就是端阳之乱中趁乱取西南城门守军首级。m.xiumb.com
柏炎死,她必死。
柏炎活,她才能活。
他早前欠她的,他冒死还她,也希望,她永远都不会知晓……
如此,两厢安好。
……
“走吧,爹娘。”他转身扶二老。
马车就在身后,柳家老太太问道,“致远啊,回远洲吗?”
柳老太爷亦看他。
今日离京,一切从轻,似是能不带的都未带。
柳致远道,“不了,我们去羌亚吧。”
“羌亚?”柳家老太爷和柳家老太太都震惊。
柳致远道,“爹,娘,趁未你们尚未年迈,儿子陪你们到处走走,羌亚一早便想去了,同苍月的风土人情全然不同,我们先去羌亚,再绕行西秦,燕韩,长风,南顺,什么时候游历完,什么时候再回远洲……”
柳家老太太高兴了半分,她是最怕无趣的,只是眉头又皱起,“你的终身大事还没解决呢,都和离两回了。”
柳家老太太并不知晓周穆清的事。
柳致远宽慰道,“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路上许是皆大欢喜。”
柳家老太太从未觉得儿子如此顺从过自己,“我儿懂事了。”
柳老太爷叹道,“那就忽悠你的……”
柳家老太太恼火,“你就见不得儿子同我说话。”
柳老太爷无语。
“上车吧,娘。”柳致远扶柳老太太上了马车,而后亦扶柳老太爷。
车轮轱轱驶离京城。
柳致远最后看了眼北城门处,缓缓放下帘栊。
京中,应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希望,京中的人会永远安好。
******
今日早朝结束得快,又无旁事。
一连紧凑了几日,下了早朝,柏炎便往朝华殿来。
自从明月和阿照回京,阿锦的时间似是在孩子身上连轴转,早前缺失的时间,她似是在想方设法加倍弥补回来。诸多本是陶妈妈和旁的宫人能做的,她都亲力亲为。
明月和阿照是她心中的明灯,将早前所有的阴霾都驱散。
她顾着明月和阿照,连同他的时间都少了。
他亦好腾出心思,专心解决朝中之事。
从五月端阳到眼下八月,也不过才三月时间,废帝的根基虽不在,尚有爪牙在各处作乱。朝中局势虽然平稳过度,近乎没有折损,但还需注意虎视眈眈的巴尔,随时可能挥师南下。
顾云峰已奉命北上,带朝阳郡驻军,和早前留下的尧城驻军,禁军驻守,一直要到年关之后,明年开春才算平定度过。
南边水患,流民不止。
西边旱灾,又在缺粮……
偌大一个苍月,他要顾及的事情数不胜数。
朝华殿外值守的内侍官拱手,“陛下,娘娘带小殿下去花苑了,说今日太阳好,要在花苑中多晒晒太阳。去了有些时候了,可要人将娘娘和小殿下寻回?”
“不必了。”柏炎轻笑。
柏炎踱步入内,外殿中似是从早前一样,内殿里便多了不少明月和阿照的东西。
从摇篮到玩物,一应俱全。
一侧,还有早前她绣好的虎头虎脑的肚兜。
柏炎拿起看了看,唇瓣一抹笑意。
目光临到案几处,又见一罐小小的酸梅糖。
柏炎怔了怔,眸间的笑意微微敛了敛。
他是想起早前她说在平阳侯府时,心情不好就会吃酸梅糖。柏炎拾起这罐酸梅糖,满满的,应是有人才送来的。
在侯府的时候,便知晓她有这习惯的人。
柏炎唤了殿外的内侍官来,“方才谁来过殿中?”
内侍官皱了皱眉头,似是仔细寻思未果,忽得,想到,“是长翼大人,方才就长翼大人来过……”
柏炎眉头微拢。
专程来送酸梅糖?
他眸间迟疑,“长翼常来朝华殿?”
内侍官摇头,“不常来,娘娘有事会传召,旁的时候大人不在。”
柏炎拢紧的眉头,稍稍松了松,“知晓了,下去吧。”
内侍官拱手。
柏炎嘱咐道,“我过问的事,无需同娘娘说起。”
内侍官领旨。
柏炎缓缓放下手中那罐酸梅糖。
……
“陛下有事唤我?”如今一身男装的丰巳呈还委实有些让柏炎看不习惯,他花了几日的时间镇定。
“朕有事想交给长翼去做,之前,想找你多问几句,我不在京中这几月,都是你和长翼在阿锦身边,我想知道,长翼对阿锦……可忠心?”柏炎眸光淡淡。
丰巳呈想都不想,忙不迭点头,“忠心啊!陛下那时不在,多亏了长翼在,娘娘不少事情都是托付长翼去做的,长翼也对娘娘照顾,尽心尽责。其实我早前还不怎么喜欢长翼,可这几月在京中,倒是觉得对长翼改观,若不是长翼在,娘娘和府中怕是都不见得如此安稳。尤其是早前劫大理寺牢狱,娘娘都交由长翼去做的,旁人都不知晓,后来从宫中回来动了胎气,陶妈妈同我带了小殿下离京,府中便只有长翼和白巧在照顾了,长翼对娘娘一定忠心……”
柏炎颔首。
丰巳呈却笑,“陛下有什么事吩咐长翼去做啊?”
