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礼台上的气氛本就异常紧张,更因为容鉴这一句话,忽得有了剑拔弩张之势。
这一幕转折得太快,观礼台上大多始料未及。
叶浙又惯来世故圆滑,“陛下,事情尚未弄清楚之前,就贸然杀平阳侯家眷,实在不妥。”
顾云峰双簧,“用火箭射杀对岸百姓,更不妥。”
叶浙说话一向中肯。
顾云峰平素在朝中更是寡言。
两人此时一人一句,看懵的是观礼台上的大多数。
方才说平阳侯起兵造反的,确实只是殿上一家之言,真假还难辨。但要射杀对岸百姓,又要取平阳侯夫人首级,这些都清清楚楚出自殿上口中。
观礼台上顿时议论纷纷。
亦有胆子大的悄声道,当不是逼反吧……毕竟有范侯先例在,这平阳侯可是要赴范侯后尘?
随着范侯的死被旧事重提,整个端阳龙舟会似是笼罩上了一层阴影,越看越像是宫中早前便谋划好的一出阴谋,用来端阳龙舟会这一幕,逼平阳侯造反,同当年逼反范侯如出一辙。
眼下说平阳侯反的人,是陛下,但平阳侯究竟是反了还是未反,除了殿上心中清楚之外,谁还知晓?
当日平阳侯大婚,大半个京中的官员都去恭贺了,都晓平阳侯与夫人伉俪情深,今日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平阳侯夫人若是在龙舟会上被当众砍了头,腹中还有平阳侯未出世的孩子在,大凡平阳侯有半分血性,不反也得反!
更何况平阳侯平素在京中这性子!
平阳侯这回怕是吃了哑巴亏,跳进汝河都洗不清……
随着叶浙和顾云峰两人模棱两可的一句话道出,观礼台上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今日就是宫中逼反平阳侯。
叶家和顾家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出面想要保下平阳侯夫人。
京中这些大的世家,唇亡齿寒。
昨日是范侯和许家,今日是平阳侯,再如此下去,保不准后日就是叶家和顾家,而后是张家,王家,李家,那整个京中岂不都是人人自危?xǐυmь.℃òm
周遭议论声不断。
太后和中宫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容鉴看了看叶浙和顾云峰二人,亦听得到观礼台上不时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忽得,容鉴轻嗤一声,“朕怎么险些忘了,就算云山郡驻军能从严州借道北上,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行至京中逼宫!这一路,还会途径你叶家的势力,顾家的江洲,南阳王府的封地!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一早就背着朕串通一气,柏炎造反,你们都是共犯!”
容鉴是恍然大悟过来,这一切,都是柏炎和这几家事前就商议好的!
他早前是怀疑过叶家,但叶老爷子深谙朝中之事,行事滴水不漏,柏家没有足够的筹码,让叶家同他一道反!
南阳王府同平阳侯府惯来不和,没有南阳王府会支持平阳侯府的道理!
顾阅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也知晓国中他动谁都不会动顾家,犯不上搭上柏家行叛逆之事!
没想到啊!
容鉴气得胸前起伏不定,他算来算去,却唯独算错了这三家竟然都会在背后支持柏炎!
当下已经不是一个柏炎的事,是这群人伙同谋逆!
容鉴反应过来,已气得脸色煞白。
顾云峰只看了一眼,便刚正不阿拱手,“陛下不可血口喷人……”
叶浙亦拱手,“望陛下明鉴,还我叶家清白。”
他二人一人一句,言辞与陛下口中截然不同。
其实观礼台上相信顾云峰和叶浙的是大多数,也相信,眼下陛下是动了要杀平阳侯夫人的心思,却被叶浙和顾云峰拦下,恼羞成怒了,才倒打一耙,结果被顾云峰和叶浙二人义正言辞戳破。
当下这场面确实有些难堪了。
容鉴盛怒,“好啊,你们二人!朕当真小瞧了你们二人,小瞧了柏炎,才让你们二人在这里混淆是非!”
容鉴气急败坏,却忘了当初他如何逼得晋王有口难辩,当下便被人逼得如何有口难辩!
进退维谷!
叶浙和顾云峰两人都拱手低头,不再应声。
终于,在利益危机面前,容鉴撕破颜面,“这天下还是朕的天下,你叶家也好,顾家也好,他柏炎也好,满朝文武哪个不是朕的奴仆臣子!君要臣死,朕要杀便杀谁,你们便是拦着,今日也要取柏炎夫人的性命给他送祭!来人!”
容鉴大喊一声,观礼台下的禁军全都没人应声,唯有容鉴身后的心腹侍卫纷纷拔刀,这“嗖嗖”的拔刀声都足以让人胆寒。
“取平阳侯夫人人头者,赏金万两,加官进爵!”容鉴不信重赏之下没有勇夫。
言罢,身后侍从果真应声。
叶浙和顾云峰两人却未应声,亦不动弹,就立在原地。
看台上的侍卫拔刀冲下,苏锦身侧的侍卫亦拔刀,女眷看台上顿时慌乱成一团。
若是要杀平阳侯夫人,双方侍卫必定会血溅当场。
女眷看台上全是惊呼声,慌乱声。
魏长君其实双手也打着颤,却将苏锦护在身后,前方自有侍卫来挡着,但身后,她是怕苏锦被身后的女眷误伤到。
魏长君神色紧张,余光瞥向苏锦,却见苏锦目光淡然得看向观礼看台中.央,丝毫未见慌乱和惊恐。
魏长君诧异,顺着她的目光撇去。
在观礼台下,见到‘柏誉’身影。
魏长君怔住。
却在怔住的时候,见观礼台上的侍卫中有第一人带刀冲下了看台,却就在此时,‘柏誉’上前一手精准握住那人的手,应是手中力道极大,当即将那人的手腕折断,手中的佩刀叮咣落地,痛得侍卫喊出声来。
看台上所有人都愣住,“定……定阳侯……”
便是冲下来的侍卫也都全然愣住,没再上前。
方才冲在首位的,是这群人的首领,竟一瞬间便被折断了手腕……
这局势顿时扭转。
侍卫都纷纷转眸看了看容鉴,又转眸看向‘柏誉’。
‘柏誉’拽着还在痛喊的那人上前,侍卫们便莫名退后。
‘柏誉’上前多少,侍卫们便退后多少。
直至临到天颜脚下,‘柏誉’才将那人扔在容鉴面前,沉声问道,“陛下是要当着臣的面,取臣妻子的性命吗?”