他是惯来好奇,又口无遮拦,回来的时日少,还不怎么习惯。
柏炎瞪他。
丰巳呈喉间咽了咽,尴尬笑笑,而后老实了。
柏炎继续批阅奏折,似是漫不经心问道,“阿锦喜欢吃糖吗?”
“嗯?”丰巳呈懵住,“吃糖?夫人……不……娘娘不喜欢吃糖啊……”
柏炎笔尖顿了顿,淡声道,“知道了,出去吧。”
“哦。”丰巳呈只觉今日陛下问了一摊子莫名其妙的话,出去的时候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般。
待得丰巳呈出了殿中,柏炎忽得烦躁扔了手中的笔。
……
晚些时候李相入宫,柏炎并未同苏锦一道用晚膳。
又批阅折子到了晚些时候,大监提醒,“陛下夜深了……”
柏炎未抬眸,“娘娘遣人来寻过吗?”
大监轻“嘶”一声,“还没……”
柏炎看了看他,“今日的事多,晚些再说。”
大监不敢扰他了。
晚些,朝华殿真的遣了人来问,大监如释重负入殿询问一声,“娘娘问起陛下,夜深了,可是还在忙朝中之事?”
柏炎没有抬眸,“同娘娘说声,朕今晚很迟,让她不必等朕了。”
大监应声。
等大监退出殿中,柏炎也放下手中的御笔和奏折。
……
再晚些,殿外有灯笼和脚步声,大监的声音响起,“娘娘来了?”
苏锦轻声道,“我来看看他。”
大监连忙道,“坐了一整日了,似是心情不怎么好。”
苏锦错愕转眸。
殿门推开,御书房的月牙桌前其实已经无人,苏锦踱步往内殿去,才见他已经在内殿中的榻上歇下了。今日应是忙了一整日,苏锦不想扰他歇息,转身悄声出了内殿。
床榻上,柏炎睁眼,眸间似是若有若无的怅然意味。
片刻,脚步声却折回。
他适时阖眸。
她踱步到近处,在床沿边坐下,似是替他牵好薄被,又俯身,吻了吻他额头,方才起身。
她刚起身,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苏锦吓一跳,而后缓了缓,“可是我吵醒你了?”
“嗯。”他应声。
苏锦笑笑,“那你继续歇着,我陪你。”
他未松手,她诧异看他。
他眉间拢了拢,一把将她拽紧怀中,苏锦惊呼一声,他将她压在身下,沉声道,“我们多久没亲近了?”
苏锦微怔,“阿炎。”
不待她反应,他俯身亲她,亲吻有些沉重,亦亲她有些疼。
床榻上的帷帐亦未放下,苏锦不怎么敢出声,他今日近乎有些粗.暴,却也近乎一声也未开口,除却最后顶峰处,死死唤了声,“阿锦……”
事后,苏锦一身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
他和衣起身,“今晚还压了不少折子,你先睡吧。”
他头也未回去了外殿,苏锦只觉散架般得疼痛,她撑手起身,这似是柏炎头一回事后将她晾在一处……
苏锦心底隐约有些不好预感,却又说不上何处。
她和衣起身,到了外殿。
他果真在批折子,似是心无旁骛。
她从内殿中揣了本他走前看过的书,在外殿陪他呆着,她的衣裳先前被他撕破了,她只披了一件他的外袍,所幸八月的夜间不算冷,他抬眸看她,“怎么不睡?”
苏锦窝在一侧椅子上,清淡道,“我陪你一会儿。”
他看她。
她原本是高举着册子挡在脸前面的,眼下,似是觉察了他这道目光,才将册子一点点挪下,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可是气我都陪明月和阿照去了,没多陪你,我深刻检讨可好?”
她讨好笑笑。
他眸间微滞。
她可怜兮兮道,“炎哥哥,怎样才不生气小阿锦的气?”,,网址m..net,...: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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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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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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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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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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