妻子?!
柏炎言罢,当场哗然!
是平阳侯!!!
这一幕扭转得太快,不少人都僵在原处,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眼前,定是平阳侯不假。
柏炎步步上前,侍卫步步退后,知晓是柏炎后,额头上的汗水都纷纷渗了出来。军中之人都知晓平阳侯就是一尊煞神,便是禁军中也都少有人会敢直面平阳侯。
当下,分明是龙潭虎穴,他亦敢只身一人上前,这气势和威压,逼得一众侍卫不敢前行一步,不断退后中,亦咽了咽喉间,面面相觑,不知再当如何才好。
“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柏炎一面上前,一面凌目看向容鉴,义正言辞道,“范侯忠肝义胆,京中说他谋逆时,他正在西关抵御西戎,救数万百姓于水火之中,却救不了范家一门被扣上谋逆的帽子,满门抄斩,发妻视若官.妓,接连遭人凌.辱,最后含冤而死,范侯被迫在西边逼反。范侯一死,西戎进犯,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如难民涌入平洲,平洲旱灾,收纳不下这些难民,殿上为保西边安宁,埋了多少白骨?”
柏炎脚步不停,继续上前,容鉴脸色越渐难堪,“许家世代镇守北关,朝阳郡驻军声名在外,北御巴尔不得南下,才有了京中今日高枕无忧。但许老将军一死,京中便诬赖许家后人通敌叛国,陛下让臣率禁军和绕城驻军北上讨伐朝阳郡,恰逢巴尔铁骑南下,许家在大义面前未曾多言一字,背着通敌叛国的帽子率兵北上御敌,让北关的百姓有时间逃回朝阳郡!但等来的不是救兵,却是陛下与巴尔国中的一纸交易,要里应外合取臣与许昭的性命,陛下可知那一役死了多少边关将士?多少忠烈英魂长埋黄龙关?他们哪一个不是一腔热血,忠勇报国的好男儿,却死在自己国君与巴尔利益熏心的交易里,要拱手将朝阳郡数十万百姓交到巴尔人手中!通敌叛国,至数万将士生死于不顾,数十万百姓颠沛流离,被铁骑追杀,你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昏君!”
柏炎一气呵成,任凭傻子都听得出句句属实。
观礼看台上哗然一片,容鉴亦面色铁青。
柏炎已临到容鉴身前的台阶上,逆光而来,将容鉴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你逼死范侯,逼死晋王和秦王,逼死先帝,逼死许昭,逼死边关数万英魂……你逼死了我母亲,今日还要逼死我妻子和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我今日凭何不反!!”
容鉴大骇。
观礼看台上,平阳侯府的心腹相继起身,“昏君误国,臣愿追随侯爷!”
“微臣愿追随平阳侯!”
“臣愿追随!”
“臣追随!”
……
观礼台上纷纷响应,大有众叛亲离之势,直至李相亦起身,拱手道,“老臣要追随平阳侯……”
观礼台上除却殿上心腹,众人近乎皆已起身。
容鉴见朝中文武百官都以柏炎马首是瞻,如今这龙舟会上纷纷倒戈,容鉴大笑出声,“你们都要反吗?!啊!都忘了这江山姓容,你们是我容家的家臣吗?!谁给了你们权力富贵,是我容家,好啊,你们今日翅膀硬了,要随乱臣贼子一道造反可是?好,朕成全你们!”
“来人!”容鉴怒吼一声。
柏炎微微皱眉。
霎时间,身后的汝河之中数以千计的禁军死士自汝河中浮起,扔掉口中呼吸的芦苇杆,攀上观礼台上,各个持刀,带着煞气。
观礼台上顿时倒吸声一片。
容鉴冷声道,“杀无赦,一个都不要留!”
柏炎看向容鉴,容鉴唇边微微勾了勾,“朕怎么可能不留后手?”
柏炎脸色微变,顿时转眸看向临侧看台处的苏锦。
苏锦身边霎时多了十余二十个死士。
容鉴低声笑道,“你杀了朕,朕便杀了苏锦和腹中的孩子,你要怎么选?”
柏炎噤声。
容鉴轻嗤,“和朕斗,柏炎,你还太嫩了。”
柏炎看他。
容鉴上前一步,轻声道,“你就不好奇,当年你父兄怎么会战死沙场的?”
柏炎看他。
容鉴笑笑,忽得有种棒打落水狗的快感在其中,“他们就是太急功近利,太过自信,看不清形势,自以为掌控了全局,最后,死在自己背后捅的刀子里,这些都是父皇告诉我的。柏炎,你今日还是赴了你父兄后尘。”
柏炎亦笑笑,“是吗?”
容鉴看着他,脸上微微敛了笑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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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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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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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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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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